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新桐不记得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一直容貌出众的父亲,有一天右脸颊忽然变得狰狞,从此只得以幂帘遮面,绝缘仕途,无奈从商,二房命运就此扭转而下。
    傅庆昭原本就是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性情温和,与萧氏琴瑟和谐,从未红过脸争吵,两人育有一子一女,傅庆昭十分疼爱孩子,尤其偏宠傅新桐,因为她是女孩儿,多宠一些没关系,对儿子傅星落就严格很多,尤其在做学问这件事上,傅星落天资不高,自然及不上傅庆昭,所以平日里也没少因为这件事而吃苦头。
    段氏哪里看不出来傅庆昭在护着那丫头呢,深吸一口气算是妥协了,没办法,谁让老二争气,让老太爷当做眼珠子似的宠着,旁的儿子在傅庆昭的衬托之下,全都变成了不可雕的朽木,只有傅庆昭是通灵神木,既然他开了口,那段氏也不能过于纠缠,所以,尽管看那丫头百般不顺眼,段氏也只能将就忍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里断定了,凭着萧氏那心性,反正绝对教不出什么又能耐的女儿,如今他们要宠,那便由着他们宠好了,早晚有她出门受罪的时候。
    摆了摆手,段氏将盘腿放下了罗汉床,张勇家的立刻上前搀扶着,尽管傅家世代只是书香门第,可经过百年积累,家中自然富贵,享福惯了,也就渐渐染上了些富贵病,讲究起了派头。
    “今儿也有些累了,你们都去吧。回头二房自己备些礼给承恩候府送去,救命之恩不是儿戏,切不可怠慢了,叫旁人说我们傅家不懂规矩。”
    段氏的交代傅庆昭自然应承:“母亲放心,这等礼数自不会忘的。”
    说完这些之后,傅庆昭就领着萧氏和傅新桐一起给段氏行了个告退的礼,然后一家三口便走出了主院花厅,段氏回头看着他们出去,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走在阳光之下,那场景看了叫人别提多让人羡慕了。
    “你说,这傅家将来会不会全是老二这一家子的了?”
    段氏忽然对张勇家的说了这么一句。
    张勇家的伺候了段氏几十年,自是心腹,立刻明白段氏的意思,笑着回道:
    “老夫人多虑了,二老爷纵然受老太爷喜爱,可终究不是嫡出,上头还有大老爷在,老太爷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犯糊涂的,到时候,顶多就是给点家产和宅子罢了。”
    一番话,并没有让段氏心情变好,反而更添担忧:
    “若只是给点家产和宅子也就罢了,终究是有数的,可瞧着老二这青云直上的架势,前儿老太爷回来还与我说道,文华殿的宋阁老相当看好老二,只要明年殿试能得个三甲,文华殿就有他一席之地,老二进了文华殿,待个两年,连外放和观政都省了,直接进六部任职,凭他自己也能挣得一番家业,本是好事,家族兴盛,可到底将老大和老三比下去了。”
    傅家大老爷傅庆城和三老爷傅庆业都是段氏的嫡亲儿子,自然要替他们多操心一些的,在段氏看来,要是老二没那么出彩,老太爷的目光兴许就能多放在老大和老三身上了。
    第七章
    第7章
    傅新桐跟着萧氏和傅庆昭回到了素商院,搂着萧氏正准备跟着回房去好好唠唠,撒撒娇什么的,却被傅庆昭喊住了,让傅新桐在门外罚站,傅新桐有点傻眼,可傅庆昭却坚持:
    “你以为我在老夫人面前说话是假的?你可知道今儿差点惹出什么祸事来?若非顾世子刚巧经过接住了你,你这条小命就给你折腾没了。跪在这里好好的反省反省。”
    傅新桐看着傅庆昭,肚子里有千百句话想要说,可终究是没开口,从小到大她都知道,若非自己真的犯错,父亲是绝对不会罚她的。
    乖乖点了点头,嗫嚅了一声:“是。”然后就干干脆脆的跪了下来。
    傅新桐的乖顺让傅庆昭和萧氏都感到有些意外,傅庆昭依旧板着脸,故意对傅新桐道:
    “你这什么态度?平日里说你一句,你要回十句,今儿变天了?”
    傅新桐摊手:“爹爹好生奇怪,难不成女儿明知爹爹说的是对的,还要与您一句顶十句不成?”
    “嘿。”傅庆昭看了萧氏一眼,指着傅新桐说:“听听这些个道理,还一套一套的。别以为这样就能免责,给我好好跪着,不让你起来就不许起来,听到没有?”
