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胡子黑着脸,嘴边全是水泡,自从危机爆发,到处都是麻烦,他又是个爱揽权,爱管事的,每天最多睡两个时辰,火气冲得看谁都不顺眼。
    “吴大人,光是建一个新银行,就能稳住市场,老夫不相信!”
    吴天成早有准备,笑道:“高阁老说的是,一个银行没什么了不起,关键是要看银行的股东是谁,有多大的实力。”
    “那老夫倒要听听,都有谁愿意等股东?”
    “交通行,顺天官银号,市舶司银行,苏州兴业银行,湖广福生票号,广东商行联号,天津票号,还有晋商四大钱庄,包括合盛元!”吴天成一个接着一个,报出了银行的名字,在场众人都是一惊。
    交通行是天下首屈一指的大银行,实力最雄厚,其余几个也都雄踞一方,最令人惊讶的是竟然包括晋商的四大钱庄,还有合盛元!
    好家伙,大明所有金融巨擘,都几乎一网打尽了,真是好大气魄!
    “吴大人,别的老夫不说了,合盛元现在还被挤兑,有资格成为新银行的股东吗?”
    “回禀高阁老,合盛元虽然被挤兑,但是晋商八大股东一直注资,兑换还在进行,晋商负责任的态度,非常了不起,他们依旧有雄厚的实力,还有大批优质资产,欠缺的无非是流动***通行,以及其他银行票号,愿意力挺合盛元,眼前的难关,足以挺过去。”
    “嗯!”
    高拱点了点头,突然冲着唐毅呵呵一笑,“元辅,这就是您所说的信用吧?”
    “高阁老敏锐。”唐毅道:“各大银行联合起来,提供强有力担保,的确能够帮助合盛元暂时渡过困难期。可是白银危机不解决,南方的工商产业无法恢复运转,早晚还会出问题。本阁提议,户部在大明储蓄银行组建之后,立刻授权发行八百万元债券,用来修建江南直道,整修码头,新建船厂之用。”
    “眼下丝绸外销,一时是打不开僵局的,大量的工人失业,原本兴旺的建筑业也十分凋敝,百姓没有生计来源,嗷嗷待哺。与其开仓放粮,不如提供工作机会,道路修建起来,就需要水泥,需要木材,需要工匠,需要马车牲畜,能够带动一大批的就业。而且这些订单全部用储蓄银行的新银元计价,能够快速建立信用,恢复信心……对此,吴大人已经做过了研究,详细的报告每人一份,大家可以看一看,有什么问题畅所欲言。”
    唐毅嘴上说的好听,可是银行这么复杂的东西,一大堆的专有名词,朝堂之上,除了高拱,张居正,张守直等少数人看得明白,其他人都是模模糊糊。
    他们只是觉得如果各大银行都联合起来,实力不可小觑,应付眼前的危机已经足够了。
    大难临头,站在悬崖边上,容不得大家伙多想。
    哪怕是高拱和张居正,他们觉得这个大明储蓄银行不简单,可是却也没有看明白其中的关键,在内阁会议上,迅速通过,授权唐毅立刻筹建银行,稳定金融。
    唐毅首先下令各地合盛元暂停交易二十天,在这二十天之间,各地银行动用全部库存银,调集道各重点挤兑的城市,准备好充足的银弹。
    同时唐毅命令各地的督抚重臣,新任命的王府长史,压制住所有宗室,不准他们出来闹事,又向各地大户下达指令,要求他们配合存款,不许参加挤兑……
    说起来这些措施没有多少新鲜玩意,杨博都干过,可问题是他不掌握内阁,名不正言不顺,而且还有个交通行在旁边添乱,自然是功亏一篑。
    现在唐毅抛出了建立大明储蓄银行,各大商帮家族都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股脑扑上来了,天南海北,长城内外,黄河两岸,凡是有些实力的银行都想假如其中,分一杯羹。
    大家伙都有求于唐毅,哪里还能添乱啊!
    二十天之后,合盛元重新开张,各地前来兑换的百姓依旧不少,可是合盛元弹药充足,应付自如。
    其中最先崩盘的济南,更是增加了一倍的窗口,调来了五百名兵丁,搬出来上百个大箱子,里面全都是密匝匝的银元宝,闪闪放光,把眼睛都晃瞎了。
    兑吧,要兑多少,都拿得出来!
    第一天,兑出去三百多万了,第二天就掉到了一百万两,到了第三天,只有区区三十万两……等到第五天,竟然出现了好多人,他们咂摸过味了,银子都放在家里,这几天偷窃的案子直线上升,好多人一辈子心血都送给了贼人,这算什么啊!
    银行保险,还能拿到利息,干嘛不存回去啊?
    从第五天开始,济南合盛元兑换出去十八万两,却收到了二十万两的存款,两相低效,还有两万两流入!
    我的老天爷啊,可算是活过来了!
