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大儒素来高洁,我们家老爷一向都十分敬佩……”沈夫人打着太极,心里也在迅速地盘算——沈云婷若真能再把跟梅家这门亲事续起来,倒是件好事。
    当然,沈夫人素来是不喜欢沈云婷的。虽说沈云婷素来安分,可单凭她是香姨娘生的,沈夫人就不能喜欢她。但她也不想落个苛待庶女的名声,若是沈云婷嫁了梅若明,倒省了她去操心,而且在沈大将军面前也有了交待——梅若明可是当初沈大将军看中的,便是将来过得不好,也与她这个嫡母没半分关系了。
    至于沈云婷究竟能不能过好……沈夫人瞥一眼梅太太,决定不去刨根问底了。便是梅太太求娶的心不诚,又关她什么事呢?
    梅太太自是不知道沈夫人心中的念头,有些忐忑地续道:“只是我见了几回,觉得您家大姑娘委实是个出挑的,若就为外头小人几句闲话……我可实在是舍不得。”
    沈夫人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便再不去计较梅太太话里的漏洞,笑道:“不是我夸自己的女儿,婷姐儿素来懂事,管家理事针线女红也都是拿得出的,虽说没投生在我肚子里,我也向来拿她跟娇姐儿一样看待。”
    这等话,饶是梅太太如今有求于人,也得在心里暗暗反驳一句了,嘴上却顺着道:“正是如此。我家老爷古板,觉得前头都解了婚约,这后头又再结亲,说出去不大好听……”
    沈夫人笑道:“这结亲是喜事,只要咱们两家情愿,怕什么笑话呢?还不都是为了儿女们日后过得好。”
    这就是同意了,梅太太登时大喜:“只是沈大将军如今不在京城……我是觉得,两个孩子年纪也都不小了……”
    沈夫人痛快地道:“您说得是。你我两家也算是至交了,那些个繁文缛节的,我们武将人家也不大讲究。我家老爷是在杭州,不过,家里不是还有大爷和大奶奶么。当初我们老爷把婷姐儿送到京城来的时候,就说过她的亲事就交给她兄长和嫂子了。”
    梅太太听了这话,心里不由得又是一紧。原以为在沈夫人这里说定就行了,没想到沈夫人前头答应得痛快,后头这话头一转,居然又把球踢到沈云殊夫妻那里去了。她若是敢去见许碧,还来找沈夫人做什么呢?
    不过沈夫人却是已经打定主意了。这门亲事反正她是同意了,下头的事就交给沈云殊夫妻俩吧。倘若他俩也同意,将来沈云婷过得不如意,也有兄长嫂子在前头顶着,怪不到她身上;倘若这夫妻俩不同意呢,那就由他们去给沈云婷寻亲事好了,她再不插手,沈大将军也不能怪她不尽心了。
    “请大奶奶过来。”沈夫人盘算好了,笑眯眯地吩咐红线,“这可是大喜事。”
    沈夫人与梅太太的谈话许碧当然已经知道了,说实在的,她都万没想到,梅太太居然会想出这一招来。
    “大奶奶,这,这亲事可做不得啊……”知雨也傻了眼,“这梅太太分明是……”
    许碧的眉头也皱了起来:“给我更衣吧。”
    说起来,梅太太这一举动也算表明了梅家的态度:一旦梅若明娶了沈云婷,梅若婳再怎么痴心妄想也不可能嫁给沈云殊了,换亲这种事在民间都不免被人鄙夷,更不必说如梅沈两家这般地位了。
    不过,若是梅沈两家成了姻亲,那之前梅若婳做的那些好事,沈家自然也就不好追究了。再想想梅若辰兄妹两个要回岭南族里的传言,许碧就已经能猜到梅太太的意思了。
    “大奶奶是要答应这门亲事?”知雨连忙抱了衣裳来给许碧更衣。
    许碧叹了口气:“先去听听她说什么吧。”说起来沈云婷若是能嫁给梅若明倒是极好的事,且若是沈家因此不再追究梅若婳,想来梅太太也要感激沈云婷。如此婆媳和睦,鸾凤和鸣,倒也不错。
    梅太太是满怀喜悦回的家中,一进门就先去了梅若婳房里。
    梅若婳已被禁足。其实就算不禁足,她现在也是不能出门了。毕竟在白云观也是人前失态,尽管青鹤已被定罪,仍旧有人私下讥笑梅若婳与许珠。尤其之前梅若婳时常出入后宫,得梅皇后和梅贤妃喜爱,也颇被一些官宦人家的女孩儿嫉妒,这会儿自然更是将她们两人失态之事大传特传。
    “娘——”梅若婳两手都缠着白布,一见梅太太,就委屈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别哭了。”梅太太看着女儿跟烂桃一般的眼睛,也是一阵心疼,“告诉你,没事了。”
    “什么?”梅若婳猛地抬起眼睛,“怎么没事了?父亲答应不送我回族里了?”
