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她自私也好,她便认了,那被人推入井中,被冰凉的井水倒灌的情形,经历了一次的人,都会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前世里大度能忍的琼娘早沉了井死去了,至于今世,她便要活得识相些,早早给自己和孩儿安排好退路,莫等人厌烦了,还不肯挪位置碍了事,招了眼。
    不过母亲偷偷放走了章妈去给琅王送信,她也是事后才知道的。
    做母亲的,不到万不得已,哪个愿意看见儿女和离?
    楚邪倒是认错极快,自是跑来了,也是解释了这其中的误会,原本她也是被他劝得有些回心转意,奈何办事的下人太利落了,竟然办得妥帖了。琼娘收盖了印章的热腾腾的休书时,心内也是百味杂陈。
    待得琅王一身狼狈的回来后,她也是有些后悔的。
    只是如今已经成了事实,倒是要好好面对些。其实想到自己以后不用时刻担心着琅王花心情变,自己失宠,又在宅院里周全不得自己儿女的安危。
    现如今,她离了琅王府的桎梏,倒是落得一身的自由轻松。那一松的表情一不小心,被怀里如丧考妣的王爷看见了,便是又瞪起眼来,好一顿吓唬威胁。
    不一会,前岳母大人的酱肉面条也做好了,琅王却死赖在琼娘的房里不起来,只眼角泛红,连饭也不吃的生着闷气。
    琼娘知道胃疼的时候,最禁受不得生气,少不得软语哄着他吃了那碗子面条。
    琅王休了自己的王妃的秘闻,不知怎么的,很快不胫而走。不但在朝臣中引起不小的震动,更是惊动了整个京城的媒婆圈,成了无数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一时间,有名号的媒婆和贵宅的夫人们各自聚在一起,猜测琅王缘何休了自家的王妃。
    毕竟琅王对王妃之恩宠在朝臣中也是名声渐起,贵夫人们更是看到琼娘怀孕时琅王的小心翼翼,是以很多人都认定是琼娘做了对不住琅王的事,说不得便是戴了一顶厚厚的绿帽子给琅王。
    可若真的如此,依着琅王捅天的性格将奸夫淫妇斩个十七八截当不在话下,怎么会让琼娘全身而退?
    于是另一种说法也有鼻子有眼——因为万岁爷御赐给琅王的一对玉人太过撩人,琅王被迷得神魂颠倒,尽忘了旧人,让琼娘醋劲大发,后宅不宁,终是惹恼了琅王,才写下一纸休书。
    贵夫人们想不透缘由,更加的兴致勃勃,互相打探是否了解个中隐情。
    更让媒婆和贵夫人们兴奋的是此桩和离一下子让京城里嫁娶的痴男怨女丰盛起来。
    虽然琅王已经有了嫡子嫡女,但毕竟不在身边,而且王爷年少英俊,府中多金,且权高势重,更是深得万岁爷的恩宠,哪一点单提出来都是惹得无数待字闺中的小姐的眼热的,何况是集这些优点于一身,实在是待嫁小姐们的不二人选。
    琼娘则被称为京城第一女富豪,生有一双点金的巧手,无论做什么都是金钱滚滚。人更是生得艳美无双。唯一可惜的是已经有了一双儿女,不过若是将两小儿放在其娘家崔氏宅中养着,娶了琼娘做续弦或者偏房便也没甚么紧要了。
    于是京城叫得上号的媒婆们摩拳擦掌、风起云涌,势必要为琅王和琼娘选上可靠的王妃和夫婿。
