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娘此时倒是无心领受赞美,她忽然想起一事——前世里,琅王曾经因为饭食不爽口,暴虐地打死了厨子……
    若是以前,她自是不疑心。可是现在,她自认为对琅王有几分了解。此人虽则骄横,连带着属下都有着一股子骄横劲儿,但并不是暴戾之徒,这般一口不顺便打死厨子的传闻如今落在她嫁的这个人身上,便透着匪夷所思之感了。
    琼娘不禁想到这传闻的另一个版样子,据说是那厨子乃是皇上暗中派去,欲除掉琅王这个反贼而后快……大约就是前世,琅王机缘巧合发现了什么才这般行事吧?
    想到这个,琼娘自开口道:“王爷,派人监视府中的几个厨子,看看能不能找出端倪,不过从今日起,府里其他人做的吃食不要动了,你的饮食全由我来做。”
    陆郎中点了点头道:“幸而王爷现在中毒不深,与身体无大碍,待老朽开了方子,配以针疗,当能排净余毒。”
    琼娘犹自不放心,又补问了一句:“那这毒,现在于身体有何妨碍?”
    陆郎中道:“此毒耗费人的根源,大约会妨碍子嗣,但一经根除,便也无碍了。”
    这话一出,琅王的脸更阴沉了。可是琼娘此时却全然没有调侃他的心情,只一个劲儿询问着相关的排毒事宜,用纸笔一一记下。
    最后在琅王的要求下,郎中又给琼娘号脉,发现她体内也带了些毒素,但是因为入府后大多吃自己的吃食,倒是不甚多,只微乎其微。
    琅王乃是好吃的老饕,府里的厨子都是惯用的老人,有些甚至是从老琅王起,便在府里当差的了,但也有几个是入京后雇佣的名厨。
    若问哪个有嫌疑还真不好说。
    因为有夏宫的经验,琼娘先是暗中排查厨房里的配料调味,并无关隘后,便得看做饭人的手笔了。
    为此,琅王在厨房隔壁开了个暗间,命专人整日轮班把手,看这几个厨子做饭的手笔。
    没过几日,便看出的端倪。
    其中一个入京时皇帝赏赐下来的厨子,此人最善烤肉,这也是喜食肉的琅王的爱好。
    可是那厨子每次烤肉时,用的红柳枝,却并不是府里备下的,而是自己从屋子里带出的柳枝。
    几次之后,常进带人搜查了那人的屋子,自在他的屋子里发现了浸泡柳枝的木桶。而那木桶拿去给郎中检验后,确凿无疑,便是含有那千日醉的药性。
    原来这厨子并未直接在食物中下毒,而用穿肉的柳枝浸毒,再在高温炙烤下沾染到烤肉上。
    这般进行,自然无从觉察。
    待得琅王听了常进之言后,开口道:“审,看看是何人指使!”
    常进审人,自有一套,其细节是常人不能忍,那厨子早就挨受不住了,可是目露恐惧似乎不敢透露事主的身份,只说:“求求王爷,杀了小的吧,小的也是被逼无奈,小的一家老小,尽在那人的手里捏着呢。”
    常进卸了腿架子,看着那满脸污血的厨子,磨着槽牙道:“你以为你硬抗,王爷就会放过你一家老小?不过棋子而已,你死了,你们家人也便要被灭口了事,还真以为有人管你家人的养老吗?”
    到了最后,那厨子终于招了,琅王下了府内地下的私堂听完之后,一脸阴沉转了出来。
    琼娘在灯下见琅王进来,便小声问:“他可招了?”
    可琅王却并没有说话,只一味沉默。
    只过了一会,常进来请示琅王该如何处置时,琅王沉吟一会道:“乱棍打死!”
    琼娘在一旁听得却是一急,拉住了琅王手道:“王爷,这般恐有不妥……”
    其实琼娘也看出,这背后指使之人的身份恐怕是不可言说,所以琅王才一脸难以纾解的阴沉。但是厨子乃是外雇之人,又是皇帝的恩赏,并非家奴,怎可说打死便打死?
    琅王向来是不在乎自己名声的,自然是怎么解气怎么来。
    但是琼娘却知,这厨子若真死在王府,外面的人言会将王爷妖魔化成何等的模样。
    想到这,她温言开解道:“甭管那背后的致使之人为谁,我们琅王府是证据确凿,人赃并获,何必动用私刑,污了自己的清名?既然审出了,自己心里有数便好,那人还是移交给大理寺,只说此人下毒,请大理寺代审,至于那人会不会说,自有人操心,全不管我们琅王府的事情。”
    在琼娘的认知里,这背后指使之人保不齐便是万岁,虽则这样的想法让人背后生冷汗,可既然发生了便要从容面对。
    但琼娘又觉得,琅王身为一国重臣,怎么这般下作地去除?实在是不似皇帝之所为。也可能是太子一流,但无论是国君还是储君,都不是臣子能妄言的。
    移交了大理寺,其实也问不出什么,肯定有人会出手让这厨子悄无声息地死去,但是至少琅王不会背负暴虐打死下人的污名。
    琅王在琼娘温柔的开解细语下,渐渐压制住了火气,自又想了想,便吩咐常进道:“按王妃所言行事,将人移交到大理寺。”
    人到了大理寺,初时过审还好,只是过三日,那人便畏罪自挂在了牢房里。
    皇帝闻听此案震怒,下旨抄那厨子的全家。同时派人清查了琅王府外请之人的籍贯,家眷,全部记录在册,但凡有人再心怀不轨,便是以这厨子为例,全家满门抄斩,诛连九族。
    这等处置,乃是加害皇族之人的责罚。自然又有御史请奏,直问圣上是否量刑太重。
    嘉康帝这次毫无明君风范,直接将奏折甩在了御史的脸上,质问他放着国家大事不管,为何来包庇残害栋梁的罪犯,那下毒之人,可就是他派去的?
