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娘的小世界中比外头暖和的多,因此永瑆直接将里貂皮斗篷搁在了旁边的剔红月牙桌上。
    然后这里貂皮斗篷的面料是最丝滑的古香缎,刺溜一声,便从小巧的月牙桌上滑落了下来。
    永瑆只得赶忙去捡了起来,蹲下身子,却忽然看到月牙桌底下,桌腿儿旁边有一颗雪白的小药丸……
    永瑆露出几分疑惑之色,顺手便给捡了起来,“这是……月娘做的丸药吧。”不小心掉的?不过既然都掉在地上了,肯定是不能吃了,扔掉算了。
    永瑆正想丢出窗外,却闻到了药丸透出的气味,有些不太寻常……永瑆前世活了七十多年,所涉猎无数,医术上他也算是入门之人了。
    永瑆眉心一蹙,脸色微沉,便掏出汗巾子,包起这枚小药丸,塞进了自己的袖中。
    翌日,出了小世界,永瑆见盈玥面带困倦,便笑着道:“若还困,就去里头补个觉。我今儿要去无类楼,跟史先生商量些事情。”
    盈玥睡眼惺忪地点了点头,又道:“你若是下午有空,陪我回富察家,去看看玛嬷吧。她老人家又病倒了。”
    永瑆点头:“知道了,我会尽快回来的。”
    永瑆说要去无类楼与史贻直商量事情,也是实话,只不过临行前他将那枚白色小药丸交给刘昶,“避着人,去妙手堂,请赵大夫检查一下这药丸的成分。”
    “嗻!”双手接过那枚略有些脏的白色药丸,刘昶塞进怀里,便退下了。
    永瑆长长吐出一口气,但愿,只是他多心。
    富察家这位老太太,这几年几乎每年都要病几场,只不过这回的病况,从去年年底就一直缠绵着,如今都都是正月底了,还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
    照这么下去,只怕是不妙了。
    老太太得不是什么重病,无非就是风寒,又是发热、又是咳嗽的,最近倒是不发热可不咳嗽的,就是整个人倦怠无力,终日昏昏欲睡,一天里少有清醒的时辰。
    唉……
    她这位玛嬷,虽然重男轻女了些、封建了些,但对她确实蛮不错的。
    晌午与永瑆一起用了膳,换上一身素减些衣装,便直接去忠勇公府了。
    如今老太太跟前,是额娘纳喇氏带着长媳敏仪一并伺候着,其她各房的儿媳、孙媳也轮流过来,老太太是九房共同嫡母、嫡祖母,这个时候,谁都不敢懈怠了侍疾,省得被人说不孝顺。
    甚至今儿连和嘉都在呢。
    盈玥心中清楚,和嘉素日里最不爽老太太了,往日里也甚少过来探望,如今也少不得过来应景,还带了一只上好的老参和厚厚的一沓经文。
    “和嘉姐姐有心了。”盈玥叹着气道。
    和嘉忙低声道:“经文是七妹抄的,叫我捎带过来罢了。”
    盈玥一怔,和静抄经文,怎的不亲自送过来?
    和嘉拉着她到角落里,低声道:“七妹的生辰不吉利,老太太忌讳着呢,所以七妹也只得在这上头用点心了。她都抄了半个月的经了呢!”
    盈玥多少有些感喟,“和静更不容易啊……”
    和嘉点了点头,“小果子最近总吐奶,我不放心离开太久,这里便交给你了。”
    小果子便是和嘉和二哥的次子,丰绅果尔敏的小名儿。小果子,还真有爱啊~~
    话说,最近几次滚床单,她都没吃药呢,说不准已经……若是她有了包子,将来取个什么样的小名儿比较有爱呢?
    盈玥心里畅想着,便走神了。
    这时候,永瑆拿胳膊肘轻轻撞了她一下,挑眉问:“想什么呢!一副偷偷笑的样子。”
    盈玥脸一红,立刻嗔了他一眼,那眼神又厉害又透着妩媚,叫永瑆的心脏都有些荡漾了。
    然后,里头内室的床榻上,觉罗老太太还昏迷不醒呢,他若是发笑,委实不妥,便忙咳嗽了两声,“你多陪陪老太太吧,我去前头宽慰一下岳父。”
    盈玥点头。
    其实回娘家,也无需她亲手伺候老太太,老太太身边有的是丫头婆子,喂药喂饭、翻身子擦身子,伺候得都很好。若换了是她,这方面的水准,绝对是远远不及的。
    她坐在床头,捧着一本佛经,低低念着经文,也算是尽一尽心意。
    其实谁都明白,老太太这般年岁……
    富察家早就预备好寿衣棺椁了,只当是冲喜。所有人心里,都有准备了。
    她正一字字缓缓念着经文,突然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回头一看,竟是额娘纳喇氏。
    纳喇氏道:“我才午睡醒,便听底下禀报说,你和十一阿哥来了。”纳喇氏眉间颇有几分倦怠之色。
    盈玥愧然道:“打搅额娘午睡了吧?”
    纳喇氏微笑着摇了摇头:“昨晚老太太梦魇着了,故而睡得有些晚,不妨事的。”
    “玛嬷最近总是梦魇吗?”盈玥忙问。
    纳喇氏唏嘘:“老太太最近总是梦见元后娘娘,夜里呓语不断,连你阿玛都数日没睡好觉了。”
    元后死的早,老太太又只有这一个女儿,弥留之际,自然格外想念。
    唉,照这架势,用不了多久,老太太就该去见她女儿了。
    这时候,床榻上的老太太突然发出了含混不清的声音:“阿妱……”
    盈玥一怔,元后名字里也有个“妱”字吗?或许,只是同音不同字吧。
    她如是想着。
    第三九一章、避孕丸事发
    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记忆都已经开始遗忘,却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的儿女。
    “阿妱”这个声音不断地从老太太口中唤出,一声声直叫人心头纠结而苦闷。
    纳喇氏叹着气道:“元后娘娘去得太突然了,老太太当时都无法接受,当时谁跟她说元后没了,她便大发雷霆。”
    唯一的女儿,又是正当韶华盛年,谁肯相信就这么没了?
