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好像只打算默认的,不知为何又来了一句:“没有我你跟谁去?”
    沈元歌捶他:“去你的。”
    萧廿笑了一声,不过那笑容转瞬即逝,道:“我明天走,等从云南回来,发兵北上。”
    沈元歌颔首,依偎着他道:“我知道你一时半刻还不能看开,不过我会陪着你的,不管你是喜是忧,时局是好是坏,太平还是颠沛,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时至今日,她已经知道,萧廿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战无不胜坚不可摧,就算他铸造了一个结实的壳子,怀疑和仇恨的心魔依然在里面叫嚣。
    两个人本就是在相互拯救,相互支撑。
    萧廿一转头,便看见了她睫毛上洒着的一点细碎阳光,薄唇抿成的一条线也弯起了些许弧度,手抬起来,揉了揉她的头发。
    萧廿才试着打开心扉接受这件事情,燕启要带儿子回府的消息传到家里,却掀起了惊风骇浪。
    燕启同现在的妻子更像是政治联姻,裴肃和一干手下到云南时亟需稳住根基,许多年轻军官都娶了当地豪族的女儿和部落土司家的姑娘,燕启却是个例外。
    他本没想成家,甫一开府建牙,头一件事便是盖起祠堂,还将“亡妻”萧笙的排位请了进去,恨不得人人都知道他燕启是个鳏夫,嫁了他的女子就是续弦,可云南巡抚钱家的小姐不在乎,非就看上了他,也是个娇生惯养的,为了嫁人闹出不少事来,迫不住女方家族压力,到底还是娶了。
    日子总得往下过,将近二十年,钱氏也给他生育了一子一女,儿子眼瞧着过两年就及冠,藩军这边形势大好,取代朝廷指日可待,燕统领突然又冒出一个嫡长子来,占了继承人的位子,让她儿子往哪搁?钱氏险没咬碎一口银牙。
    萧廿同燕启之间的关系相较之前已经缓和了不少,但还是僵僵的,萧廿叫不出那声父亲来,只唤统领,燕启心中酸涩,却也说不出什么,两人一路并行,快马加鞭,两日后抵达了宁州将府。
    钱氏带着一双儿女再门前迎接,对萧廿的态度说不出的阴阳怪气。
    “老爷,二十年了,什么事情都难说的准,老爷可别被旁人蒙了去,什么别有用心的破落户都往家里招,也难对的起萧姐姐不是。”
    燕启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萧廿笑了一声,这女人蠢又不蠢,萧家军旧部率新兵归军的事情传遍西南,她定然也知道,有陈昂这个旧时同袍作保,他是萧笙之子的事情铁板钉钉,哪有她置喙的余地,上来就意指萧廿是破落户,对燕启而言已是触怒,但她话尾又提了一句萧笙,话里还在为她着想,显是不敢去碰燕启的逆鳞。
    正好,这个逆鳞也是萧廿的。
    既然没有碰到,他自然也不会把这女人往眼里放。
    “放心,统领的东西我半点不会沾染,好好给你儿子留着罢。”
    第62章
    钱氏没料到他如此直白,脸色不禁青白了一瞬,待要发作,萧廿却已经翻身下马,道:“军中琐事甚多,统领且尽快带我前往宗祠,祭拜完母亲,我便回去。”
    眼见燕启真要带他去,钱氏惶急道:“老爷,外人怎可入燕家祠堂,他的身份还未得清明,老爷还是…”
    燕启怒道:“你闭嘴。”
    钱氏的声音戛然而止,即便萧廿说的斩钉截铁,心底的危机感却还是不可抑制地翻涌了上来。
    萧廿不欲多事,随燕启一同去了祠堂,母亲萧氏的牌位立在香火袅袅间,已经有些陈旧,的确是放了十多年光景的模样。
    萧廿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平静,只是有些疲累的觉得,母亲这大半辈子的苦楚总算是有了归处,她在九泉之下,想来也会得到抚慰。
    燕启道:“崇儿,待到入京之时,把你母亲迁入燕家祖坟吧。”
    萧廿眉锋蹙了起来,说到底,他仍对燕启战事未平便让母亲怀孕的事情耿耿于怀——怎么就不能再等等?
    到死未过门,同舅父一样,还是战时萧家英骨。
    一阵沉默过后,他道:“遗骸与萧家军旧部同葬甘宁,衣冠入祖坟,统领以为呢?”
    燕启对这个答案愣怔片刻,叹了口气,苦笑道:“也好。”
    萧廿俯下身去,对着牌位重重磕了几个响头。
    两人在祠堂待到半夜,燕启年纪大了,兼之伤势未愈,精神不济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发现天色已经明亮,而自己躺在书房的榻上。
    他坐起身,扬声唤来人,手下匆匆忙忙的进来:“将军。”
    燕启掀开被衾,想要穿靴,边问他道:“我怎么在这里?崇儿呢?”
