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她前世里本是没有缘分的,是他的前世的偏执才换来了今世的相守。
    这缘分来的是何等珍贵,他心自知。可是男儿当有所为,今世是琼娘让他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从一个乱臣叛将,变成了如今有担当的男子。
    有些事情他是必须要做的!
    琅王出兵北域的事情,是秘密进行的,为了打匈奴一个措手不及,甚至在朝堂上未与重臣商议,皇帝只授予了他调遣三郡之兵符,还有圣旨。
    楚邪要赶在朝廷钦差前往北域查清铁矿一事前,及时排兵布阵。趁着匈奴人意在替魏家湮灭证据,遮掩丑事前,赶到常州。将这片原本属于大沅,却被匈奴人长期占领的土地重新抢夺回来。
    楚邪联络部将秘密准备不提。
    当琼娘终于腹内胎儿平稳,已经是三个月的身孕了。
    赶在琅王启程前,她要去皇寺为他求得一道平安符。
    上次正是因为她铸造的金钱,让琅王免去一劫。
    大遗和尚自己也言,他的话乃是真真假假。如果说,琅王真的将福缘全都给了她,才换得她今世的重生,那么她愿意至诚之心,将福缘还去,换得琅王此番平安归来。
    当琼娘在常进亲自带人的重重护卫下来到皇寺,除了祈福求得护身符外,还特意去拜见了云游过来的沧海大师。
    沧海大师这次倒是爽快地见了他。
    琼娘仔细看了看眼前的老和尚,发现除了胡须和眉毛的颜色不同外,眼见慈眉善目的大师,跟那位浑身煞气的和尚简直像极了。
    见到琼娘迟疑打量,沧海大师念了声阿弥陀佛,然后道:“那大遗与贫僧为出家前,其实为双胞兄弟,然后入了佛门后,各自精专不同,他自入了魔道中去。先前听闻他假扮贫僧,差点害了女施主的性命,幸亏女施主福缘深厚,化险为夷,善哉善哉……”
    琼娘听得一愣,竟是没想到那大遗除了是沧海的师弟外,更是他的亲生兄弟,想到他是因何而死,顿时有些不大自在。
    可对沧海倒是很平和道:“既然入了佛门,扫除了六根清净,所谓亲人与世人无疑,都是要度化之人。女施主不必介怀。”
    琼娘还是有些不安道:“可是王爷已经将他镇压在佛塔下,岂不是要永世不得超生?”
    沧海捻着佛珠平和道:“世间的地狱皆为自身,怎会因为几根木头石块搭建的佛塔便不得超生了?若是心在地狱,那么处处是地狱,心望天堂,处处都是佛光圣土。”
    琼娘听到这,又问:“那大遗,曾经言,我与王爷乃是数世的纠葛,这……可是真的?”
    沧海摇了摇头道:“这类生死轮回之道。并非贫僧精钻,大遗之言,你还是尽忘了吧,须知前世的纠葛,也与今世的你无关,还是记住贫僧那一句,随心之所愿便好,这句话适于女施主,也适于琅王。”
    琼娘再次确认,这位才是真正的沧海大师,这位大师云里雾里说话的风格,倒是从未曾改变。不过在临行前,他递给了她一串佛珠,这佛珠倒是跟大师先前赠给琅王的那串一模一样。
    “当年达摩祖师留下的佛珠其实乃是两串,既然女施主你也是有缘之人,那么这佛珠便也送你一串……庄周梦蝶,蝶梦庄周……善哉善哉。”
    沧海身为和尚,却突然提了一句道家的典故,便请琼娘离开了。
    琼娘此行倒是收获颇丰,将寺庙里祈福的护身宝物尽数求了个遍。
    什么桃木小宝剑,香木斧头、万字灵符、一应俱全。
    闹得羲和与若华还以为娘亲给自己买来了玩具,闹着要宝剑和斧头耍来玩。
    琼娘不得不跟他们解释,这宝剑,跟斧头,皆是与“保、福”一类谐音,乃是祈福之用,不可用来做孩童的玩具。
    羲和撅着小嘴道:“娘亲,你先前说过父王将府里亭台楼阁的名称改了实在是荒谬,可为何您前脚说了父王,自己又行这类迷信风水祈福之事,难道我们家要改成寺庙不成?”
