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笔惠及民生的账目就是千秋万代,无法用钱银衡量了。
    嘉康帝越看眼睛越亮,最后宣身边的太监将奏折的内容大声读给群臣听。
    有一部分臣子对这运河并无详实的研究,只是先前听太子慷慨陈词,尚大人的银两损耗算得触目惊心,便心有戚戚,随声附和。
    可是现在听了琅王奏折的内容,那几十年后所入的赋税银两不但完全抵消了运河修建的损耗,还可变亏损为巨额的盈利,实在是比划算的买卖。
    更何况运河的效用甚多,虽然有防护上的弊端,然后利大于弊,的确不该工程过半,因噎废食。
    太子一听,加之见了皇帝似乎有所转变的表情,心内一沉,便急急出列道:“琅王的账面虽然算得漂亮,然而一旦运河为奸人所利用,便成了直插京师的利刃。”
    琅王站在一旁,姿态虽然恭谦,叫礼官挑不出半点错处,但是那望向太子的眼神却满是不屑:“臣私以为,只有孱弱的羊羔才需要高栏铁栅的围护,因为蹄子太嫩,不足御敌,自然引得虎狼环视。但若是猛虎,岂需围墙周全维护?我大沅朝若不励精图治,为天下苍生谋福,便是生生要将如猛虎般的国力熬成一锅羔羊鲜汤。敢问太子,修筑运河,便是要危及江山社稷,那要不要效仿始皇帝,修筑一圈儿长城高墙,太子住在里面才算安心啊!”
    刘熙被他说得一噎:“你……你……”
    看着太子气得结巴的样子,尚云天心内暗暗发急,可惜他官职卑微,原本是不该站在此处面圣议政的,就算有心帮腔,却无立场开口,倒是只能看着太子犯蠢。
    群臣虽知琅王嚣张,可这般公然挑衅太子,实在是让人瞠目结舌。
    不过先前曾经经历过琅王与太子的军饷案的臣子却心道,这琅王倒是始终如一,典型的得理不饶人,太子与他口舌相争,只怕要落了下风。
    刘熙心内恨极了楚邪,这人看似懒散,可总是在人猝不及防时,来上一下犀利的。
    俩人从小儿便不对盘,太子甚至挨过楚邪的拳头,常年的积怨笔墨难书。
    现在在朝堂之上,两人又是政见不同,暗流下的拳脚往来更是招招杀人不流血。
    端坐龙椅的嘉康帝倒是沉得住气,虽然琅王无礼挑衅了太子,但他也只当只臣子间激昂的争辩。
    虽然太子之前的请奏揣摩了帝心,说到了嘉康帝吝啬的软肋关隘。但楚邪之言却更是触动了他帝王雄图霸业之心。
    楚邪所言有理,与其担忧着敌患入侵,倒不如向汉皇武帝那般征战四方,平定西域,创下千古奇业。
    就在殿内群臣护主,替太子与琅王唇枪舌战之际,嘉康帝的心内已经有了决定。
    他眼望着楚邪不慌不忙,倨傲嘲讽群臣,抽冷子一句酸刻见血的话语,便气得几个老臣直捧胸口,倒是有些羡慕。
    这文武里有几个倚老卖老的老臣子,有时候讨人嫌的,真是想痛骂一番,偏偏身为明君,不可口出嘲讽重臣之妄言。
    这方面,他便不如忘山活得恣意。
    这孩子,以前看着懒散,现在看来,到底是晴柔的孩子,母亲的聪慧和他的帝王血脉融得真好,乃是一派天然的帝王霸主之风,可惜造化弄人,竟不能从小养在他的身边。
    刘熙……虽然占了嫡子的名分,可是那等子话语接不上续的样子,真真是连他这个做父皇的都看不下去!