    梅太太干咳了一声,安慰女儿道:“现在是还没有。不过,我已经替你大哥向沈大姑娘提亲了——”
    “提,提亲?”梅若婳几乎要叫了出来,“娘你怎么能——”
    “沈家已经答应了。”梅太太叹道,“娘也是为了你好。这亲事成了,许氏也就不再追究之前的事,你爹消了气,自然也就不必送你回去了。”
    “不行!”梅若婳尖声叫道。大哥娶了沈云婷,她岂不是永远都没有机会再嫁给沈云殊了?
    “娘,这亲事不成!我不答应,我不答应!”梅若婳也顾不得失态了,猛地站了起来。
    梅太太厚着脸皮跑去沈家,虽侥幸未曾碰一鼻子灰,却也是低声下气了整整半日,还不都是为了梅若婳?这会儿梅若婳不但不领情,还这么乱喊乱叫,梅太太也不由得有些气了:“你这丫头,怎的这般不懂事!若这门亲事不成,你怎么办?莫不成,你还惦记着那沈家大郎?我看你是疯了!”
    梅若婳咬牙切齿:“反正,我不答应!”
    梅太太气道:“这说的是什么话!你大哥的亲事,轮得到你答应不答应?你若是不想回族里去家庙,就给我安静些!”
    家庙两个字像根针似的刺在梅若婳心上,让她冷静了些:“父亲真的会……”梅大儒真会松口么?
    梅太太这会儿已经有了七成把握:“放心好了。沈大姑娘年纪也不小了,这亲事定下来就得早些过门,你和辰哥儿怎能不在?”长兄成亲,梅若坚是远在江浙任上走不开,若是梅若辰兄妹两个也不在,这亲事未免有些不成体统,倒显得梅家不把沈云婷放在眼里似的。以梅大儒的性情,断不会如此的。
    “等你大哥成了亲,就叫你大嫂去向你父亲求情。”梅太太为了幼子幼女也是操碎了心,长叹一声坐到梅若婳身边,替她挽起有些散乱的头发,“你可不能再犯糊涂了。瞧瞧这次把你父亲气的……还连累辰哥儿挨打。”
    梅若婳咬紧嘴唇,一言不发。梅太太又是心疼又是生气,说话也不大客气了:“你若是再犯糊涂,娘也管不了你了。不怪你父亲生气,你也是读了这些年书的,怎么倒起这样的糊涂心思……”
    梅太太絮叨了半晌,见梅若婳低了头没再说话,还以为她态度软了,遂也放软了声音道:“娘也是你这个年纪过来的,女儿家,也难免有些糊涂想头儿,等将来成了亲也就好了……”
    梅若婳低了头,半晌才道:“只怕父亲还不肯消气……”
    梅太太只当女儿回心转意了,心中大喜,笑道:“只要你想明白了,你父亲哪里就真舍得叫你去家庙里呢。只管放心,我去瞧瞧你哥哥。”
    梅若婳冷眼看着母亲出了门,房门外一个丫鬟探了探头又缩了回去,继而轻轻把门关上了。自打白云观之事后,她的贴身丫鬟也被处置了,就换了这么个粗笨的丫头,与其说是服侍,倒不如说是监视呢。
    这粗笨丫头,问她一句话只知道摇头,就是想知道外头是个什么情形都不能了。不过,看母亲这样子,想来她做的事并未传扬开去。
    也是。这事儿可不是她自己做下的,还有承恩侯府呢。那青鹤的祈福法会,不就是承恩侯府安排的吗?如今事发,承恩侯府绝不会让青鹤随便开口的。承恩侯府的名声保住,她的名声自然也就保住了。
    这会儿,刚刚听见梅太太向沈家提亲的愤怒和冲动已经渐渐平息,梅若婳深吸口气,掐着手心让自己冷静下来。梅太太若是不提这门亲事,她是肯定要回族里的,如今有了这门亲事,说不定她真的能留下来,那时候再徐徐图之……
    还能图什么呢?梅若婳双手掩住了脸。长兄娶了沈云婷,她还有什么希望呢?可是难道就要这么放弃?不,那绝对不行的!
    可是连母亲都不肯帮她,也觉得她这是糊涂心思。父亲、母亲、长兄,都在反对,唯一帮了她的孪生兄长,这会儿自身难保,她孤立无援的一个女儿家,如今连门也出不了,身边连个管用的人都没有,又能怎么办?