    若华一听,小嘴裂开,大眼泪刷的一下顺着嫩白的包子脸滑落下来:“娘,若华要扎辫子,不要剃光头!那光头别不住簪子,若华不要……呜呜……”
    最后,琼娘从妆匣里拿出了好看的步摇发簪,插在若华的头上,保证将她的头发留得长长,插上是个发簪都不会掉,才算止住了女儿的痛哭。
    好不容易安抚了胡搅蛮缠的两小儿,便要说服自己的大侄子将求来的符宝皆挂上。
    琅王看着那玲琅满目的护身符也是哭笑不得道:“这么多,脚脖子都缠上也挂不住。不知道的,还以为本王是皇山下兜售的小贩,莫不如你入上次一般,再铸造个金钱儿给我便好……”
    话没说完,琼娘已经打开了小箱子,从里面拿出个碗大的金钱道:“上次的不够厚,才害得你受伤那么重,这次我命工匠在金子里掺了铜,这样硬实些,比上次的更好用。”
    琅王举着那护心镜般大小的金钱,只感觉到自己小王妃满满的爱意,便将她搂过来道:“这几日就忙着这些?放心,我又不是去边关做冲锋陷阵的将士,整日坐在大营里,哪有时间上前线迎敌?便是寻访前线的事情,也会慎而又慎,绝对不会叫我的小琼娘提心吊胆。这次收复失地,也是会赶在明年春耕前回来,到时,我哪里不去,只守着你再给我填上一个女儿。”
    琼娘闻言笑了:“你怎知是女儿,不是儿子?”
    琅王笃定道:“一个羲和就够淘气的,再来个女儿该多贴心!”
    就在深秋渐浓的某一夜,楚邪悄悄离开了京城。而在朝堂上,只称病不能上朝。
    便是这般悄无声息地去往北地边疆,而公孙二娘与柳将琚因为成婚并没有前往。但是他们也是在京城待命,准备战事一起,亲自押解军粮去往北地。
    免得到时候,朝堂之上有人借着军粮辎重,牵制北地的战事。
    当琅王突袭匈奴,夺取铁矿的战报从漠北八百里里加急送到京城时,嘉康帝正在早朝,朝堂上立时便是一阵喧哗。
    胡大人气急败坏地出列,奏陈道:“圣人云: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我堂堂上国,当行王道,感化四夷,怎可以诡道取之。匈奴人善记仇,重报复,边关再无宁日。琅王此举败坏我大沅国风,请圣上下旨召回琅王兵马。”
    又有大臣奏道:“圣上,是否有人与匈奴勾结一事尚未查明,怎可遽然起兵。纵然查实确有此事,也当朝廷下旨,地方行事,方合乎法度。前有唐朝节度使擅权,军为政先,使政事不明,地方混战。今未曾朝议,琅王便断然兴兵,此例若开,当复唐军队擅权之实,臣请下旨斥责琅王。”
    接着又有许多大臣上奏,皆言琅王行事孟浪。
    不过有大皇子贬黜,二皇子亡命的前车之鉴,这些大臣皆不敢进言惩罚琅王,只言将琅王召回。
    第208章
    万岁的脸色越听越沉。
    这就是他养出的满堂忠肝义胆的臣子, 若不是时时发着俸禄, 倒疑心是匈奴培养经年的细作。
    满嘴的仁义,却不知真的大兵来犯时,这几个臣子有几个能高举圣人书,阻挡匈奴人的铁剑长枪?
    自从上次江东宫变,嘉康帝一直对那几个簇拥着二皇子称帝的臣子心存火气。若不是他的忘山机敏, 沅朝当真便是新帝即位,群臣歌功颂德, 一片和乐太平了。
    可是当时自己乃是诈死, 那些臣子的做法也无可厚非。嘉康帝端惯了贤君的牌位,也不好就此大开杀戮,打压惩处辅佐自己多年的一帮老臣。
    但现在, 这些臣子的表现,当真是勾起的天子的新仇旧恨。事关国事, 嘉康帝也无需再忍, 用手一拍龙椅, 高喝一声:“爱卿们都说够了吗?”
    这下, 满堂寂静, 只个个恭敬地肃立。
    嘉康帝看着满朝的文武,方才竟没有一人与忘山说话, 他的忘山就是这等子孤臣,却要肩负起力挽山河之重任,他为君为父都是说不尽的心疼。
    如今忘山在边疆戍边奋战,他也要替忘山肃清朝堂, 尽拔掉那些个冥顽不灵的老臣!