    京城贵宅夫人们的热闹不提,琼娘这几日收到的宴会请柬骤然增多,把她的书案摆得满满的。琼娘约略看了一下,也能猜到这些人的心思。有好八卦的,喜欢刨根问底打探人私隐的;有心中嫉妒,想要看她憔悴模样的;有幸灾乐祸,准备投井落石的。
    只有寥寥数人是真心关心于她,如雍阳公主,便是来信安慰,说忘山哥哥本就是谪仙下凡,不可太过贪恋,只当了黄粱一场便好。
    第164章
    这种半吊子的安慰书信, 也只有雍阳公主有这等笔力。
    琼娘便斟酌着回复, 大概的意思的是,公主所言甚是,谪仙一类的男子,当如人参果一般,细细品酌味道, 切不可求朝朝暮暮都能吃到, 其实平日里随处可见的桃子梨子也更爽口之类的云云。
    只是她越不露面,众人的好奇心越盛。
    总不在人前露脸也不好, 琼娘在那一堆子的请柬里挑挑拣拣, 看罢后挑中了礼部侍郎夫人的宴会。那礼部侍郎夫人向来与她交好,想来言语间也会有些分分寸,而且她又是个能传话的, 自己赴宴一遭, 也能绝了一干夫人们的好奇心, 省下日后的诸多麻烦, 于是回笺一封言明自己准时参加。
    第二日, 琼娘精心打扮一番才上了马车赶往礼部侍郎府。
    那侍郎夫人的大小宴会每个月都连成串儿,往往受了帖子之人,也不能每次如约而至。
    可是这次以欣赏侍郎夫人新购入的玉器为名的小宴,来客却是男女济济一堂,人头攒动, 一副都急着欣赏玉器的光景。
    等琼娘下轿, 入了厅堂时, 随着下面的仆役喊了一声:“韶容公主到!”所有人都是齐刷刷地朝着厅门的方向望去。
    他们也是久未见这位前琅王妃,不过有门路的好事人在户部里见到了那封休书的确是琅王亲笔书写。这么逐一传扬开后,众家夫人们的心底便认定了,这商户出身的韶容公主已经成了下堂弃妇。
    刚刚生过孩儿,便惨遭丈夫的休弃,就算是富可敌国也甚是凄惨,说不得龟缩在娘家里不肯出来的这些个时日憔悴成什么模样呢!
    可此刻这么纷纷闪眼一看,皆是愣住了。
    琼娘今天心情倒是不错,梳着高高的云鬓斜插扶摇,穿了一件仿着前朝式样的微微露肩的半臂衣,从那半臂里露出的乃是宽松的细纱长袖,于是那纤细修长的胳膊便在半透明的云袖里若隐若现,手腕上只戴了一抹羊脂玉镯甚是撩人。
    她怀孕时就未见臃肿,生完孩儿后因为亲自哺乳的缘故,更见纤瘦,微微露出的锁骨衬着贴附在上的金箔细花,闪着微微的光,更是将这下堂妇衬出了十足十的少女之感。
    韶容公主这一身的打扮甚是别出心裁,倒是叫爱美的妇人们都看得一愣。
    再看那细滑的脸儿上,妆容精致,粉黛浓淡正宜,未见分毫的凄惨寂寥。
    琼娘看见迎将过来的侍郎夫人,微微启唇露出贝齿一笑:“也不知侍郎夫人这是买了什么宝贝,竟是叫了这么多的人开眼,我出门便后悔了,怎么没把那新买的舶来货,能放大阴阳的单镜儿拿来,才好将夫人的宝贝看得仔细。”
    士郎夫人被琼娘软绵绵的话怼得有些讪讪,连忙尴尬的笑开了:“不过是看那玉器的成色好,据说乃是福运甚好的贵人所用之物,便将亲朋俱是叫过来,让大家沾沾喜气,也不枉我花了这笔银子不是?”
    琼娘扬目含笑打量了一圈四周道:“大家果然都是急着沾福气的,都来的甚齐呢!”
    侍郎夫人连忙将话头打岔到了琼娘这一身别致的衣裙上,然后邀了几位相熟的坐在一处饮茶吃糕点。
    不过在场的夫人里有不怕事儿大的,若是不探听个缘由,岂不是对不住自己这番舟车劳顿的折腾?