    大家流出了激动的泪水,此后虽然偶有波折,但是整体上白银外流的态势遏制住了,原本发行的银元,银行券,银票逐步回收,金融系统重新平静下来。
    不过有一点却是回不去了,银和铜的比价彻底崩盘,原本七八百文兑换一两银子,至多一千文,兑换一两银子,如今却变成了三千文兑换一两,铜钱变得更不值钱了。
    这种变化有好有坏,坏的方面,普通的农人百姓,他们的财富大幅度缩水,很多人积攒了一辈子,用陶罐埋起来的铜子,一下子缩水三四倍之多,原本能买一个四合院,现在连两间房都买不来。殷实的小康之家,变得紧紧巴巴,可怜兮兮。
    好的一方面呢?
    由于铜子大量流通在民间,流通在农村,原本收租的地主士绅就受到了冲击。
    实际上很多的士绅早就不再征收实物地租了,储存粮食是很费功夫的,一座庞大的粮仓,甚至比里面的粮食还要值钱,万一漏了一点雨,一仓粮食就废了。因此他们收取田租是折成铜钱的。
    眼下铜价崩盘,可是以铜钱计价,佃户的收入却没有增加,换句话说,地主不能靠多征收铜钱来填补损失。
    这东西像是什么呢?有点像后世各国的汇率,比如种花家的汇率暴跌百分之十,同时要求老板给工人增加百分之十的工资,如果以红票子计算,工人涨了百分之十的工资,好高兴,好开心啊!
    可是站在绿票子的角度,增加的工资被货币贬值抵消了,也就是说种花家的人工没有上涨,物价没有变动,该投资还是投资,该雇工还是雇工,十分正常。
    眼下大明的情况就是类似,只不过结果反了过来。
    铜价暴跌,造成以使用铜钱结算为主的地主农户损失惨重,直接结果就是兼并土地,收取地租,变得获利越发微薄,甚至遇到了荒年,还要赔本,传统的士绅集团实力大幅度削减。
    而以白银计价为主的城市,相应的购买力大幅度提升,工商获利骤增。
    一来一回之间,严重冲击的是传统的观念。
    以本守业,以末致富,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越发维持不下去了。
    要想发财,就必须投资工商,赚取银两之后,再去买土地,收地租,只会被人家耻笑,没有经营头脑,是十足的傻蛋。
    这种情况,同样发生在西方,被称作价格革命!
    只不过西方是因为金银大量涌入,使得物价膨胀,传统的地主被削弱,新兴的工商集团实力大增。
    大明正好倒过来,是白银流入减少,迫使银铜比价骤变。
    二者的效果却是差不多,都极大地理顺了价格扭曲,原本的男耕女织,无论是怎么勤奋,从早干到晚,挣来的钱也不足以过上安宁的好日子。要想活得好,就要从事工商,就要加入商品经济的大潮。
    价格变化,就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推动着明朝的社会结构快速改变,城市越发成为财富中心,成为人人向往的所在。
    这种时候,唐毅的投资计划,就充满了吸引力。
    不过在这之前,还要解决一个问题,那就是晋商该如何处置!
    “虞坡公,大明储蓄银行,纳入了合盛元,也纳入了晋商四大钱庄票号,就表明了我的态度,我无意和晋商作对,也无意把晋商消灭,只要大家伙秉持合作态度,在未来的金融系统当中,晋商依旧会发挥重要的作用。”
    唐毅淡淡笑道:“我想虞坡公应该清楚,能谈到这一步,已经竭尽所能,他们很多人可都想吞了晋商的产业啊!”
    杨博诚惶诚恐,抱拳拱手,“多谢元辅周全,老夫心领了,王国光马上就会回到京城,下一步该何去何从,他会和交通行的朋友谈的。”
    ……
    从唐府出来,杨博一步一跌,走到了马车的旁边,突然身躯一晃,幸好儿子杨俊民一把搀扶住他,不然老头子就要摔倒。
    回到家中,杨博瘫在书房的椅子上,痛彻肺腑。
    “唉,晋商的荣耀,在老夫手上,彻底断送了,怎么就不让我死啊!张允龄,你太坏了,你怕看到这个结果,就提前死了啊!干什么让我一个人承受屈辱啊?”
    杨博哭得稀里哗啦,真疼啊!疼到了骨髓!
    各大银行帮助合盛元,可不是白帮忙的,他们提供了不到两千万的银子,却拿走了晋商近一亿六千万两的田产作坊,还有三千多万两的股本票券,加上之前的应付挤兑,晋商整个损失超过了两亿五千万两!
    张家、杨家、王家,原本处在食物链最顶端的晋商豪族,一下子财富荡然一空。
    最令人可气的是晋商付出了无与伦比的代价,好不容易保住了金字招牌,结果唐毅组建了大明储蓄银行,把他们的努力彻底据为己有。
    你小子吃干抹净不说,还跑来欺负人,老夫和你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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