    萧氏掩着唇,便走入了厅中,傅庆昭点了点傅新桐的额头,也跟着入内了。
    傅新桐瞧见他们,正是满心欢喜的时候,就算是跪在院子里,她的心中也感觉到无比美好,真不知道该说上天对她是眷顾还是不眷顾,若说眷顾,她上一世受的那些苦又算什么?可若说不眷顾,那又怎会让她重生回来,再享受一次团圆自乐呢?这样的生活,哪怕只是一幅画,一个梦,傅新桐也不愿走出和醒来,她愿意一直沉沦,一直睡去,直到天荒地老。
    傅星落从学堂里回来,将书袋子抛给身后的小厮傅安,火急火燎的奔入了院子里,就看见傅新桐可怜兮兮的跪在院子里,鬼头鬼脑的往厅里探了探,确定父亲母亲瞧不见他,这才凑到傅新桐身边:
    “爹罚的?”
    傅新桐抬头瞧了一眼傅星落,虎头虎脑,没有长大后那么清俊,因为他总爱在大太阳下面跑出去玩儿,所以皮肤晒得有些黑,小时候为了这个,没少挨傅庆昭数落,按照傅庆昭所言,傅星落这猴儿样,根本就不像是书香门第出身,倒像是那些不入流的武将之家出来的孩子,算算时间,大概在今年夏天,傅星落就该被送去保定的白鹭书院了吧,在素有状元摇篮的白鹭书院中,傅星落就要被铺天盖地的书本湮没,不能在太阳底下疯玩儿,白净的皮肤自然就能回来了。
    “啧,盯着我做什么,问你话呢。跪傻啦?”傅星落伸手在傅新桐的额头上碰了碰,确定她是不是烧了,觉得没什么异样后,才又道:“放心吧,有哥在,我去跟爹说,让他免了你的罚,再不行,哥哥替你!”
    傅新桐眼眶红润,哥哥就是哥哥,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护着她,现在如是,从前亦如是,想起上一世他为了救她,被傅家那些人按在地上暴打的样子,傅新桐就想哭,而她一哭,傅星落就慌了手脚:“哎哎,哭什么呀!真跪疼了,得,哥这就去找爹去。”
    说完就要转身,却被傅新桐喊住,沉着一问:
    “哥,你大学会背了吗?颜良之的字临摹几遍了?胡友润的花鸟图学了吗?”
    一连三个问题,直接把傅星落给问懵了,低头看着自家这个妹子陷入了沉默。
    傅新桐耸了耸肩膀,状似无意的说道:“若你这些都会了,那你就去替我求情吧,若是不会就算了,省得你去之后,情没求下来,再把自己给搭进去。”
    “……”傅星落觉得自己居然无言以对,在这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妹妹面前。
    但仔细想想,妹妹说的也不无道理,想着父亲舍不得多惩罚妹妹,傅星落就很识相的摸摸鼻头,叫上傅安,悄悄的转身离开了。
    傅新桐抬头看到天空飞过一排雁,嘴角终于露出了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敢真的确定,自己真的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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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庆昭虽说是要让傅新桐反省,可到底不忍,不过两刻就派人出来解禁,将她扶到了厅内,由萧氏心疼不已的替她揉膝盖。
    “今日的教训一定得记住了!听到没有!别什么事都想着出头,这天底下的事儿不是你一个小丫头就能看懂的。”
    傅新桐倚靠在软榻上,双腿搁在萧氏的腿上,萧氏给她轻轻的揉着膝盖,别提多心疼了,傅庆昭说了这番话之后,傅新桐还没发问,萧氏就先开口了:
    “哎呀,你与孩子说这些做什么,什么看懂看不懂的,这回的事情就是个意外,别说的那么悬乎。”
    萧氏是个凡事都喜欢把人往好处想的类型,但傅庆昭还多少有点脑子,怎会瞧不出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对萧氏和傅新桐说道:
    “别说我的话悬乎,记住道理就成了,这风筝在树上,底下全是小厮丫鬟,怎么就轮到桐姐儿爬上去呢?”
    傅新桐感觉这还是第一次听傅庆昭说出这样的话来,印象中的父亲一直是个不问世事的先生,虽说与商贾打交道,但那么多年也没能将他身上的酸劲儿去了,对人对事也和萧氏一样,不怀疑,不抗争,不抢夺,总之随遇而安,随心而为,所以傅新桐一直以为父亲也是个不谙世事的天真派,但今天这番话,倒真有些让傅新桐对他改观的意思了。
    也许上一世,并不是傅庆昭天真,而是傅新桐自己天真,她小时候就天真的以为世上没有坏人,没有坏事,等到她意识到世界和她所想的不一样时,已经过了能安静坐下来听傅庆昭说话的时期。再加上,傅新桐自己要强,就算在韩家过的不好,也只往肚子里咽,并不想给父亲母亲增添烦恼,毕竟他们要在傅家应对这些豺狼虎豹已经够吃力了。
    萧氏似乎还不能够理解傅庆昭的话,刚要继续发问,年轻有朝气的芳冉就走了进来:
    “夫人,蔡嬷嬷求见。”
    萧氏点点头:“让她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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