    这样的铁帽子,谁的脊梁也受不住,再无人敢言。
    但经此一事,朝中的文武也终于看出了些许的名堂。
    这位琅王,还真是深得圣心,难怪能把持运河盐税十年,这就是圣眷在身,一朝宠臣之相啊!
    第91章
    不过这内里的详情,却是局中人才知。
    琼娘虽不知那下毒人为谁, 却替琅王担忧, 那下毒之人显然位高权重, 叫琅王忌惮不已。既然那人已经动了杀机, 琅王身在根基未稳的京城岂不被动?
    她甚至有股子冲动, 想要劝琅王及早返回江东, 早点离开京城这是非之地。
    这些话, 她都压在心底, 不想在琅王中毒,身体有恙的节骨眼儿,让他上火烦心。
    不过琅王心烦的其实是另一桩口舌官司。
    陆郎中开的是拔根去毒的方子,贵在固守培元,是以用药期间,不可同房动欲。
    楚邪先前满口说是琼娘的缘故,这肚里才不见动静, 没想到全落到了自己的身上,心里自然是憋气带窝火。
    更没想到中了这劳甚子的毒, 却连新娶娇妇人的床都上不得,这下更是自己有些没脸见琼娘, 生怕那牙尖嘴利的妇人让自己下不来台,便是接连几天公干不见回府。
    琼娘心知这男人脸面的将养且需要些时候, 便也不问他何时回王府, 只每日叫人去琅王近身服侍的小厮, 询问琅王有无按时敷药, 饮食如何。
    听闻琅王用那拔毒的药,苦得嘴里全没了滋味,以至于三餐敷衍,不甚进食。她便自挑选了山楂,剜掉了果核,配以蜂蜜、桂花酱熬煮成汁,给琅王代替了茶饮。
    红艳艳的汤汁盛装在大肚的瓶子里,送到了琅王的督府上。
    待得小厮说,是王妃自己熬煮酸汤汁后,琅王倒是饮了大半瓶,酸酸甜甜的,用汤匙舀了果肉放在嘴里嚼,觉得那软软的果肉,甚是抚慰舌尖。
    待又吃了几口,满桌案的公文都没心处理了,只要能让小厮备马,他要回府用饭。
    待得回到府中,他也没叫人通报,只一个人溜溜达达地回了院落,离老远便看见自己的屋室门外,堆砌了个雪人,那雪人的眼儿是两颗红红的山楂,肚子上还插着几只刚刚挂了糖浆的糖葫芦。
    只听了屋里传来了一阵清亮的声音:“喜鹊,看看那冰糖葫芦冻结实了没?拿一串进屋解一解馋!”
    楚邪挑了挑浓眉,心道:“这贪嘴的小妇人,自己这几日没在府,她倒是过得悠闲自在啊!竟是满院子的零嘴吃食!”
    其实还真是不是琼娘没心没肺,只是给琅王熬煮开胃汤汁时,剩了小半盆已经剜了果核的红果子。
    琼娘也是忽然灵机一动,想起了许久没吃的糖葫芦,往年京城雪下得不厚,都存不下寒气。
    难得今年下了几场厚雪,倒是不能辜负了这等子天气,于是用去了瓤子的山楂夹了捣碎的红豆馅,外面滚了一层金黄的糖浆,摔在案板子上让喜鹊拿出去,插在雪人肚子上降降温。
    等待得一会再暖融融的屋子里吃,比吃冻梨还顺口呢。
    谁知琅王正碰上这关卡,便也不用喜鹊,他自己取下两串进了屋子。
    待看那小妇,穿着一提花嵌着兔毛的短褂子,衬得脸儿白净净的,正坐在被窝里做着针线活,只将陆郎中配给琅王的两幅药袋子缝在一副宽宽的腰带子里,正好带上贴附腰间的穴位温补进药性。
    抬头的功夫,便看见琅王踱步进来,琼娘便是喜道:“你回来的正好,且看我这腰带封得合身不合身!”
