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碧有点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往外看了看,压低声音问:“那个——袁家的事,你打算怎么办?”说实在的,有这么一家子在旁边,简直就好比虎狼在侧啊。他们能暗算沈云殊一次,就能暗算第二次,这俗话说得好,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更何况袁翦镇守江浙十余年,这里是他的地盘,想算计沈家人不是更方便么?
    沈云殊倒没想到许碧一直在惦记这事儿,收起笑容道:“此事我已与父亲商议,袁家在此地有根基,必得小心谨慎,徐徐图之。你放心,在这杭州城里,袁家还不敢做什么。”
    “在杭州城里他是不敢,可你和大将军又不能一直留在城里……”
    沈云殊心里一热,下意识地探身拍了拍许碧的手:“放心,其实我和父亲早有防备,不然,只怕那一箭我就逃不过了。你莫着急,这一次未能成功,他也不敢立刻就再次下手。”他说着,笑了一下,“若是袁家请你去赴花会,你可别害怕。”
    许碧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也不至于吓成那副样子。”真要是沈家人在袁家后宅里出点什么事,袁家可撇不清关系。
    沈云殊低声笑了起来:“是是是,我知道你大胆。连人都敢——”
    他话没说完,就见许碧脸色有些发白,连忙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暗暗后悔——亲手杀人这种事,便是他当年第一次做,事后也连做了数日噩梦,更何况许碧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儿?看她终日神色自若,他怎么就忘记了,当真以为她心坚如铁,刀枪不入了不成?
    许碧只觉得手上似乎又有了那种潮湿粘腻的感觉,本能地想找块帕子擦一擦,将手一收才发现沈云殊的手还压在自己手背上,顿时一阵尴尬,扭过头去道:“你也别就那么肯定,谁知道袁家会不会丧心病狂?毕竟沈家还招着皇上的忌讳——”
    她说到这里,忽然觉得不对劲了。
    若说皇帝忌惮沈家,才把沈家从西北大本营调到江浙来,就是要借袁家之手削弱乃至于搞掉沈家,可王御医是怎么回事儿?他可是宫里指派出来的御医,而沈云殊装病能瞒得过别人,却是万万瞒不住他的!
    难道是王御医跟沈家串通一气,欺瞒皇帝?许碧沉默片刻,问道:“王御医胆子大吗?”大到因为正义感就能欺骗皇帝?
    沈云殊原本也在尴尬着呢。许碧抽手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还拉着人家的手呢。当然,这是他的妻子,都已经拜堂成亲了的,但也不知道怎么的,或许是因为这亲都是沈云安代他行礼的缘故,他总觉得许碧还像是别人家未出阁的姑娘,仿佛做点什么都有些唐突似的。
    不过这会儿看着许碧圆睁的眼睛,一瞬间尴尬都被抛到九霄云外,他哈地一声就笑了出来:“这——这我可得去问问王御医……”不知道王御医到时候会是个什么表情。
    “你别笑!”许碧很想掐他一把,板着脸道,“你现在还是伤势未愈呢,这么笑不怕把伤口笑裂了?”既然要演戏那就演全套好了。
    沈云殊忍笑点头:“你说的是。若是被人发现破绽,我和王御医都有欺君之罪啊。”
    他把“欺君之罪”念得特别重,许碧觉得自己已经不用再问了:“所以皇上也知道袁家在养寇?”什么皇帝忌惮沈家,什么皇帝还记得端王做过媒,统统都是假的!皇帝根本就是拿这个当借口,好教天下人都以为他是要对付沈家,其实却是声东击西,剑指袁家!
    沈云殊收起笑容,点了点头:“皇上原本是想做个贤王……”太子病弱,袁皇后从小就教导靖王就要做个能辅佐太子的贤王。既是要做贤王,对朝政民事又岂能一无所知呢?
    袁家镇守江浙已十余年,初时还小心谨慎,可随着太子年长,也就渐渐地有些肆意起来。也就是太子刚刚故去那时候他们有所收敛,可随着袁皇后成了袁太后,便又张扬了起来。
    如此的张扬,总会露出点痕迹来的,尤其是在江浙一带的官员,难道个个都是瞎的不成?