    在大家议论这琼娘的衣裙时,便含笑道:“这衣衫也忒是大胆了,不光衣袖子是透明的,连裙摆的下面也是,这绣花鞋都露出来了,我等‘成了婚’的妇人可是不敢这么穿……”
    夫人们一看,可不是吗?那下摆也是轻纱,将一双镶嵌着双色珍珠的绣花尖鞋显露出来,雪白的足面也未着袜,堪堪半露了一抹出来,只觉得如剥壳皮的笋般惹人怜爱。
    琼娘倒是知道这位夫人引话的用心,含笑道:“生完了孩儿后,耐不住热,总是爱出汗,便是穿得凉快了些。”
    另一位夫人趁机道:“韶容公主穿成这般……那琅王也不说些个什么?”
    琼娘端起茶杯,用杯盖一点点拨弄着茶沫子道:“我这些日子都住在娘家,不曾与王爷见面,再说这等子妇人的衣着,岂是需要男人操心的?难道夫人你穿什么鞋袜,都要去请示你家老爷?”
    她那句住在娘家,正好应合了传闻的琅王休妻。于是众人皆是腰杆一挺。
    那二皇子的正妃卫氏也在,便轻声道:“这几日满京城传扬琅王往户部递了休书,宠妾灭妻……这等子没影儿的事儿却传得有鼻子有眼,当真是无状……”
    虽然她说得委婉,但是却是要掀开琼娘这下堂妇的底儿,一旁众位夫人的眼儿都亮了。
    琼娘倒是觉得这事儿没有什么不好承认的,便是落落大方道:“那休书的确是递送到了户部,听说能批下得这么快,得亏了二殿下的从旁协助呢……对了,怎么不见二殿下来此沾福气呢?”
    卫氏的表情一窒,其实这些日子来,二殿下都是告病在家呢。
    那楚邪下手特太刁毒了,尽是往人脸上招呼。
    二皇子乃是未来王储之继任者,岂可让人看见被打得这么凶残?便只能称病,养在府里,等着脸上的颜色消散。
    不过众人的注意力可不在偶感风寒的二殿下身上。
    听闻了琼娘的确是接了休书,登时个个瞪圆了眼,痛心惋惜着韶容公主姻缘不顺,然后便是迫不及待的刨根问底。
    琼娘倒是很有气度,只微微笑道:“与琅王性格不合罢了,没有那么多的枝叶。”
    这样的话岂能喂饱众人,可是待还要问时,安业王妃云曦却扫了众人的兴致,只拿旁的话,将话头支开了。
    然后云曦王妃站起身来道:“此处甚是闷热,韶容公主要不要跟我去园子里走一走?”
    琼娘自然从善如流,便带着丫鬟跟云曦两人去园子里散步。
    待得走到一处幽静的回廊边,云曦幽幽叹道:“我若是你该有多好……”
    琼娘知她这话可不是在酸自己,而是真心实意觉得能收一封休书自此两断是好的。自从大哥带着公孙二回到北疆后,那云曦的面容便日见着憔悴。与前世里那个人前雍容华贵的太子妃大相径庭。
    也许是前世里哥哥一直独守终身,让云曦有了慰藉,只觉得二人的情谊一直被大哥柳将琚珍藏在心。
    可是现在,她眼见着昔日的情郎移情到别人的身上,甚至不惜违抗父母之命也要带那公孙二远走高飞,这份类似受到背叛的感情当真是锥心刺骨。加之安业王被罢黜后,性情越发乖戾,也从不入云曦的房里。云曦内心煎熬,眼前也看不到未来的出路。
    幸好,白氏也生了个男孩,便是寄养在了云曦的名下,每日逗弄着孩子也算是心有寄托。可是如今眼看着琼娘与琅王和离,却是一副泰然自如,光彩如往昔的光景,怎么能不叫安业王妃心生羡慕之情。
    琼娘没有说什么,她虽然了解云曦内心的苦楚,可是自己也没有解救她的良方。她不像自己,出身于商户,少了许多束缚。
    像崔家的这等子市井人家出身,虽然不愿女儿婚姻破散,可是却没有那等子世家的沉重繁琐。
    在小镇乡里,若是男人床榻上不行,或者是家里太穷困,甚至连休书和离一类的文书都不必准备,裹了包袱便走人,若是男人给了女家气受,娘家只要有人,亲自打上门的都有。