    嘉康帝可察觉不出自己的心,已经偏颇到了天儿边,最后到底是出声开口,结束了一殿堂的吵嚷:“运河已经开凿过半,倒是不必再议废止之事,至于往后船只税务,便将琅王的折子转到户部,研究出个章程出来……诸位既然大老远的来了夏宫,倒是不要白来一趟,都去外宫的荡尘池泡一泡澡,松络下筋骨吧!”
    琅王舌战了群臣,大胜而出。
    出了殿门,他转到旁边不远处通往花园的小径上,便看到一抹倩丽的身影在亭子里转来转去。
    看来这运河之事还真是叫这小娘上火了,看她急得这个样子,大概天没亮便在这里转悠了。
    琼娘站在亭子里离老远便看见琅王走了过来,看着左右无人,便假装去花园子,缓步朝着琅王走去。
    她今晨特意路过宫门,看见许多京官的马车停在宫门口,便猜测着今日应该就是定下运河生死命运之日。
    昨夜琅王逗留得甚久才走,两个人研究奏折章程研究了大半夜。
    那琅王看似吊儿郎当的,整日不干什么好事,但是提起笔来写奏折倒是言之有物,句句平实入理,这政事上的才干,倒是不输给她前世的丈夫尚云天。
    看着楚邪一气呵成写出的陈情奏折,他那苍劲字体写下的文采斐然的文章还真是让琼娘大吃一惊,对这浪荡王爷有些刮目相看。
    然而文章写得再漂亮,也要看能不能打动帝王之心。
    可琅王凭借一己之力,对抗太子和扶持太子的一帮子老臣们,怎么想都是心里有些没底。
    现在好不容易等琅王出来了。琼娘恨不得一下子飞到他身边询问事情的结果。
    奈何此地是夏宫,不好人前跟琅王表现得太熟稔,只能一边走一边观察他的神色猜度事情的进展。
    偏偏那琅王俊脸紧绷,眉间阴霾,看上去便是不大顺畅的样子。
    这便叫琼娘的心不停往下坠。
    待得走到了琅王身边,二人如偶遇一般,闲语几句一起步入花园,琼娘轻声问:“……可是事情不顺?”
    琅王悠悠开口道:“那船就算运不了货,也当有其他的通途,卸下的几百斤钉子也能卖些钱来。”
    这话一出,琼娘的鼻子立刻有些泛酸。走起路来,人也有些恍惚了。只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被路旁突出的花池子绊倒。
    琅王手疾眼快,伸出长臂扶住了她,这才低声笑道:“就这般的小家子气,魂儿都要吓没了吧?本王出手,岂有铩羽而归的道理?安心捧着你的银子当枕头安睡,那运河定然如期开通。”
    说到这,琅王又一转道:“昨日写奏折甚是疲累,大约伤了元神,夏宫里的吃食不顺口,你不是还替太后调制素斋吗?今天抽空给本王制些小菜吧?”
    他还没有说出口的一句便是,最好亲自布菜,喂着本王吃,才贴补受用。
    琼娘的满腹心思还此时却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只微微抖着嘴唇道:“王爷,此言当真,没有诳我?”
    琅王看着琼娘难得失仪的样子,忍不住嘴角含笑:“你要是再啰嗦,本王就复请奏,关了那条运河!”
    琼娘猛的松了一口气,想到琅王方才故意摆出的黯淡神态,心内又气又笑:“那便给王爷你炒个羊脸儿,贴补一下,免得总是做错表情糊弄人!”
    这边她一边走一边与琅王说笑了几句,二人便分道扬镳了。
    虽然只短短的时间,却还是落入到了有心人的眼中。
    柳萍川心内暗自好笑:这崔琼娘可不是疯了?怎么跟这个注定落魄的倒霉王爷,这般亲近?
    第69章
    当琼娘与琅王分开后, 没走几步便遇到了柳萍川, 她的身后还有几位贵家的千金, 看情形, 是刚刚和女眷们游园联络了一番闺秀手帕情谊。
    看到了琼娘走过来,柳萍川笑盈盈道:“听闻韶容公主您病着,怎的不好好养病,这般四处乱逛, 仔细着了风寒!”
