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质面色有些苍白,闻言默了许久,薄唇微启,淡淡赞同道:“是啊。”
    这话一落又冷了场,白骨往日便是出了名的冷场王,秦质不说话,场子就跟瘫了一般,现下这般情况她也瞧出秦质心情不佳,似乎不怎么想说话。
    白骨很不自在,颇有些如坐针毡之感,默了许久开口道:“没什么事,我便先回去了。”
    秦质唇角微微一动,轻轻牵出一抹极淡笑意,神情温和言了一个字,“好。”
    这般毫无掩饰的逐客之意叫白骨微微一怔,更觉几分尴尬,便轻轻点了点头,“我下回再来看你。”便起身快速离去。
    说是这般说,可心里却是不打算来了,明明刚头还开心着的人忽然不开心了,她即便摸不透他的心思,也猜的出问题十有八九出在她身上,若是自己惹他不快,那还不如少来得好。
    秦质面无表情看着白骨离去,若在往日看来,也不过是步履比以往快了一些,现下在他眼里却像是逃一般地离开,仿佛他是毒蛇猛兽一般。
    纤尘不染的白衣早已消失在视野之中,他还是一眼不错地看着。
    石桌淡灰,上头的字如其人风流儒雅,颇有横看成林侧成峰的潇洒凛冽之势,却因为字意而透出几分旖旎。
    茶水在石桌上显出深灰色又慢慢淡去,依稀可见上头的痕迹,‘唯有南山与君眼,相逢不改旧时青’。
    秦质静默许久,慢慢收回了视线,随手一拂,刚头沾过手的茶盏落地碎成了几瓣,盏中茶水漫出,在原本半湿的地上又描深几分,他收回视线,面无表情重新沏了一杯茶。
    木桥上慢慢走来一个老者,站定在秦质身后几步,半晌才阴沉唤道:“秦公子。”语调缓慢而透着一种诡异之感,听来只觉浑身不舒服,语气轻慢半点不受尊重。
    秦质却不在意,伸出手指勾起石桌上的铃铛,面色和煦,“劳烦邱长老带帝王蛊去一趟巴州。”
    邱蝉子闻言眼睛猛然瞪大,上前一把扯过铃铛,低头一看果然是帝王蛊!
    他猛地抬头瞪向秦质,想起与他交好的白骨,当即怒上心头,“果然是你们两个害我!”
    秦质闻言轻笑出声,眉眼染上浅浅笑意,“邱长老何出此言,我现下明明是在帮你。”
    邱蝉子拿着手中的铃铛,眼神阴翳地看着秦质,忽而面露凶意,显然不信。
    秦质微微一笑,有礼有节开口道:“此去巴州邱长老只需做一件事,与杜仲一道取你们厂公性命,事成之后我会帮你坐上厂公之位。”
    邱蝉子闻言只觉可笑,“痴人说梦,你以为厂公的命这般好取,他的武功深不可测,暗影终日不离身,若是这般轻易就能截杀,那暗厂早就翻了天去。”
    秦质闻言嗤笑出声,看向邱蝉子似觉几许轻视,“邱长老年纪老迈,做事难免束手束脚,但现下不是胆子怯懦的时候,想要做厂公又岂能畏首畏尾?”
    邱蝉子见他这般目中无人,眼神越发阴毒,本就是面相极凶,这般瞧着越发慎人,只觉不寒而栗。
    默了一刻,邱蝉子猛地伸手上前却还未碰到人,腿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想要起身双腿却彻底失去了知觉。
    他心中一惊,猛地抬眼看向秦质,还是平静温和的模样,不由沉声道:“你究竟是何人?”
    秦质笑而不语,闻言并不回答,伸手端起茶盏微微抿了一口,旁若无人地品起茶。
    品茶过半,待邱蝉子得不到答案,心越发高高挂起之时,秦质才慢条斯理放下茶盏,开口淡道:“在下途径此地,性好喜静,尔等既不愿静,我只好于人不便了。”
    这一句看似马牛不相及却一下点出中心,旁人可能不知晓,可邱蝉子一定知道,这句话他看过无数次,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那是他苦心想要达到的高度,即便每每表面鄙夷不屑,可心底却早已埋下深深的惧怕。
    他心头大骇,想要后退双腿却毫无知觉,一时惊愕失语,继而惊声道:“竟然是你!!!”
    他已然思绪错乱,根本理之不清,只口中喃喃道:“不可能的,不可能是你,悬门关那一次不可能只有一个人,明明是众多……”
    秦质忽而浅笑出声,清润笑意间渐显张狂肆意,末了似觉极为有趣,“我也觉得好生奇怪,明明只是我一个人的,却平白传出了这般多的人,或许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在下。”
    是啊,在下是自称,既是自称,那便是一个人,又怎么可能如花名册上那般写的人数众多……
    邱蝉子不相信,可双腿悄无声息便没了知觉叫他不能不相信,他堂堂暗厂长老,再差也不可能这般差到这般地步。
    只能说明眼前人胜他数倍,不!