    盈玥心中有遏制不住的好奇,“额娘,元后娘娘的名讳,是哪两个字?”
    纳喇氏一愣,“这个,我倒是不晓得。”
    盈玥郁闷了,居然连额娘都不晓得!
    唉,倒也是,额娘闺阁年少之时,元后便已经贵为宝亲王嫡福晋了。在古代,素来是“为尊者讳”,尊贵之人的名讳,哪里是什么人都能知晓的?!
    尤其她这位姑姑又当了皇后,哪怕是连太后都不会直呼其名讳了。
    纳喇氏有些疑惑:“你怎么对这个好奇起来吧?”
    盈玥讪讪道:“只是随便问问罢了。”还不是因为那个“阿妱”,她前世的小姑姑,名字里也有个“妱”。未免有些太巧了。
    她这个小姑姑,比她也大不了几岁,可以说是与她自小一起长大的,然后却在曾叔公去世后,她也突然消失了。
    有人说她是死了,盈玥却始终不能接受。
    在父亲母亲去世后,也是这位小姑姑陪着她挨过了那段光景。
    再然后,她好像说要去远行,便在没有回来后,甚至连她死了,小姑姑都没回来给她上过一炷香。那时候,她也觉得,莫不是小姑姑真的死了?
    这件事明明她已经不再挂念,这个时候却被老太太一声“阿妱”给重新唤起了。
    记忆中,那个容颜早已模糊,但还是每每会想起她穿着优雅的旗袍,坐在琴案前,弹奏着最清澈婉转的旋律。
    她不是极美的女子,却是极优雅、气度极卓然的女子。
    见盈玥一脸怅然,纳喇氏忙道:“这种事情,总要想开些。”
    盈玥一怔,额娘只是觉得,她在为老太太即将不久于人世而伤怀啊。
    “额娘也好好好保重自己,别累坏了身子。”盈玥握着她有些粗糙的手,柔声道。
    纳喇氏点了点头:“左右不过就是这段日子,我总得尽点孝心,你放心吧,我没事儿。”
    这时候,额娘身边的陶嬷嬷进来禀报:“福晋、太太,六福晋来了。”
    吟容姐也来了?吟容姐阿玛八伯父虽然不是老太太亲生,但吟容也算是老太太的孙女,这个时候,自然也要过来应应景,尽些心意的。
    生完绵爱后,吟容稍稍不但没有发福,反而更见清瘦了些,身上衣裳都有些松垮了,她指着乌木盒中林林总总的平安符,道:“这是我从京中各大寺庙秋来的平安符,都是开过光的。”
    盈玥咂舌:“吟容姐该不会是把京中寺庙全都跑遍吧?!”
    吟容笑了笑:“那倒是没有,我只捡着香火鼎盛、有灵验的寺庙求了平安符、添了些香油钱罢了。”
    纳喇氏啧啧道:“瞧着怎么也有十几家了吧?六福晋真是太有心了。”
    吟容低声道:“其实,我也顺带着给绵爱求了平安符的。”
    纳喇氏与盈玥母女瞬间了然,其实是顺带着给老太太求了一套平安符吧?
    绵爱虽然白嫩可人,但生下来的时候只有四斤半,比起哥哥绵聪,终究是不怎么健壮的。吟容心疼稚子,才出了月子,竟跑遍了京中大小寺庙,求了十几个平安符。
    为人母亲之心,实在叫人鼻子有些发酸啊。
    纳喇氏也压低了声音,道:“二阿哥瞧着比刚洗三的时候,胖了些呢。可见是你的心意,感动了佛祖。”
    吟容姐抿嘴一笑,心中大是觉得安泰了几分,“但愿这平安符,也能保佑老太太病愈。”
    相比之下,吟容的话就只是场面话了,老太太的身子骨,自家人心里都有数的。
    只不过这心意都得尽,好话吉祥话还是得这么说。
    送走了吟容,接下来二房和四房的孙媳妇也过来侍疾,这颐福堂人来人往的,倒是比往日热闹多了。甚至大公主也亲自过来伺候了一会儿,掉了许多泪。
    盈玥与纳喇氏好一通安慰,这才叫大公主止了哭声。
    盈玥是傍晚时分,才和永瑆一起离开了忠勇公。
    想着和静抄写的佛经,虽然笔触稚嫩,但字字都是一笔一划精心写就,她这个亲孙女,也该多用点心才是。
    其实佛经哪里管用,只不过是图个心安罢了。
    用了晚膳后,盈玥便在丹若堂书房的翘头案上,静静抄录着经文。
    这时候,刘昶弓着腰走了进来,欲言又止的样子。
    永瑆心下了然,便走到盈玥身边道:“我有点事儿,要去前头处理。你若累了,就早点睡下吧。”
    盈玥抬头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刮了刮毛笔上多余的墨汁,便继续埋头抄录了。
    夜色寂静,永瑆大步离开了丹若堂,直奔他前头的寝殿而去。
    关上殿门,遣退无光人等,永瑆沉着脸色问刘昶:“说罢,那颗药丸到底是什么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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