    “其实五六年前,就有人发现袁家与海匪有所来往了。”只是那几个官员,都被袁家设法拉下了马。有的是同流合污;有的却是如那个副将一般,被借刀杀人;还有一位御史,本想以辞官为由离开江浙,悄悄向皇帝上奏折禀报,却在半途中被“山匪”所杀。
    “所以至今,都没有实证?”既是守边大将,又是太后的娘家人,不来个铁证如山,轻易是动不得的。
    沈云殊点头:“何况,百善孝为先。”
    太后是皇上的嫡母。且在天下人眼里,皇上正是因为自幼被太后抚养,才能得登大宝。这不仅是慈,还是恩,皇帝不但要孝顺,还要感恩,简直是两重枷锁在身上。若是没有铁证,别说动袁家,就算只是疑一疑,恐怕太后都能去哭太庙了。
    “皇上也……”有点可怜。不过许碧还是把后面几个字咽回去了。那可是皇帝,说他可怜,别说什么大不敬之类的了,就是许碧自己都觉得有点矫情——这天底下比皇帝可怜的人多了去了。
    “皇上也不容易。”许碧最后还是换了个词儿。眼看着袁家纵容海匪,甚至是与之勾结残杀百姓排除异己,却什么都不能做,想必很是憋气了。尤其袁家现在胆子实在是大,不仅仅勾结海匪,还跟东瀛倭人有来往!
    “海老鲨手下那些人都是狼。”沈云殊冷笑,“想让狼不吃人,实在太难了。袁翦若还想镇守江浙,似屠村杀人这种事,可一不可再。可是海老鲨生性凶残,物以类聚,如今他手下那些人个个嗜血。且这些年养成了气候,袁翦若是给的好处不够,可是管束不住了。”
    一个镇边的将军,若是治下动辄就有商船被劫、人员被杀,那便是失职。袁翦想坐稳这个位置,这种事儿便不能常有。可海匪是做什么的?不就是劫掠杀人的吗?不让他们劫掠,海老鲨手下数百人,吃什么喝什么?
    手下人越多,海老鲨需要的也就越多,胃口也就越大。袁翦原先以为自己养了一匹狼,现在却变成了一头虎,且眼看着便是养虎为患了!
    “他又跟倭寇勾结,恐怕打的是驱虎吞狼的主意。”借倭人之手除掉海老鲨,然后换一伙人来养。
    许碧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要养倭?那些倭人可比海匪更要贪狠!”海老鲨要杀人,恐怕他的手下还要考虑一下。毕竟都是江浙本地人,总不能个个六亲断绝,总还在岸上有些亲朋的。真要挥起刀来,多少还要犹豫一下。
    可要是换了那些倭寇,他们可没什么好犹豫的!盛朝这些百姓对他们来说算什么?恐怕什么都不算!
    沈云殊不由得看了许碧一眼:“你如何知道那些倭人比海匪更狠?”他当然是知道的,可许碧一个未出闺房的女儿家又如何知道呢?难道就是因为被倭人劫持过一次?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许碧毫不犹豫地回答,“海匪跟本地百姓或许还有些牵连,倭人可没有。”
    沈云殊忍不住叹了口气。一个闺房女流都明白的道理,袁翦却是不明白。又或者他并不是不明白,只是不在意。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呢?”许碧想想就有些替沈家父子发愁了。想想看,你这里抗着匪,身边的人却还时不时想捅你一刀。而你明知道,却因为没有证据,只能眼睁睁看着。
    沈云殊往后一倚,笑了一笑:“慢慢来罢。能先拿下海老鲨也是好的。这群狼在江浙猖獗得也太久了。何况,只有把他们打散了,才能拿到证据。”若是海老鲨知道是袁翦要干掉他们,他会怎么做?
    许碧想了想:“狗咬狗?”