    应该是胜他数倍乃至数十倍!
    他瞳孔骤然放大,牙关却不住上下磕碰,害怕到了极点,浑身紧绷不住冒冷汗。
    秦质见状一笑,神情极为和颜悦色,“邱长老放心,厂公之位与我不过沧海一栗,给了你也无妨,只要你听我的,你就是暗厂新一任千岁爷。”
    邱蝉子闻言信了,因为他根本没有必要骗自己,可他还有一些疑惑,“公子真的要助我,而不是白骨?”
    “白骨早与表明无心暗厂,事成之后他自会脱离。”
    这怎么可能!只要是暗厂的人,谁不想做厂公,从来都是级级而上的争斗才能生存下来,这般如斗鸡一般长大的,便是养得鸡也每日想着怎么斗死同类,人又怎么可能没有野心。
    “不可能,我敢以性命担保,白骨绝对不可能无心暗厂,他必然欺瞒了公子!”邱蝉子情绪激动,极为斩钉截铁,叫人不得不信。
    秦质静静看向他,一言不发。
    邱蝉子腿慢慢恢复了知觉,却没有立即起来,而是膝行几步,言辞恳切,“公子,白骨绝对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般简单,他当初一步步爬上鬼宗长老,就是这副无心于此的模样,他对公子必定有所隐瞒!”
    秦质闻言不置一词,默了许久才开口淡道:“他不会骗我。”
    第65章
    一望无迹的山崖之上, 如被斜面一刀切平,即为鬼斧神工, 山崖之上岩石密布,漫山遍野的草被延绵铺去,一旁花林一望而去极为广阔,甚至漫至悬崖峭壁。
    崖边的清风一卷,扬起漫天落花, 八个黑衣人抬着一顶黑顶轿子, 身后跟着教众, 步履一致速度极快, 眨眼间便到了眼前。
    轿子停落在山顶上,忽而数十道暗影飞速而来, 跪倒在轿子面前, 其中一人开口道:“厂公, 邱蝉子与帝王蛊最后一次出现便是在这山中, 他必定躲在山中的某一个角落。”
    一只苍白的手伸出,手指戴着指套掀开黑色轿帘, 露出一个恐怖狰狞的面具, 里头的人探身而出,通身黑羽毛裘,暗黑羽毛在日光下头显出几分斑斓光芒。
    蛊二忙上前, 伸手托着厂公的手, “厂公, 此处山中多处隐蔽, 也不知他会藏在何处?”
    轿前的人慢慢走了出来,看不见面具之下是什么样的表情,只听尖利的嗓子微微起调,“咱家带你来,是要让你来找人,而不是来回答你该怎么找人。
    机会已经给你了,能不能坐稳蛊宗长老全看你自己如何行事了……”
    蛊二闻言心中一慌忙俯身恭敬应是,扬声吩咐身后教众搜山寻人,额间已不自觉起了一层细密的汗。
    厂公见手掌下扶着的手微微抖动,似乎心情极为愉悦,“咱家就看中你这一点,往后……”
    话音刚落,四下散开的教众突然回来了一个,跪下扬声道:“启禀厂公,刚头看见林中一人影闪过,属下未能赶上!”
    厂公微微一拂手,暗影中当即跃出几人往那个方向飞掠而去,来报的教众见状连忙快速跟去。
    这一去时间过了泰半,没有一个人回来,众人心中已然有了数。
    厂公静等片刻便要提步往那处方向而去,又见东西方向飞速掠来一教众,“厂公,林中发现邱蝉子。”
    后头飞奔而来一教众,“厂公,邱蝉子在山石处!”