    想到这,他阴沉着脸对胡大人道:“胡大人,你为官数年,别的没有长进,只练就了一张骂人的嘴,若是这张嘴能骂得敌人退兵百里,不敢再犯倒也罢了。可是对着那些征讨敌兵,收复故土山河的国之良将,你怎么也忍心骂得出口?”
    说到这,万岁站了起来,沉声道:“是不是时间太久,众位爱卿浑然忘了,那常州三地原本是我大沅的国土?有多少常州子民不及逃跑,惨死在匈奴人的刀箭之下?如今常州藏有铁矿,若是为匈奴所用,他们岂会甘心只占常州三地?琅王领兵乃受朕的旨意,若是在朕之有生之年,不能收复故土,死不瞑目!”
    说到这,他看到臣子们似乎还想进言,只一字一句道:“胡秉昌、张万善等动摇军心,剥去一切官职,贬回故里,永不录用。”
    胡秉昌、张万善万万没想到一向谦和,待官员宽厚的嘉康帝突然爆发雷霆之怒,将自己削官为民,一下子跪坐在朝堂上,接着便不住叩首,胡大人头顶重重地磕在地上,梆梆作响,没几下额头便肿了起来。
    胡大人一边叩首,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声喊道:“圣上,臣对一心为国啊!匈奴彼辈生性狡残,占我宝地进而窥伺中原,实忘恩负义之徒。琅王英明神武,亲历锋镝,只为建我大沅万世之基,臣怎忍心苛责,又怎敢贬损。臣所虑者唯不教而诛,有损圣上仁德,琅王声望。臣愿为琅王起草讨敌之檄,使天下万民皆知琅王出兵之义举。请圣上恩准……”
    嘉康帝见胡大人又是以忠臣标榜,心中更添厌恶,只挥了挥手,立时便有金甲侍卫上前一把拽起还在磕头不止地胡大人,张大人等将他们拖曳出大殿。
    余下的诸位大臣一时皆战战兢兢,耳旁仿佛还萦绕着胡秉昌、张万善被拖走时的不甘之声,心中打定主意不管琅王以后如何行事,自己只管拥护,断不能重蹈两位大人的覆辙。
    嘉康帝站起身来,从文公公手中接过一把削金断玉的宝剑,抽剑出鞘,一剑斩下龙案一角,说道:“朕意已决,不灭匈奴绝不收兵。再有谏言琅王出兵者犹如此案。”
    胡大人因为极力劝阻皇上收兵常州,却被革职遣返回乡一事,在朝堂震动甚大。
    群臣也是意识到了万岁重整山河之决心,在边关暂无战报回来之前,群臣皆是不敢妄言。
    而柳将琚与公孙二姑娘的成礼之日夜终于到了。
    当年公孙家横遭惨祸,除了她与公孙无奕之外,再无亲人,是以少不得要琼娘当做家姐来充场面。
    在婚礼的头一天,需要娘家出人,去新房验看床具用品,再随便送去一条新褥子给两位新人铺床,供压床的童子来睡。
    是以琼娘带着褥子和奴仆来给二位新人铺床。
    当她下了轿子,看着柳府那熟悉的牌匾和石狮子,真是百感交集。
    暌别经年,她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主动重回柳府的一天。
    那大门前倒是站满了人,除了柳梦堂与尧氏外,还有柳梦堂新纳娶的那个姨娘,她的怀里抱着个稚儿,想必就是这位姨娘生下的庶子了。
    如今尧氏可不敢跟琼娘摆着养母的派头了。那琅王如今在朝堂上,无人敢妄自参奏,谁不心知肚明,那是万岁爷的爱子。而这琼娘又是那位琅王的心尖尖。
    而柳府一干人等,也都眼巴巴地看着从轿子上下来的贵妇人。
    琼娘因为怀着身孕,衣着尽是讲究轻便。脚上蹬着兔毛为底,蜀绣做面儿的软鞋,身上着的是条宽松的淡烟色的长裙,也不是是什么面料,微微还闪着金光,只勾勒出纤细的胳膊和挺秀的胸部,倒叫人忽略了腰部的松散,而在外面则披着件白貂的半身斗篷,发髻高高挽起,只斜插了根金色的山茶花的发簪,两个拇指大着珍珠,在耳垂下泛着亮光。
    那眉眼顾盼间,是说不得的雍容大气。
    府里的旧人,是眼见着这位小姑娘当初一边哭喊一边被拖拽出府塞入马车送走了的。而新来的仆役,也都听说了这位被抱错又送走的假千金的故事。
    而如今,当初被柳氏夫妇硬着心肠送走的小姐,却是光明正大地被迎入了柳府,竟是这般的富贵体面。
    说心里话,在场的知情人都是有些替柳氏夫妇难堪:这柳家的老爷夫人也是够糊涂的,养出了这么出色的女儿,就算不是亲生的,那十几年的感情怎么可能说没就没?而且还是他们柳家造孽,换错了孩儿,更该好好对待养女,若不然现在,柳家该是何等的荣耀?何至于现在柳家老爷仕途不振,前途无光?