    这两天, 皇姑姑韶容公主没有露面,柳萍川大出风头,不但在皇后面前讨得了几许好印象, 还跑到太后那里去献殷勤, 呈上了独门的护心丸秘方,太后命人试药后服下, 果然烦乱的心绪好了不少。
    这样一来,柳萍川在贵女中的风头一时无二, 隐隐压过了云曦小姐许多。
    新近柳大人编撰的《全书诗解》在各个书院广为流传,别管女儿是否抄袭, 这当爹的才华是不容置疑的。
    眼看着新近的考生们, 都将柳大人的新著当作诠释文解备考的要义,柳大学士的名头更加响亮。
    皇后寻思, 自己娘家的世家已经足够支撑储君即位, 太子只需要锦上添花, 这柳大学士的出身背景正合适, 娶了他的女儿,便是替太子笼络了天下读书人之心,正显得太子看中才学,岳丈家学渊源。
    原来皇后听到过关于这柳小姐的风言风语,但是现在看来,其人长相秀丽,不算妖媚,谈吐得体,加上父亲才高八斗深得圣心,她本人八字又极好,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更何况,观她行事,能为太后献药,正讨了太后老人家的欢心,便是个机灵有眼色的,以后必定能为太子提供助力。
    所以皇后已经禀明了皇帝,准备等那太子妃殁了,便钦点了柳萍川为太子新妃。
    柳萍川从宫里懂得逢迎的宫人嘴中提前知道了风声,心绪一时飘飘然。
    这尚云天真是个有本事的,她只跟他提及太后生病的事情,可以从这里入手讨好太后,尚云天不知从哪里便寻来了对症的药方,让她做起事情来事半功倍。
    待她成为了太子妃后,那催琼娘就算美若天仙,才学惊世又如何?
    就算顶了个韶容公主的名头,左右不过是成为商贾,抛头露面,与琅王一流厮混。
    想到琅王府宅里妾侍相斗的精彩,柳萍川真是要笑出声了。
    她笑得神色荡漾,琼娘也隐约猜出了她的心思。大约是看见自己跟琅王在一处,便觉得自己前世里遭遇的烂事儿便要尽数落在她琼娘的头上了吧?
    想到这,琼娘也不想给这位未来的太子妃什么好颜色,只斜着眉眼冷笑道:“原想着天热,蚊蝇能少些,便出来走走,哪想恼人的绿头蝇子避也避不开,说不得抬头就碰上。”
    这等子明显的指桑骂槐,连柳萍川身边的贵女们都听出了,柳萍川如何听不出来,只气得眉眼睁大。
    她正要回击,便看琼娘朝着远处阁楼半蹲施礼,一边朝着那边微笑一边道:“皇后娘娘正在阁楼上看景儿呢!柳小姐,且注意面容不可太显狰狞啊,这里是夏宫,处处都有女官考察德行,一不小心,那先前的努力可就要竹篮打水一场空,到时候可别再埋怨别人阻隔了你的福缘,断了你荣华富贵之路啊!”
    柳萍川顺着视线一望,可不正是!连忙脸上带着笑意一并朝着远处阁楼的方向施礼。
    就在这时,琼娘便头也不回,带着丫鬟扬长而去。
    四周的贵女都知道,这催琼娘和柳萍川之间的身世恩怨。
    加之先前柳萍川抄袭了琼娘诗作的事情,倒是能理解为何一向待人亲婉的琼娘会如此刻薄了。
    这柳萍川最近风头太盛,倒叫人难免生出了嫉妒心。加之大部分贵女同云曦小姐交好,许是云曦小姐不经意间露出的态度,叫她们对这柳小姐也难生好感。
    现在看她被琼娘嘲讽得吃了憋,小姐们表面都若无其事。可是待看见柳小姐今日头上配的两朵绿绒花儿时,心内全是笑得发了颤——可不就是绿豆蝇的两只大眼吗?