    “差不多吧——”沈云殊正要说下去,就听院子里脚步声响,青霜回来了,身边还有一个沈云婷。
    “云婷——”沈云殊素来是喜欢这个妹妹的。且不说是香姨娘生的,单说沈云婷本人也素来懂事,不像沈云娇那般被沈夫人宠得不像样子。
    “大哥,大嫂。”沈云婷到了这里总算不像平日里那般严肃了,露出笑容,“姨娘做的鸡丝粥,让我送过来。这点心是我做的,新学来的,也不知大哥喜不喜欢。”
    其实香姨娘是想亲自送过来的,但沈云婷不肯。香姨娘在沈云殊面前还好些,可对着许碧怕又要以婢仆自居,沈云婷只要想一想就觉得心里难受,还不如她送过来,正好也可以探望一下沈云殊。毕竟这些日子王御医说得那般吓人,又不许人探望,她早就担心极了,这会儿听说好了许多,准人来看,可不要赶紧过来么。
    第27章 私心
    “我已好得多了。”沈云殊略有几分歉意地向沈云婷笑了笑, “这些日子必定是吓着了吧?”这戏要演得逼真,更要骗得过那些眼线, 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香姨娘和沈云婷不知情,定然是要跟着狠狠担心一番的。
    沈云婷使劲往他脸上看了看,见不是敬茶那日的青白样子, 又听他说话平顺,这才当真放下心来:“大哥以后可一定要小心, 再不可像这样了!”虽说生于武将之家,早知道刀兵无眼, 也见过父亲兄长受伤,可这般命悬一线却是头一回,真把她吓坏了。
    “莫怕莫怕。”沈云殊摸了摸妹妹的头发, “大哥保证, 再不会有下回了。”
    “那便好。”沈云婷眼圈有点红, 又觉得这般失态有些不好意思, 脸也微微红了,“外头都说,这次多亏了嫂嫂……”其实她觉得还是王御医医术高明,自己兄长身子也好, 才能熬过来。那求神拜菩萨什么的,真要是有用,人人都不用死了呢。
    许碧连忙摆了摆手:“我不过尽一点心意, 都是王御医医术高明。”她可不想再担这个美名了, 真是让人脸红。也不知道王御医是不是跟她有同样的心情。
    沈云殊笑了一笑, 道:“云婷来得正好。我正与你嫂嫂说,过些日子怕有些宴饮应酬,叫她做几件衣裳。这杭州城里的样子与京城大约总有些不同,你与你嫂嫂讲一讲,帮她挑几个样子。你自己也做几件。”
    沈家总共两个女儿,沈夫人倒是说不分什么嫡庶,公中份例皆要相同为好。横竖也多不出几两银子来,不如赚个慈爱名声,至于沈云娇那里,她自然会贴补。
    倒是香姨娘给婉拒了,与沈大将军说嫡庶长幼终究有别,若坏了规矩怕家里乱,故而沈云婷的份例比照着沈云娇都少了两成,每季的新衣裳新首饰皆不如沈云娇的多。这会儿沈云殊让许碧做衣裳,也就想起来给沈云婷也捎带两件。
    沈云婷脸上顿时微微涨红:“公中的衣裳都已经送来了,大哥不必惦记我。倒是杭州城里今春都爱在衣裳上镶襕边,若是嫂嫂喜欢,该多做几件才好。”
    女孩儿家哪有不爱美,不喜欢新衣裳新首饰的?可香姨娘自小就对她耳提面命,要她知道自己的身份,说她命不好投生到了姨娘肚子里,就要守着身份,不要去争那些东西。
    沈云婷其实并不在乎几件衣裳首饰,她总记得书里说,腹有诗书气自华。且四德之中,德言在首,妇容只排第三,讲的也是行止端庄,而不是提倡富贵华丽。沈家也是请了女先生来教导过的,这些道理她都懂。
    但她还是不爱听香姨娘说那些话,更不爱看香姨娘在别人面前低眉顺眼的模样。以前便是这样,若是沈大将军或沈云殊私下里给了她些什么,她便要感激一番。
    沈云婷心里自然也是感激父亲和兄长的,可香姨娘这样子让她觉得仿佛乞丐在感激施舍一般,却是她非常不喜欢的。因此这么一来二去的,她也就不大肯接受父兄给的东西了。为了几件衣裳再让生母做些那般的举动,她不愿意,宁可不要那些衣裳首饰。
    沈云殊当然不知道妹妹心里想了些什么,只摆摆手道:“哥哥给你的,你只管拿着就是。眼瞧着都是大姑娘了,自然该好生打扮。去吧,帮你嫂嫂好生挑挑。”
    许碧猜他大概还有别的事要办,说起来刚才两人也谈了不少,这里头的讯息,她也得回去消化一下呢,便笑吟吟牵起沈云婷的手道:“那我就要劳动妹妹了。”
    沈云婷不是很想去,可又觉得沈云殊说得很对。既然他如今伤势好转,许碧少不得要去外头走动,这衣装上自必是要用心。可她才到杭州,对这边时兴的式样又怎会知道?哥哥让她来帮忙,她难道不管吗?