    但要她就这么认了命吗?等着父亲给她定下一门亲事,然后嫁出去?依父亲的性子,给她寻的必不是什么高官显爵之家,只怕也就是在明年春闱里给她寻一个寒门进士罢了。那样的日子,从前她在岭南的时候还没有过够吗?
    为什么同样姓梅,承恩侯府就能出一后一妃,富贵尊荣,而她的父亲明明名满天下,她却只能嫁个寒门之人?
    对了,梅贤妃!
    梅若婳眼睛一亮,她怎么忘记了,还有梅贤妃啊!如今梅皇后有孕,梅贤妃必定处境尴尬,这个时候,梅贤妃正是要寻帮手的时候呢,必定会帮她的。
    可是要见到梅贤妃,先得能出了家门入宫去。梅若婳握握拳头,深深吸了口气。她得忍,忍到父亲真的放弃送她回岭南,忍到她能出门,能入宫,能见到梅贤妃!那时候,只要梅贤妃帮她……
    梅若婳是被禁足于家中,故而还不知道梅皇后小产之事,但除了她之外,整个京城之中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佑王妃为难了几天,拿捏着时间进了宫探病——来得早了,梅皇后刚刚小产,必定憋着口气呢,谁知道会不会发到她身上;来得晚了,岂不是不关心皇后?
    不过梅皇后并没像佑王妃想像的一般摆着一副怨妇脸,相反,即使是在病中,她仍旧神色端庄,除了脸色有些苍白,竟与平日没甚两样。
    佑王妃只看得心中暗暗称奇,若是她多年未孕,终于有了喜讯却又小产,佑王妃自忖绝做不到梅皇后这般,便不致一蹶不振,至少也要颓丧上一阵子才是。可梅皇后从小产到现在不过两三日,竟就这么泰然无事一般,着实叫人心里有些发毛。
    “娘娘气色看起来甚好,早日养好身子,后头日子还长着呢……”佑王妃也不敢多说,只能含糊地劝慰了几句。
    “有御医精心照料,自是无碍的,有劳佑王妃挂念了。”梅皇后淡淡地应付了一句,瞥了一眼佑王妃背后,“今日袁娘子不曾入宫?”
    “她去景阳宫了。”佑王妃忙道,“原是要来先给娘娘请安,只是臣妇虑着娘娘这里要休养,她过来怕倒扰了娘娘,所以就打发她直往景阳宫去了。”
    景阳宫里,袁胜莲直到进了内殿,才松了口气。袁胜兰抬眼看了看她,开口便道:“这些日子都不进宫,我还当你再不来我这里了。”
    袁胜莲苦笑道:“这如何会——我一直惦记着姐姐,只是姐姐吩咐的事没办成,也不敢来见姐姐……”
    袁胜兰不为所动,只道:“那东西今儿是带来了?”
    袁胜莲低下头,自腰间解下一对象牙香薰球来。这对香薰球都有核桃大小,外表镂花,十分精致。袁胜莲将其中一颗拧开来,里头装的却不是香药,而是一包颜色发红的药末子。
    袁胜兰接过去瞧了瞧,随手纳进了袖中,淡淡道:“这东西是你带进宫来的,若是被人知道,你也逃不掉。”
    袁胜莲连忙道:“姐姐放心,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会再有第三人知晓了。”
    她脸上赔笑,心里却恨得咬牙切齿。原本她挑拨袁胜兰,为的是叫袁胜兰与袁太后对上,若能替皇帝解决了袁太后,她便是一大功。
    谁知她误打误撞的,倒是撞破了真相。如此一来,袁胜兰自然深恨袁太后。眼瞧着这计划就要成功,袁胜兰却要她从宫外带毒药进来。
    袁胜莲自是不肯的。这毒药一经她之手,那后头发生的事她如何能摆脱干系?可袁胜兰这个愣头青竟威胁她说,若是她不肯,就将她之前作的那些事告知袁太后。
    所谓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袁胜兰这样蛮不讲理地横起来,袁胜莲便有百般计谋,竟也使不出来了——袁胜兰是豁出去了,她可豁不出去,她还想离开佑王府,另起炉灶再过日子呢!
    可如今事情似乎陷入了僵局。首先是净凡死于火灾,这事儿袁胜莲实在有些半信半疑,多方打探又没有净凡的消息,竟不能确定她究竟是真的死了,还是偷偷跑了。
    跑了一个净凡,袁胜兰又发起狠来,简直闹得袁胜莲无计可施。原是想从中挑拨坐山观虎斗,如今自己却是泥足深陷,实非她本意。
    “姐姐,皇后娘娘怎会小产了呢?”虽说砒霜是她带进来的,可袁胜兰若觉得如此一来她就只能坐在景阳宫这条贼船上,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谁知道。”袁胜兰对此事根本是漠然置之,“御医都说是身子弱,没坐住胎。”
    鬼才信御医这话呢。袁胜莲眼珠转了转:“姐姐就信了?”