    而那柳萍川也是走了数步,瞟见水池子里自己的倒影,才醒悟了归来,只趁没人的功夫,恨恨摘下了那两朵价格不菲,镶嵌了绿玉的绒花。
    自从她知道琼娘重生后,自觉若是再模仿起琼娘的穿衣打扮,便落了下乘。
    倒是不再东施效颦,可是这样一来,她自己的俗艳喜好,便渐抬头,一不小心便落了下乘。
    只急急回到了自己的居所,正赶上换水洒院子的丫鬟翠玉,照着脸儿便是一嘴巴:“今日是你管着妆匣盒子,怎么给我配的簪花,倒叫人看了笑话!”
    丫鬟翠玉因为先前服侍的是旧主琼娘,又甚是忠心的缘故,便被这萍川留在身旁,闲着无事时没少磋磨。
    这妆匣盒子向来都是柳萍川赏识的丫鬟碧玺管。只因为今早碧玺闹了肚子,一时出不得恭房,这才将配好的簪花交给了翠玉,叫她帮着小姐簪上。而这簪花又是昨晚时,柳萍川自己配选出来的。
    所以这配出了绿豆蝇子的效果,着实不干翠玉的闲事。
    但是现在柳萍川只想找人发邪火,哪里管顾得上是非曲直?若是在柳府,非得叫人毒打了翠玉一顿,再关入柴房不可!
    但现在身在夏宫,有四周的女官,教习婆婆在,她这个未来的太子妃总不好显得太手狠,只是下手打了她几个嘴巴后,消散了一口闷气,便自去用饭了。
    只留下翠玉一人在院子里当着下午正毒辣的太阳罚跪……
    单说琼娘径直离了花园子,倒是又遇到了云曦小姐带着侍女闲逛。
    那日琼娘打断了雍阳公主要云曦献艺的话,云曦是看在眼里,便猜测大约是自己当时面露难色被琼娘看了去,才及时打断公主的话,替她解围。
    这一点她感念在心。当下笑着道:“知韶容公主生病,怕贸然探望惊扰了公主的清修,便着人送了我父亲老家的特产浆果,泡茶有平心静气之功效,也不知你爱喝不爱?”
    琼娘笑着道:“那果子味道甚好,以前倒是从来没有吃过。你我皆是熟人,何必叫了公主这般客气,你我年龄相仿,只管叫我琼娘便好。”
    云曦笑了,便拉着她的手一起在长亭坐下,一边摇扇一边说:“那日你的茶艺看了叫人回味甚久,连带着我原本糟乱的心情也平复了不少,说心里话,我原以为自己的茶艺还算出挑,可见了你,才知人外有人的道理,那争强好胜的心,倒是淡了。”
    这话说得琼娘顿时红了脸,她总不好说,我前世也是见了你茶艺出众,起了好胜之心,才叫这茶艺更上一层楼吧?
    不过因为云曦现在云英未嫁,还不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琼娘跟她说话也少了前世里的小心谨慎,二人倒是越说越投缘,一时忘了时辰。
    琼娘突然想起有人跟自己定了晚间的饭食,不好卸磨杀驴,一时不关顾着她钱银的救命恩人,当下便跟云曦请辞。
    可那云曦却是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一句:“前些日子见了柳家的大公子,他知你要来夏宫,但一时在宫中值守走脱不得,便叫我照拂你一二,以后有事,尽管开口。”
    二人告别后,琼娘缓步往回走,可却琢磨着云曦小姐那是话里有话,但一时有些参悟不透,倒是不必细想。
    想到这,琼娘便去了小厨房,今晚太后说,吃了那柳萍川进献的丹丸,虽然心绪大好了些,可嘴却苦得没了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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