    这么一犹豫的时候,许碧已经拉着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房里去了。
    其实成亲第二天,沈夫人就叫人送了四匹料子过来。要说她这个继母,面子上的功夫做得还是相当不错。原先那聘礼里头已经有不少衣料,她还往这里送,若是说出去,人人都要说她一声大方。
    聘礼虽是沈家出的,可如今就都是许碧的东西了,那库房的钥匙也早由紫电交给了知晴,这会儿又搬了七八匹来,全部摆开让她挑。
    “这匹银红的,嫂嫂穿了好看!”沈云婷到底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女孩儿,看见这些好看的衣料便不由得喜欢起来,拿了那匹云锦在许碧身上比划,有些羡慕,“嫂嫂生得真是白净,这颜色就是嫂嫂穿着最好。”
    沈家的儿女肤色都深些,不知是遗传,还是在西北风沙日头大。沈云婷自也不例外,对许碧白玉般的肌肤颇为羡慕。
    许碧笑着取了一匹碎花的料子,也在沈云婷身上比一比:“这个你穿了也好看,不如就做一件。”沈云婷肤色虽略深,却是脸色红润有光泽,十分健康,穿鲜亮些的颜色好看。
    沈云婷摸了摸那料子,眉眼便有些耷了下来:“还是不要了。这料子太贵重,不是我该穿的。”若是要了,姨娘少不得又要在父亲面前请个罪。虽则父亲并不以为然,或许还要再给她贴补点什么,但她就是不想看见姨娘那几乎把自己伏到泥地里去的样子。
    许碧还当她是不好意思,便笑道:“是你哥哥发了话的,怎么就不能穿了?”
    沈云婷有些低落地摇了摇头:“我是庶出的,嫡庶有别,各人都有自己的本份。”
    许碧怔了一下,想了想道:“不瞒你说,嫂嫂从前在家里也不认识多少料子,这些里头好多我都分不出,妹妹教教我可好?”守本分自然是好的,但沈云婷这样子,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儿。
    年轻人多半都有点好为人师的意思,何况沈云婷是极敬爱大哥的,爱屋及乌,许碧既这么说,她自然也愿意教,遂指着那些料子逐一讲起来。许碧边听边点头,笑道:“妹妹懂的真多。”
    沈云婷抿了抿嘴,严肃的小脸上也忍不住有一点儿得意:“都是姨娘教我的。”香姨娘在沈家管着沈大将军的前院,这里头自然也有走礼的事,香姨娘经手的东西不少,自然都认得。
    许碧点点头,拿起两匹料子:“刚才妹妹说那个料子穿不得,那这两匹应该无妨了吧?”按沈云婷的说法,这两匹料子要比刚才那碎花的便宜些。
    “嫂嫂——”沈云婷的脸顿时涨红了,“我不是——”她不是要这料子,才说它们便宜些的。
    “我知道。”许碧也一脸严肃,“可是你大哥方才都说了,也要给你做两件新衣裳的,若是你一件都不要,说不定你大哥要怪我了。”
    “这——”沈云婷犹豫一下,指了指最便宜的两匹,“那我要这个便是。”
    “这个颜色不鲜亮,你小姑娘家的,听嫂嫂的话,不穿那个。”许碧拍了板,“放心,也不是都给你,不过比着你要的尺寸剪了就是。这丫头叫什么名字?宝杏?这名字不错。宝杏,你家姑娘做衣裳要用多少料子,你想必是知道的,这事就交给你了。来来来,妹妹方才说的那个襕边,究竟是个什么?做起来可麻烦?”
    沈云婷最后还是带了那两样料子回了自己院子,一进屋便见香姨娘正坐在窗下,拿着个绣棚仔细地给她绣一条襕边,见她回来便扬起温柔的笑容:“这会儿才回来,可是跟你大哥大嫂说话来着?”
    沈云婷脚下停了停,后头抱着料子的宝杏顿时就想退出去,却已然来不及了。香姨娘一眼瞥见那料子,便又笑了笑:“这绫子颜色倒是鲜亮。”
    宝杏连忙道:“这是大少爷说的。大少奶奶要做衣裳,捎带着给姑娘也做几件。姑娘原本是要那素软缎的,是大少奶奶说那个不鲜亮,硬给姑娘挑了这两样。”
    沈云婷抿着嘴唇没有说话,香姨娘摆摆手示意宝杏下去,拉了女儿的手笑道:“这倒好。拿那个做裙子,再配上这个襕边,正压得住。可曾谢过大少奶奶了?”