    袁胜兰嗤了一声:“横竖长春宫还有皇次子呢,这一胎坐不坐得住有什么要紧。皇上都着人查了,也没见查出什么来。”
    没查出什么来,可并不代表就真的没什么。袁胜莲看着袁胜兰一脸木然的表情,暗中下定了决心:“东西我也给姐姐带到了,姐姐千万行事小心。佑王妃在交泰殿,我也得去给皇后请个安才是,就不打扰姐姐了。”
    袁胜兰抬起头,看着袁胜莲轻俏地走出景阳宫内殿的背影,目光里闪过一丝阴沉。走得这么急,是急于和她撇清关系吧?又或者是急着再去找个靠山,最好还能把她出卖了?这次无论袁胜莲打什么主意,都休想成功了……
    第166章 决定
    皇后小产, 出人意料地竟没掀起多大风波,也不过十几天, 不单是后宫,就连整个京城似乎都已经接受了“皇后娘娘体弱不宜有孕”的说法,竟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了。
    不过,青鹤扰乱祈福法会, 以致皇后小产的说法倒是甚嚣尘上。听说就连宫里皇上和太后也都说必是这个妖道妨害了皇子,所以根本不用等到秋后, 就直接判了千刀万剐之刑, 公开处斩。
    名声正盛的神人忽然变成了妖道,且处的还是剐刑, 着实是个大新闻,以至于行刑那日不说万人空巷, 也是千百人围观,极是热闹。
    承恩侯夫人当然没去, 她是真病了。
    梅若沁带了两个孩子在廊下盯着小风炉熬药,水哥儿皱皱小鼻子:“好臭……”
    晶姐儿教育弟弟:“是苦。”
    水哥儿鹦鹉学舌:“苦……”揉了揉鼻子, “还是臭……”
    梅若沁不禁微微一笑, 柔声道:“小声些, 外祖母病着呢。”
    水哥儿抱着母亲的腿问:“外祖母病了就要喝这些臭臭的东西吗?”那也太可怜了。
    梅若沁叹了口气:“是啊。所以你们要乖些, 别吵到外祖母。”
    晶姐儿到底大一些, 问出的问题也比较有深度:“外祖母为什么生病呢?因为吃多了吗?”她有一回就是夏天多喝了一碗凉的酸梅汤,泻了几天肚子,被灌了苦药, 因此记忆犹新。
    梅若沁又好笑又好气:“不是。是因为宫里的大姨母病了,外祖母担心,所以才病倒的。”从前她也羡慕过大姐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如今,看着眼前一双儿女,她只为梅皇后觉得伤感,早知如此,还不如根本不要有孕,怕是还要好些。
    晶姐儿很懂事地点点头。她虽然没有见过这位大姨母,可是自来了京城之后,也得了大姨母赏赐下来的东西,无论给她的还是给弟弟的,都是很精致的好东西。母亲跟她说,大姨母虽然在宫里不方便见面,但还是很疼他们的。
    既然这样,晶姐儿也很担心大姨母。至于外祖母——虽然对她们姐弟不大亲热,但终究是母亲的亲娘,现在病倒了,也很可怜的:“我给外祖母端药进去。”
    梅若沁很是欣慰地摸了摸女儿的小脸:“我的晶姐儿真是孝顺。不过这药烫得很,晶姐儿现在还不能端。一会儿娘会给外祖母端进去,晶姐儿就去拿点蜜饯,等外祖母喝完药吃,好吗?”
    水哥儿跳着小脚道:“我也去拿,我也去拿。”
    晶姐儿嘴快地道:“你去拿?那你要吃半碟的。”虽这么说,还是领着弟弟走了。
    梅若沁看着儿女的背影微微一笑,正要将药滤出来,便见承恩侯梅汝志自门外进来,连忙迎上去道:“父亲,可是进宫去了?见到大姐姐了没有?”
    承恩侯今日入宫是去谈卢家之事的,但皇帝也让他进后宫去见了皇后一回,此刻听梅若沁问,便点头道:“见了。”
    梅若沁担忧道:“大姐姐究竟好不好?”
    承恩侯苦笑了一下。怎么说呢?皇后看起来十分冷静,似乎已经完全放下了丧子之痛,甚至还跟他说起要布置偏殿,把皇次子接去抚养的话。就是交泰殿内,也是有条不紊,丝毫不见混乱,仿佛小产之事从未发生过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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