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那条狗把我死死地摁在地上,你们这些废物根本想象不到它的块头有多大…嘿嘿…它咧着臭嘴想咬烂我的脑袋,而我顺手把胳膊捅进了它的喉咙……”说话的男人得意地挥动绑着绷带的断臂,另一只手上的酒瓶晃荡出满是杂质的粗劣啤酒,“那死狗肯定是饿坏了,咬下我的胳膊嚼都不嚼就直接吞,你们猜怎么着?”
    “哈哈,它被我的胳膊给卡住了,我抓住机会狠狠咬穿了它的脖子,把我的胳膊从口子里拽了出来!”
    男人越说越得意,胡髭凌乱的脸上笑容丑陋,嘴里的酒混着唾沫星子四处飞溅。徒手杀死一只变异生物的确是很难做到的事,同桌的人们半是畏惧半是恭维地附和着他。
    夏楚站在远处听着男人的吹嘘,手上拿着刚刚从脏水里提出来的抹布,慢条斯理地擦试着身前满是污渍的柜台。
    他对那个凶悍的男人没什么好感,但对地面之上的事却很有兴趣,哪怕是并不美好的怪物。
    男人其实并不像他自己吹嘘得那样威风,就算他描述自己杀死变异犬时没有添油加醋,也改变不了变异生物给他造成的悲剧。那条狗不仅咬断了他一条胳膊,还给他带来了无法挽回的感染。
    这感染让他再也回不到地面,只能在地下苟延残喘。
    男人是最近一个月才来到这里的,刚来几天就在这处勉强算得上酒馆的地方,杀死了上一个在人群中吹嘘的人,成功夺得了这间屋子的c位。
    这间屋子虽然只是一个摆了很多破烂桌椅的库房样的地方,但在地下却十分体面,因为能提供无毒的馒头与啤酒。这里也是地下少有的通电的地方,老旧的电灯悬在屋顶上,洒下稀薄朦胧的光影,勉强照清了屋内脏兮兮的人们。
    简单地擦抹了一遍柜台之后,夏楚随手把抹布丢进了脚边的水桶。空无一物的柜台依旧那么脏浊,那是长年累月形成的污垢,颇有些规模的地下聚落里,实在是没有什么干净的东西。
    “酒!”断臂男喊了一声,完好的右臂举起空杯摇晃。
    夏楚闻声提起同样在脚边的半人高的酒桶,不慌不忙地走向断臂男所在的那张,已经被坐得满满当当的长桌。
    整桌凶悍的男人里面,缠满绷带的断臂男算是卖相不错的,其他人大多邋遢不堪,个别人还带有明显的感染症状。他们是地下聚落最可怕的一批人,在这个资源紧缺,没有约束,更没有希望的无法之地,在被自身的感染杀死之前,他们基本可以为所欲为。
    断臂男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正慢慢走过来的夏楚。眼里的少年下身穿着满是补丁的灰色长裤,上身是一件同色t恤,外罩一件破破烂烂的黑色皮夹克,下压的鸭舌帽挡住了额发,脸上的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
    他把自己裹得再严实也掩饰不住瘦弱的体型,提着酒桶来到断臂男身边的夏楚,就像是一只误闯进熊窝的兔子。
    但凶悍的男人们却对他表示出了足够的重视,不再放肆地说笑,大多谨慎地盯着有条不紊地往酒桶倒酒的夏楚,领头的断臂男更是眼带警惕。
    断臂男忘不了一个月前发生的事,右眼的伤口至今还隐隐作痛。他忍不住看向夏楚抓着桶沿的手掌,不明白这纤细白皙的手为什么会有那么夸张的巨力,竟能一拳将自己打得人事不省。
    夏楚完全无视了他们的目光,表情平淡,均匀地将酒桶里的酒倒进了长桌一侧并排放着的,三个小一号的脏桶里。做完这些他提起空空如也的酒桶,顺手将桌上用来装馒头的空簸箕也收了过来,仍然不紧不慢地原路返回。
    随着他的离开,长桌旁的男人们重新聒噪起来,有几人偷偷瞄了几眼夏楚暴露在外的异常苍白的皮肤,暗暗咽着口水,眼里闪烁着贪婪淫靡的光。
    这是一个欲望被无限放大的与世隔绝之地,食物、武器以及女人足以让男人们舍生忘死地疯狂抢夺。而夏楚这种高挑干净的少年,在某些饥渴难耐的男人眼里,诱惑力还要超过地下邋遢丑陋的女人们。
    按理夏楚应该和地下为数不多的女人们一样,逃不过被蹂躏至死的早夭命运,甚至比她们还要更加悲惨,但他却平安无事地活到了现在。
