她所料不差,不大一会儿,就听安妃道::「前两日,成国公夫人进宫说起今年花会一事,颇有些遗憾。说是花会上出了一些波折,害得景夫人受惊。在此,本宫少不得要说上两句,也是冰兰自小养在观中,不懂世间的礼法。那元贞仙姑也是个不通俗事的,所以才闹出那场误会。」
    原来安妃见自己,是说情的。
    郁云慈想着,那件事情是不是误会,她清清楚楚。成冰兰在密室中藏着沈绍陵,其用心险恶昭然若揭。
    她抬起头,直视着安妃的眼睛。
    「娘娘,臣妇自小生活不易,所以养成胆小的性子。那天的事情,吓得臣妇一连做了几夜的噩梦…」
    低弱的声音带着颤抖,脸色倾刻间变得煞白,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说到最后,声音越发的低。
    「本宫知道你受惊了,但好在有惊无险。待缓些日子,你再登门向成国公夫人道个歉。你那日言辞激烈,伤了你外祖母的心。便是再害怕,也不能在长辈面前撂脸色。成国公夫人疼爱晚辈,未曾责怪过你,但你身为晚辈,先低头认错总是对的。」
    她心下冷笑,觉得这些人真是可笑至极。一个受惊,就能掠过所有的事实。不管范氏和安妃知不知道成冰兰做过什么,但是她想,她们一定知道成冰兰的为人。
    「娘娘,恕臣妇办不到。」
    这句话说完,安妃变了一个脸色。温婉的眼神闪过利色,深深地看着她,像是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
    她不躲不惧,再说了一遍,接着道:「娘娘,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若是说破了,反倒不美。那天的事情是不是误会,臣妇想成国公夫人再清楚不过。臣妇虽然命贱,但没有命贱到伸着脖子任人宰割的份上!」
    「你…放肆!」
    安妃一拍桌子站起来,柳眉倒竖。
    郁云慈不再争辩,顺从地跪下,沉默以对。
    「当真是少教!居然敢顶撞长辈!」
    「臣妇确实少教,满京皆知,臣妇是没娘教的孩子。臣妇就是贪生怕死之辈,娘娘何必与臣妇一般见识。」
    「你…」安妃的头阵阵发晕,她一生之中,便是再气愤的时候,都没有此刻这般。这孩子,性子怎么如此顽固。
    到底是像谁?
    一个你字,连说了几次,就是说不出接下来的话。
    成嬷嬷已扶着她,连声请求,「娘娘,您千万不能动怒,得仔细身子…」
    安妃重新坐下,头不抬,手挥了两下,根本不想再看到那张倔强的脸,「你回去吧…」
    「娘娘保重身体,臣妇告退。」
    郁云慈起身行礼,朝屋外退去。
    安妃气到心悸,成嬷嬷已倒了一杯茶水,递到她的手上。
    前面将要出屋的郁云慈此时回过头来,道:「娘娘,臣妇斗胆再说一句,长辈不慈,后辈何谈尊敬?成七小姐对臣妇成见颇深,她对臣妇的憎恶毫不掩饰。所以臣妇有理由相信,那天的事情绝不是误会。」
    安妃心一惊,放下杯子,忙问:「她对你说过什么?」
    「她曾对臣妇说过,她讨厌臣妇的母亲。只因臣妇肖似生母,令她生厌。不管娘娘信不信,臣妇比谁都渴望与亲人相亲相爱。但是很显然,上苍从未给过臣妇机会。」
    无论是原来的那个自己,还是现在的身份,都没有亲情的呵护。
    她说完,再行一个礼,退出屋子。
    安妃像失魂般,一直想着她临走前说的那句话。许久以后,木然地端起杯子,轻抿几口,心绪慢慢平静。
    门外空荡荡的,那道身影已经不见。
    她幽幽地叹出一口气,怅然若失。
    第83章 庶出
    夜间,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贤王府的大门。婆子从马车扶下来一位裹着深色斗篷的妇人,妇人进了王府,这才卸下严实的兜帽。
    正是范氏。
    范氏脸上算不上好,光影中忽暗忽明的,阴郁中带着急切。
    安妃一直在等她,神色凝重。
    「娘娘。」
    「母亲,坐吧。」
    范氏依言坐下,小声地问道:「殿下伤势如何,有没有什么大碍?」
    「他没什么大碍,倒是冰兰,越来越不象话。」
    「冰兰又怎么了?」范氏现在提起幼女来就心惊肉跳,那天花会发生的事情,她虽然嘴上不承认,但心里知道全是冰兰在捣鬼。
    她暗恨自己再一次大意,怎么又没有看穿元贞的真面目。
    这一次,自然不同于多年前。那元贞名义上是被送回玉清观,实则是暗地底已偷偷解决。她不允许有人借此事要挟国公府,更不允许有人在背后败坏国公府的名声。
    「娘还问我冰兰做过什么,娘不是最清楚吗?」
    安妃神色不虞,眼里全是凌厉。
    范氏脸色略显灰败,低声中带着乞求,「娘娘,她是您的亲妹妹?纵使有些小性子,也都是在埋怨臣妇把她送到道观一事。您多担待些,臣妇一定对她严加看管。」
    「娘,不是看不看管的事情,是她管不住自己的嘴。您可知道她与景夫人说过什么,她说…是要报复大姐,所以才看景夫人不顺眼。」
    范氏大惊失色,「这孽障…怎么能说…」
    「娘,她是委屈,可是也不能拉着整个国公府吧。若是她再管不住,万一说漏,您说怎么办?」