    她不说教,沈云婷便松了口气,道:“已经谢过嫂嫂了。”
    香姨娘便点点头,拿着那襕边给她看,问她上头绣这玉兔捣药的花样可喜欢?又问昨个夜里凉,被子可够不够。虽说天气和暖,也不可贪凉云云。
    母女两个难得这般融洽地说了半日。等香姨娘出了沈云婷的院子,跟着她的大丫鬟百灵便笑道:“姑娘今日高兴。”
    香姨娘笑了一笑:“有新衣裳,自然是高兴的。”小姑娘家心思单纯,新衣裳新首饰就足够高兴几日了。
    百灵小心地劝道:“姑娘不是那等掐尖要强的人,姨娘也不必拘得那样紧……”依她看来,沈大将军对两个女儿显然一视同仁,香姨娘又何必硬要叫沈云婷处处都逊着沈云娇呢?这些年沈云婷心里委屈,她们做丫鬟的也都看在眼里,觉得心疼呢。
    香姨娘叹了口气:“这会儿衣裳首饰上差些又算什么?女儿家,这一辈子最要紧的莫过于结一门好亲事。婷儿没运气,投生在我肚子里,这将来的亲事还不是握在夫人手里?若是平日里她与二姑娘一般的待遇,老爷必会觉得夫人贤惠,只怕等到说亲事的时候就全听了夫人的……”
    百灵张大了嘴巴,半晌才道:“原来,原来姨娘想得这般长远……”她伺候香姨娘也有五六年了,听那些年长的婆子们说过,打沈云婷一下生,香姨娘便委屈着女儿,原来竟是那时候就想到如今了?
    香姨娘叹道:“女子生在这世上,原就比男子要难过些,婷儿若是个儿子,只要他有出息,我自然不拦着她。可婷儿若出挑了,可有什么好处?这些年她愈是受委屈,老爷和大少爷便愈是会对她上心。我也不求别的,只求她能嫁一个家风好的人家,夫婿有出息,那才是福气呢。可我一个姨娘,连这宅门都出不得,如何知道人家究竟好不好?若是老爷和大少爷肯上上心,那还不是轻而易举……”
    百灵也不由得叹道:“姨娘是一片苦心。只是何不让大姑娘知道呢?”弄得母女两个之间,倒好似多了些隔阂似的。
    香姨娘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沈文和沈云殊都是精明人,若是沈云婷与她一般存了算计的心思,小姑娘家不会遮掩,如何瞒得过人?倒不如这般,她受的委屈越真,得的关切也就越真。至于说女儿误解了她——待她将来嫁得好了,自然明白。总是亲生母女,哪里会有隔夜仇呢?
    “走,去大少奶奶房里。”
    “啊?”百灵有些诧异,“姨娘不是刚——”早晨不是刚打大少爷的院子里出来吗?怎的这会儿又去。
    “自然是去谢谢大少奶奶。”香姨娘微微一笑,“虽说是大少爷说了话,可这料子也是大少奶奶亲自挑的,少不得要去谢一谢。礼多人不怪。对了,你去我院里,把前些日子绣的那八幅缠枝花的襕边取来。听说京城里还没兴起这个来,大少奶奶要做新衣裳,一时想必绣不及,这个多半就用得上。”
    百灵小声道:“可那襕边,大姑娘瞧着喜欢……”连她都以为是给沈云婷绣的呢,这会儿转手给了大少奶奶,沈云婷怕又要失望了。
    “几幅襕边罢了。”香姨娘淡淡道,“婷儿不会那般小气。”
    香姨娘这八幅襕边都有三指宽,绣的花样各不相同,能镶两套衣裙了。且颜色鲜亮又不俗气,许碧看见了就有些爱不释手:“姨娘的针线真是好。”
    说起来,路姨娘做出来的针线都没有这么漂亮。当然,也是因为路姨娘手里没有好东西的缘故。香姨娘送来的这个,虽说只是镶边,但用的料子和针线都是好的,做出来自然也漂亮。
    “大少奶奶看得入眼就好。”香姨娘在许碧面前格外恭谨,连椅子都只坐了半边,不似在沈云殊房里,还会坐在床边上那般亲近,“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只是如今杭州城里时兴这个,就照着做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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