    不过那位姨娘倒是没有尧氏的颓色,只眉飞色舞地站在柳梦堂的身旁,夸赞着琅王妃的好气色。
    琼娘看了一眼这个被柳梦堂赐名“如意”的姨娘,又瞟了一眼尧氏。前世里尧氏身边无有什么烦心事,自己的店铺皆由琼娘打理,虽说不是日进斗金,也是钱银充裕。她也时常保养皮肤,虽然容貌比不了如意姨娘的风华正茂,但也有股半老徐娘的风情。
    而眼前的尧氏,肤色暗沉,颧骨高隆,两颊深陷,双眼下一圈明显的黑眼袋,额头,眼角的皱纹更是怎么涂粉也掩盖不了,隐露刻薄之像。今日迎接娘家贵客,按理说也是要精心打扮一番的,可是尧氏的通身上下,并不见什么新的名贵行头,再不是前世里三天两天添置发钗步摇金镯玉链的光景了。
    琼娘倒是能理解尧氏为何这般。
    女儿与二殿下纠缠不清,最后又落得叛贼同党的身份惨死,因为柳梦堂一早便声明,此女出生后流落市井,顽劣不堪,他当以大义,与她断绝了父女情分。所以尧氏也不不能去给这个女儿收尸。
    失而复得的女儿不争气,败光了自己的嫁妆,搞臭了柳府的名声后惨死,便够让人开解不得的了。偏偏府里也不静心,那个姨娘凭仗自己生了个儿子,竟是越发的耀武扬威,隐隐竟有些想要主理掌管柳家钱银的迹象,越发的蹬鼻子上脸。
    是以当初自己唯一的儿子柳将琚出事时,尧氏犹如五雷轰顶,便是拼了脸面性命不要,也哭求着柳梦堂去寻琼娘帮忙。
    如今自己的傍身依靠总算是保全下来,却娶了个那样的姑娘进门。
    想到那公孙二曾经当着柳梦堂的面儿表示,就算成亲后也要随着柳将琚回归北地大营。尧氏就满心的不快。
    她既然嫁入了柳家,便是柳家的儿媳,怎么可以抛头露面,还撺掇着自己的夫君去北地那个刀剑横飞的乱地呢?
    是以当琼娘带着丫鬟婆子寻看了新房,又铺了新褥子,赏给柳家族亲压床的小童一小袋金花生后,她便有意跟琼娘过一过话。
    她见琼娘从新房转出来后,尧氏对琼娘说道:“好久不到家里,且到客厅稍坐,喝些茶水再走不迟。”
    琼娘心里实在不想再和尧氏有什么瓜葛,只是喜事当前,冲着大哥的情面不好拒绝,便随着进了客厅。
    侍女双手端盘将上好的恩施玉露茶水奉上,待侍女退下,尧氏说道:“既然王妃您是做了公孙二姑娘的娘家人前来,我便也可直言,我柳府乃书香门第,自有规矩。她既入了府,府外的一切便和她再无瓜葛。从此之后,她当守着本分,侍候夫君,孝顺公婆,若无准许不可随意出府,好早日为我柳家添丁加口。”
    琼娘微微一笑,道:“我虽然托大做了公孙将军的娘家人,但是身无官职,可不敢约束公孙女将军。以琼娘看来,夫人为婆婆,有什么话便直接和大嫂说岂不为好,何必由别人转述,反倒平添了生分?”
    第209章
    尧氏被琼娘的话堵得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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