    手下见他单手不便,俯下身去帮忙,将靴子给他穿好:“昨晚是萧…少爷找属下把将军扶到书房的,他…他说军中事务繁忙,不便久留,先行回去了。”
    燕启微怔,眉间现出沟壑纹路,声音发闷的道:“知道了。”
    待手下给他整理好行装,他道:“备马,我也走。”
    他匆匆出门,却被钱氏带着儿子迎面拦住,道:“老爷,你要上战场,也带着旭儿吧,正所谓上阵父子兵,旭儿也想给老爷分担重负,建功立业。”
    燕启看了燕旭一眼,见他往后缩,眉心微不可见地蹙了蹙,道:“才十七岁的孩子,打什么仗,让他在府里候着,多读些书要紧。”
    钱氏却不依不饶,将燕旭往前推,催道:“老爷这是说的什么话,旭儿,你父亲十五岁便上北疆带兵退敌了,你快去跟他说,说你想帮父亲上阵杀敌,为他分忧,说呀!”
    燕启事忙,平日里几乎泡在军营里脱不开身,钱氏眼界又窄,娇养着儿子长大,燕旭同纨绔子弟也差不到哪里去,丝毫没继承到燕启身上的英勇之气,被钱氏推搡的急了,别开身子不耐道:“哎呀,娘!”
    燕启如何看不出钱氏是怎么想的,道:“旭儿十四岁的时候,我要带他去军营历练,你说孩子尚小,舍不得让他吃苦,硬是给拦了下来,我平日不在府中,也给他请了文武师傅,到头来师傅气走了好几个,你还护着不让教训,现在却赶着他上战场了,你且问问他,拎不拎的起武场那二十斤的大刀,他这个底子,打起仗来,还回得来吗?”
    钱氏脸色僵了一下,却讪笑道:“有老爷这个统领在,如何就回不来了,他脑子机灵,在军帐里出出主意也是…”“行了,”燕启沉声打断她,“崇儿性子刚强倔强,说一不二,这府上的东西,即便是拱手捧给他,也未必会要,你就把心安生放回肚子里,没人抢你的。”
    钱氏一时语塞,呵呵笑了两声:“老爷这话说的…”“我这便北上,这段时间,你们母子俩都好好收收心,”他脸上现出威严之色,转向燕旭道,“若是再出去偷吃花酒,嗯?”
    燕旭纨绔归纨绔,其实有点怕这个父亲,低着头应不敢,燕启方接过手下递过来的马鞭,别在腰上,出了府门。
    ...
    半个月前,沈元歌用飞鸽给京中的兆麟传了一封信,萧廿回到甘宁的那天,她也接到了回信。
    “朝廷很难再派出新的军队,有朝臣上谏提议求援中山。”沈元歌轻笑了一声,“这不是引狼入室么。”
    旁的藩臣的确有勤王之责,可中山显然不一样。
    萧廿没把鸽子放走,送信的鸽子都得在两地之间往返一趟,所以目的地都是固定的,这只以后便专门跟京中人联系,他将竹筒绑回鸽腿上,道:“你在信里说什么了?”
    “中山即便吃不着渔利,也一定会有动作,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事,他们做的出,翰林是近臣,我让他多留心些,免得哪天皇帝被人掳走了都不知道。”
    “兆麟聪慧,想来能考虑到这些。”萧廿道,“军政上的事风云诡谲,你不用太操心,好好在甘宁歇着,踏春玩水,怎么自在怎么来。”
    沈元歌唔了一声,正想着这事怎么跟云南王说,裴肃便过来了:“小两口躲在外头,说什么呢?”
    沈元歌顺势将信件递给他,裴肃本是随口笑问一句,没想到还真有正事,遂接了过来,旋即展目讶道:“中山挟王只在早晚,本王也派了人想入京打探防范,但上京现在已经全城戒严,尚未得手,元歌是如何得到这封信的?”
    沈元歌说明原委,裴肃方知道她原来这么早就在做准备了:“元歌若是男儿,资历再深些,想必是个帅才。”
    这实在太过夸大了,沈元歌笑了笑,又听他道:“朝中有人传递消息,事情便好办多了,这个兆麟是何许人?”
    沈元歌方才存了个想法,没有主动说明兆麟身世,裴肃果然问起,看着他道:“是我的胞弟,两年前才入翰林。”
    裴肃的讶然之色更深了些,又重复了一遍:“兆麟…好名字,可也是阿…不,你同他是一个母亲?”
    沈元歌突然紧张起来,道:“是。”
    裴肃复将那张纸条举在眼前,将上面清晰有力的蝇头小楷手归眼底,迫切道:“多大了?身体可好?是文官么,可曾习武?”