    所以眼见着这休书递了出去,崔家夫妻并没有太过责难女儿。毕竟那休书是琅王写的。俩夫妻虽然不清楚他为何要写,但是他先不要琼娘的。家里钱银殷实,就算是双胎的外孙也养活得起。琼娘受了伤,受了气,那便回娘家好了。
    所以这几天,琼娘养在崔家,也不见大胸的蝶衣恋花一类艳婢娇莺在眼前晃,心境自然舒畅不少。
    可是云曦虽算过得不甚愉快,那娘家靳家也是知情的,却万万不能让云曦与安业王和离。
    这是皇家和世家靳家的双重脸面,就算明知女儿过的苦楚,也要在人前挂着笑脸,养着妾生的继子,守着烛灯长鸣的孤寂。
    与云曦散步之后,这场欣赏玉器的小宴也便要宣告尾声了。
    众人原想看着形容憔悴的王府弃妇,却未能如愿,便有那好牵红线之人蠢蠢欲动了。
    琅王钱多不在乎,可是这等富豪的弃妇可有人看着眼馋呢。
    别的不说,单是今日琼娘脚上踩的那一双绣满了圆润双色珍珠的绣花鞋的银价,就够一般的王府吃穿用度半年的了。
    这哪里是生了孩子的弃妇,这便是聚宝盆、招财树!
    况且还生得那般美,气质也是娴雅出众,直叫众人看得心痒。
    有几位正妻亡故,准备续弦的大人还是特意眼巴巴地来赴宴相看,只准备回去花了重金去请巧舌如簧的媒婆,务必要将这京城里第一等的女富豪娶到手中。
    等琼娘出了门,上了轿,时辰还算早,她便要去赴另一场邀约了。
    第165章
    可是未等起轿, 便有人追撵了出来, 原来是二皇子的王妃卫氏。
    她笑吟吟地与琼娘道:“之前便邀公主过府闲叙,可帖子送了过去,却不见公主回复,也不知是不是下面的人办事不力,没有送达到公主的手中?”
    琼娘笑着回道:“并非我故意怠慢王妃, 只是之前心绪烦乱, 不想出门。一时也是惫懒了,并没有逐一的回复, 日后若有空闲, 定然亲自过府赔礼。”
    其实琼娘这般说,哪个都挑不出错处。一个被休离出府的女人,定然是躲在娘家终日以泪洗面, 哪里还顾忌得礼节的周全?
    卫氏听她不是故意推却, 当下明显松了一口气, 陪着笑道:“既是这般, 我就放心了。二殿下常常念及公主你乃沅朝第一等的才女, 常让我与你多多亲近,沾染些慧智灵根,还请公主要与我都走动啊!”
    琼娘只是微微一笑,说一声还有邀约,不宜耽搁, 便与卫氏就此作别了。
    可等她上了轿子, 脸儿便自冷下来, 想着卫氏方才的话,心道,这女子倒是个听话乖巧的,堪称是二皇子的贤内助了。
    这等子不忌讳生冷地替丈夫扩充内宅,招兵买马的本事胸襟,可是她两辈子都赶不上的。
    轿子到了东门,她便上了早就等候的马车,马车出城去,很快便到了城郊的别院——这里她当初与琅王初识时,在这里做了月余厨娘的地方。
    如今这别院曲径通幽,静雅依旧。
    琼娘下了马车时,在前厅坐了坐,待侍女端来温水盆子后,便用皂角净手,脱了外衣,换上轻便外衫,又换了舒适的兔毛底儿的便鞋,便起身朝着她昔日里,操持劳作的小厨房走去。
    刚转个弯儿,还没等过月门呢,便闻到一阵阵的焦糊味,再走过门时,一脸焦黑的常进正往外跑,看见了琼娘赶紧道:“王……咳咳……王妃,那炉灶不是坏了吧?怎么烟儿不顺着烟囱走,直从灶眼处往外冒!”
    琼娘身后的喜鹊有些看不下眼,便跟着常进入了小厨房,那灶眼果然冒着滚滚浓烟,喜鹊一细问才知,方才放铁锅时,那水洒进了炉灶大半,用这样的湿柴生火,难怪着冒黑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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