    话还未说完,另一处又传出一声骇人惨叫,在广阔的山野之中久久回荡,越显诡异。
    而后接二连三来报,皆是十分肯定亲眼看见了邱蝉子。
    这般又如何不知晓是计,若不派人前去便永远找不到人,倒不如先把人引出来。
    厂公未再发话,默了片刻后,对着暗影道:“你们一道去玩玩罢。”
    暗影闻言当即意会,四处飞掠而去,眨眼便全部消失在山崖上,宽阔的崖上只剩厂公与蛊二并一干教众。
    厂公往前几步看向林中,面具遮盖瞧不出任何不对。
    蛊二立在轿旁,观察左右,四周动静全无,他微微抬手碰了碰鼻尖。
    一旁教众忽然出手攻向厂公,四面而来的刀砍在他身上竟是刀枪不入,力道重一些的竟连剑都折断了去。
    蛊二心头一紧,大声慌道:“厂公小心。”继而飞速上前布蛊,与一众教众缠斗起来。
    厂公后背一弓忽然发力,身上的刀剑竟折,周围教众皆被击飞出去,五脏具裂,没撑多久便断了气。
    他冷笑一声,尖利的嗓音极为缓慢道:“咱家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不知死活的狗了,今个儿趁着机会正好清一清。”
    横竖都是一死,倒不如拼上一拼,余下教众皆不管不顾上前拼杀,林中传来细微声响,忽而无数教众从漫山遍野的林中冒出,一批一批地上前厮杀。
    厂公伸手为爪,鲜艳的指套在阳光下发着凛冽的寒光,一出手掏肺搅肠,手段极为狠辣血腥。
    刚头消失的暗影一时皆从林中飞掠而出,混在人群中厮杀。暗影实力岂容小觑,一人便能压倒一大片,一时间断肢残骸四下飞起,惨叫哀嚎声绵延不绝。
    崖边深渊忽而狂风大起,扬落满林轻花,漫天花瓣飘扬,入眼美如画,可飘扬而起的花瓣一沾皮肤,当即便会灼伤出一个大口子,深可见骨,如灼烧了肉一般往四周蔓延开,如被腐蚀。
    教众皆事先服了解药,触之皆无大碍,唯有些许暗影未曾防备中了招,随后皆扬鞭而起,运气至鞭四下打散开花瓣。
    可惜此处树上开花极多,花瓣随风拂起越发得多,密集如雨,又加之一干教众,很快便显了劣势。
    蛊二上前看似左右相护厂公,实则悄无声息施蛊。
    多处夹击,厂公似受重击,隐在暗影身后躲避一二,快速退回轿中,尖利的声音略显几分慌乱气弱,“好一个杜仲,竟敢叛厂,今日叫你有来无回!”
    远处一阵仰天大笑,杜仲立于一处叠起的山石之上,居高临下看着这一处,“厂公息怒,我们也是逼不得已,您视我们如畜牲一般,动辄酷刑折磨,我们也是逼不得已来送您下地府去见阎王爷。”
    一干教众闻言皆被激起心头恨意,本就是杀手中的杀手,动手自然越发狠厉。
    暗影折了大半,一退再退四下散开离轿子越来越远,又惧于沾毒的花瓣,相互对视几眼皆不敌之,片刻之间便似慌乱逃散而去。
    教众欲追之截杀。
    杜仲见这般情形,当即扬声,“穷寇莫追,先取厂公性命!”
    蛊二抬眼看向轿子这处,眼神渐露凶光,上前微一扬手便快速退后。
    黑色的轿面沾上了微不可见的细小蛊虫,顷刻间便消失在轿面,钻进了轿子里头。
    依稀听到里头挣扎声响,片刻后毫无动静。
    杜仲从山石之上跳下,越过众多教众却不靠近轿子,手微微一抬往轿子里头投了一只暗色珠子,毒珠轻微擦碰便散成丝丝缕缕的烟气,从黑色的轿帘中慢慢透出,周围教众连连退后。
    杜仲等了许久,刻意试探道:“厂公这般躲藏着,可是学得那缩头乌龟?”
    里头一丝反应没有,杜仲伸手拽过一人推到前头,“去看看厂公如何了?”
    教众突然被推出,两腿颤颤,抖着手扬起剑正欲一下劈开轿帘,里头烟气忽然荡出,轿子爆炸而开,炸开了一朵巨大黑云。
    毒烟见血封喉,随风而去便倒了一大片的教众,一丝惨叫声都未来得及发出。
    轿子中的老者披头散发飞身而出,直取杜仲脖颈,将人高高拎起。
    杜仲瞪着眼面露惊恐,伸手死死握着厂公的手,一副垂死挣扎的痛苦模样。
    厂公面具已然掉落,露出狰狞可怕的面目,见杜仲如此似乎十分享受,褶皱道道地面皮微微扬出一个笑,语调尖利诡异,“咱家忘了告诉你,咱家自小就是一个毒人,从来百毒不侵。”
    蛊二暗道不好,退离几步正欲悄无声息施蛊,却忽然被一股力吸去,眨眼间便不受控制到了厂公手中。
    “你的蛊术和邱蝉子差太多了,好像在身上挠痒一般,叫咱家很不喜欢。”
    蛊二脖子被死死掐住,扼住了呼吸,“厂……公饶……”
    杜仲趁其分神,快速抬手,衣袖中数道毒箭袭向厂公,箭弩力道极大穿胸而过,厂公受了一击当即松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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