    就算他有一身与外表不符的蛮力,也架不住一群虎视眈眈的暴徒,之所以没人敢打他的主意,除了有一定的自保能力之外,更重要的是他身边从不缺可以保护他的人。
    夏楚没有回到柜台里侧,而是提着酒桶走到了这间大屋子的角落。那里还有一个门窗紧闭的小房间,过去可能是值班室之类的地方,现在则变成了一间私人卧室,里面是这家简陋酒店的老板。
    夏楚礼貌地轻敲了一下门,屋里的人立刻说了一声请进,是成熟低哑的女人声音。
    夏楚缓缓推开了门。
    屋里的女人正伏首在窗边的写字桌上写着什么,闻声微微侧身,对站在门边的夏尔温和一笑。和夏楚一样,她身上的衣服虽然破旧,但却比这里的绝大多数人都要干净整洁。紧身的牛仔裤和高领衬衫勾勒出瘦小的身材,一件长风衣将她大半个人都拢了起来。
    她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的样子,长发在脑后盘成一个发髻,脸蛋小巧姣好,气质温婉干练。
    夏楚并不言语,提起手上的酒桶,给她展示污黑一片的桶底。
    “这是最后一桶了,之后的酒要等到下月初。”女人随意地看了一眼,淡淡地道,“那群家伙正事上从来不卖力气,吃喝上的本事倒是一点都不比猪差。”
    “你没给自己留一点么?”
    “没,我不喜欢酒。”
    “小时候你就这样说,可你现在长大了。”女人的手肘撑在桌子上,用手托住下颌,笑着端详夏楚。
    夏楚摇摇头,“太脏了。”
    “那也比有感染物质的水好得多,毕竟是地面之上的东西。”女人指了指上面,表情微妙。
    夏楚还是摇头。作为这家店唯一的店员,他深知那些酒的脏浊。盛酒的酒桶是和他洗抹布的水桶挨在一起的,而且酒桶本身就不比抹布干净多少,更何况来自上面的酒未必真的像预想中的那样靠谱。
    地下的环境和人心都肮脏不堪,爱干净是很没有很必要的,但夏楚和那些浑身恶臭的人们不一样,身上越干净他就越可能活得长久,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很快死掉。
    女人无奈地一笑,起身伸了个懒腰,“今天就这样吧。”
    夏楚应了一声,退出门外并礼貌地关上了门。
    地下没有破窗而入的阳光供人判断时间,夏楚抬起右手,看了看缠在手腕上的机械表。现在是下午四点二十五分,此刻关门要比往常早了一点。
    柜台旁的墙壁上挂着一面锈迹斑斑的铜锣,夏楚抄起一根木棍,略微用力地敲了一下。
    清亮的锣声压住了屋内鼎沸的人声,吵闹的人们知道这是关店的信号,纷纷骂骂咧咧地抱怨。但他们却不敢有其它越矩的举动,而是快速从自己的位子上起身,有序地离开,很快整间屋子就只剩下整理柜台的夏楚。
    手脚利落地把一切收拾妥当,夏楚拿起一个人头大小的麻布包裹,轻轻地捏了捏,表情郑重。他长出了口气,走到角落处的小门前,敲了一下当作告别,然后快步离开了小店。
    “等一等。”
    夏楚没走几步便被女人叫住,回头看到她正倚在门上向自己招手。
    等到夏楚走到面前,女人笑着将一个小一号的包裹放到了他的手上,“这个月的货比较多,这些你先拿着。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以后我会多弄些给你。”
    夏楚表情复杂地看了她几眼,低头轻声道,“谢谢您,王姐。”
    “跟我客气什么!”王姐随手拍夏楚的肩膀,右手不落反升,摸上他的脸颊。
    夏楚条件反射般后撤,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王姐的手在空中一滞,随后飞速抽了回来。
    “呃……”她表情尴尬,肩膀有些无措地摆动,“那个…嗯…再见。”
    “再见。”夏楚小声道,又后退了一步,心怀感激地弯腰鞠了一躬,转身快步走进了街灯昏黄的光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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