    他亮着眼睛问了一大串,简直就像一个同儿子久别的慈父,和当初知晓沈元歌是景雯的女儿时一般无二。
    沈元歌绷紧的指尖反倒松了下来,有点想笑,又有点发涩,一一答了,末了道:“兆麟的武功还是萧廿教的呢。”
    她说着自然地扭头,冲萧廿笑了一下。
    天下很大,有时候也很小。
    裴肃长吁了口气,道:“挺好。”
    沈元歌有点出神,没注意到萧廿的目光垂下来,放在了自己身上,眸色也深了些许。
    战中蜀地的平静短暂如人喘息中间隔的一瞬,很快便到了藩军北上的前夕,沈元歌十分听话的没再提随军的事,临行前的那个早晨,天还蒙蒙黑,萧廿轻手轻脚的起身,往衣柜那边走,想把沈元歌给自己新做的两件衣裳拿出来带着,刚把柜子拉开一条缝,发出轻微的吱嘎一声响,沈元歌突然从身后出来:“哎你别动!”
    萧廿本来怕吵醒她,反倒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跳,回头道:“怎么了?”沈元歌呵呵笑了两声,同手同脚的出门小跑过来,将他推开,挡在衣柜前头:“拿衣服么,我给你找。”
    萧廿失笑道:“藏了什么我不能看的东西么?”
    沈元歌脸一红,哎呀一声:“姑娘家的衣裳本来就有你不能看的嘛。”
    萧廿:“……”他觉得哪里不对。
    沈元歌趁着这个空子拉开衣柜,柜门状似无意地挡在他面前,迅速从里头拿出衣裳:“诺。”
    柜子还没关上,萧廿借着身高优势往里头瞥了一眼,看见柜子角落里好像放着一双新做好的云靴,男子穿的样式。
    第63章
    他只能透过露出来的空隙匆匆看一眼,但见鞋头尖尖的,尺寸比他的至少小了两圈。
    萧廿看了沈元歌一眼,沈元歌顺手将柜子门关严,对上他的视线:“怎么了?”
    “唔,”萧廿揉揉她的头发,“那我走了。”
    沈元歌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没睡醒,有点呆,点头哦了一声,反正萧廿丝毫没从她脸上看离愁别绪,哭笑不得道:“就这样?”
    沈元歌幡然醒悟:“你还没吃早饭,我去…”
    萧廿眸色微沉,把她揽进怀里,拍了拍她的肩胛,道:“不了,赶时间,你在家里好好等我。”
    沈元歌嗯了一声,突然又从他双臂间脱身出来:“哎你等等。”
    她走到桌前,拉开抽屉,从里头的小竹盘里抓了两把东西,迅速用帕子包好给他,道:“我和祝衣做的糖瓜和杏仁酥,路上吃两块,不然空着肚子骑马容易晕。”她说着取出一颗糖瓜来,塞进他嘴里。
    饴糖的甜味从嘴里化开,萧廿笑笑,低头亲了她一口,和着清甜舔舔她的嘴唇。
    沈元歌送他出去,萧廿翻身上马,又俯下身握握她的指尖,声音有些低沉:“你乖乖的啊。”得到回应,才奔着东方天际露出一点鱼肚白的方向纵马驰远了。
    沈元歌目送他的背影逐渐变小,缓缓舒出一口气。
    ...
    藩军里萧廿和他带的兵一直充当的是前锋的角色,用云南王的话来说,萧廿天生将才,一身铁血,身上还带着其他年轻男子都没有的迅猛的冲劲和狠劲,但这股劲不会横冲直撞,永远是有条不紊的,连带着他的军队也像一只从高手手中离弦的强弩,不管敌人是多坚厚的铁甲,这支箭总能迅速寻到要害,破背而出。
    可这位雷厉风行的将才在行军北上的第三天黎明时却勒住了马。
    他要找一旁跟着的副官,结果一扭头看见付岩那张瓜兮兮的脸凑上来,铠甲都遮不住的傻气,和他的目光一对上,马上变身摇着尾巴等命令的小忠犬,笑道:“三哥,有事您说话。”
    萧廿喉咙里的话转了个弯儿:“有。”
    付岩眼中迸出跃跃欲试的光辉。
    他和张恒一块当上了萧廿的左右副,虽然从私人情义上讲是他和萧廿更亲些,可秉性使然,这孩子实在是太瓜了,以至于很有些没心没肺,相比而言张桓则谨慎周正的多,是以有事的时候萧廿更多还是找张桓来办,他顿了顿,对满怀期待的人道:“你把张桓给我找来。”
    付岩:“……”
    待到张桓来了,萧廿问他:“昨晚白老先生赶到中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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