    说着便跪在了榻上,示意着琅王过来试。
    琅王走过去时,撩起衣衫让她将腰带贴附着腰部围了一圈,顺手将手里的糖葫芦递送到了她的嘴边。
    琼娘顺势咬下一个,外面的焦糖衣薄厚正好,酸酸的红果里是甜糯的红豆泥,咬上一口,好吃微甜得让人半闭了眼儿。
    她那副样儿引得琅王也咬了一口,却觉得自己吃不如看着琼娘吃来得香甜,顺势便去亲她的脸。
    琼娘平日里嘴不饶人,真到动心忍气的关卡,绝不会在人的伤口上撒盐。只对二人先前的口舌之争,只字不提。
    隔了数日的生疏尴尬,竟然便是在你一口我一口地分吃闲谈里消融殆尽。
    也不知为何,回到这屋子里,琅王只觉得舌尖全被方才的果子催发活络了,几日不知饥寒的肚子也叫了起来。
    琼娘今日正好吩咐灶上顿了只三黄参鸡汤。整整一只砂锅满溢着鸡肉的香味。那烂熟的肚子里除了塞入了老参,还有大枣和剥了壳的板栗,连汤带水的正好下饭。
    琼娘一做针线活,手边的零食便不断,是以并不怎么饿,倒是看着琅王吃了不少。
    待得饭罢时,琼娘一遍递给他手巾帕子一边道:“府外人多手杂,以后王爷若是不忙,还是回府用饭吧。”
    狼王此时吃完后,只觉得浑身暖融融的舒心畅意,靠躺在琼娘的大腿上,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琼娘摸了摸他的额头,也便一并跟他躺在一处,二人倒是婚后难得,只躺在一处什么也不做,只借着雪后暖阳,睡了一场慵懒的午觉。
    不管怎么样,琅王府的进账如今是日渐增多,琅王知道琼娘有心漕运,便大笔一挥,将府里的库银调拨给琼娘让她看着指使。
    琼娘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再多预定三艘大船。
    乔掌柜觉得东家有些冒进。这么多的大船,得是吃进多少货物才能装满?
    而崔家在漕运一块上,根本就立不住脚儿啊!
    其实琼娘也有自知,虽然在脂粉生意上打赢了白家的第一战,但她知道那是占了重生先知的光和白家的轻视的机会,此后再想和白家在漕运上争夺就要苦难的多。
    漕运最重要的就是安全,江河上千里奔走,一路上无数险阻,有天灾,有人祸,危峡险滩,高风巨浪,水贼,衙门,稍不留神就是船倾货覆的结局,商贾轻则白跑几年,重则倾家荡产。
    白家经营多年,一路上的关系皆是打点妥当,无论是官府还是江上的“好汉”都给白家面子,不会为难。船上的人手俱是跑漕运的多年老手,船把式更是经验丰富,是以安全无忧,这么多年从未出过事。
    因为白家信誉好,安全可靠,是以一家独大,渐渐吞并了其他几家船队。在琼娘组建船队前,漕运尽是白家的天下,只有一些散船接些白家看不上的小生意。
    正所谓店大欺客,白家因为一家独大,对商贾下手毫不客气,运费是货物的四成。商贾们固然气得心痒痒,但奈何白家保靠,也只得照白家的规矩来。
    琼娘心下琢磨自己的船队刚刚组建,名声不显,信誉全无,想要抢夺白家的份额,只能在运费上打主意了。对外宣布运费为船上货物价值的一成。
    白家也是反应迅速,立刻召集老主顾,说了一堆崔家新建船队的不是,并放出话来凡是走崔家的以后休想再找白家运货。商贾们固然欣喜崔家的低廉运费,但是都不敢得罪白家这个庞然大物,找上崔家的寥寥。
    琼家勉勉强强地拉了一些生意过来,五只大船倒有大半的舱位是空的。琼娘心中倒不太急,商贾逐利,只要琼家平安地走上几次,有了信誉,商贾们为了多赚三成利润,自然会来,不过开始必然要亏上一段时间。她只忧心白家不守规矩,背地里耍些手段。
    要知道,如今太子举荐的曹德胜掌握着运河两岸的军权,若是得了白家的授意,给自己找些麻烦易如反掌。
    可是她一意孤行非要造船的缘由却不足以为外人所道。
    琅王中毒一事为她敲响了警钟。若是真有一日,琅王被皇家所迫,无路可走时,这五条大船乘风破浪,足以在海上航行,到时就算远离故土,去了南洋彼岸,也好过在皇寺里被囚禁半生,最后还落得弑君谋反的下场。
    当然,她也不能直白地说,多造出来的船,是为了将来收拾即金银细软,府院亲信跑路用的。便是打着漕运的目的,光明正大的养着船,赚些本钱便好。
    可是她想得甚开,并不代表白家也能举重若轻,笑看崔家凭空又多了几艘大船。
    白氏这几日便一直睡不着,琢磨着如何将崔家打压得见不着光。
    可是这事,也不是白家一己之力能做到的,为此,她便请来了太子的得力亲信,尚云天尚大人来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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