    「不…不会的…」范氏说着,不知是说服安妃,还是在说服自己。其实她们都知道,以成冰兰的性子,真有可能不管不顾地说出一切。
    安妃的眼里带着杀意,看得范氏心阵阵发凉。
    「娘娘放心,臣妇一定好好教导她,她必不会乱说的。」
    「如此甚好。」安妃重重地叹一口气,「娘,不是女儿狠心,而是女儿这些年来,日日如履薄冰,生怕行差踏错,让整个国公府跟着一起万劫不复。」
    范氏哪能不明白她的难处,闻言心疼不已。
    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个当娘的愿意看到自己的孩子受委屈?娘娘为难,冰兰那里怨念难消,她要顾此,就得失彼。
    「娘娘的难处,臣妇明白。您放心,臣妇一定好好叮嘱冰兰。她虽性子犯了左,但还是能听得进话的。」
    「那样最好。」
    安妃抚着头,用手撑着,一脸的疲惫。
    范氏的心又偏向她这一头,道:「娘娘,王府里有下人,您何必如此辛苦?您出宫在外,那宫里还不知是何光景?陛下那边…」
    她是在提醒安妃,照顾儿子重要,但更重要的笼络帝心。
    安妃何偿不知陛下再宠爱自己,也不是自己一人的男人。那后宫之中,女子众多,皆都期盼着陛下的垂怜。
    「本宫省得,呆两日就会回宫。冰兰那里,您盯紧些,莫让她再捅篓子。您不妨告诉她,若是她敢再乱说一个字,本宫就让她一辈子呆在道观!」
    「是,臣妇明白。」
    范氏离开时,脸色有些凄楚。出王府大门时,脚步有些踉跄,差点摔一跤。还是身边的婆子眼疾手快,一把搀扶住她。
    一回到国公府,直奔成冰兰的屋子。
    那次花会过后,成冰兰已从原来的院子搬走,搬到府中的另一座院子。这座院子,对她而言,才是最熟悉的。
    此时她将洗沐过,披头散发地靠坐着,寝衣的衣襟大开,露出里面一抹艳红。
    「啪!」
    范氏一进门,不发一言,看到她的模样,气不打一处出。毫不思索地挥手,迎头就是一把掌。
    成冰兰被打得歪在榻上,捂着脸,「娘…」
    「别叫我,我不是你娘!」
    「我就知道,你们都嫌我是多余的!」成冰兰吼着,呜呜地哭起来。
    哭得范氏心痛如绞,一掌扬在空中,半天都拍不下去。她的心里涌起无力感,悔恨、愧疚齐齐冒上心头。
    这都是在造什么孽!
    成冰兰的眼里闪过快意,这世间受苦的不能只她一人。每回看到别人痛苦,她就莫名开心,心花怒放。
    那样的兴奋令人心颤,欲罢不能。
    她哭得越发的大声,眼神偷瞄着范氏。范氏的脸先是胀得通红,接着转为铁青。眼角的细纹纤毫毕现,还有两鬓几根银丝。
    母亲老了…
    这个念头才划过心头,成冰兰方才的兴奋骤然不见。可是恨意仍在,除了恨,还有悲凉。凉彻入骨,无法消散。
    「娘…女儿不想的,可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一想到在玉贞观的事情,我就变得不再是我,娘…我好害怕,害怕你们再把我送走…」
    成冰兰的哭声夹着颤抖,有了几分真实。
    范氏长长地叹一口气,轻挨着女儿,手抚上成冰兰的头发,「是娘对不起你…冰兰,你听娘的话,忘记过去吧。娘会替你寻个好人家,将来你成亲生子,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娘…」成冰兰扑进自己母亲的怀中,刚才涌起的那点良知再次被恨意淹没。
    嫁人?
    娘说得轻巧,她现在二十有五,除了嫁给别人当填房继室,再没有其它的选择。便是如卫翰林那样年纪轻些的鳏夫都嫌弃她,哪里还能嫁更好的。
    范氏不知她所想,暗下决心要帮女儿挑个如意的人家。
    做母亲的心意是好,却抵不过世事变幻。
    隔日,陛下的赐婚圣旨就到了。赐婚的对象是成冰兰,男方是户部的宋侍郎。宋侍郎的发妻去世刚过三年,家中儿女皆已嫁娶。
    成冰兰接到圣旨后大笑三声,笑得范氏头皮发麻。
    「冰兰,你对这亲事很满意?」
    「满意,当然满意?」成冰兰笑不达眼底,眼神藏刀。
    成国公虎目一沉,怒斥道:「女子应该含蓄,便是满意也没有如此得意张狂的。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们国公府的姑娘嫁不出去,便是这么一门差强人意的亲事,都满意到忘形。」
    成冰兰低下头去,嘴角泛起一个冷笑。
    父亲居然认为自己在得意忘形?他难道不知自己才二十五岁,配的可是一个近五十岁的老头?
    范氏捅了成国公一下,「莫要再说。」
    转身对成冰兰道:「既然圣上定下的亲事,倒是省了娘操心。宋侍郎年纪虽然大些,但为人正派,后院清静,身份地位也不算辱没你。你安心待嫁吧,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娘早就攒着你的嫁妆,若是有什么还在添置的,尽管与娘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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