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启纵马赶到边城,还未入军营,便听到了中军方向传来的冲天震地的吼声。
    隔着数里之远,也能听到兵士们在喊,愿为王爷马首是瞻,击退外敌,护我乡土。
    燕启的步伐慢了下来,好像也为这气氛感染,望着喊声传来的方向,神情微微凝固住了,半晌,抬手擦了擦双目,循声大步往前去了。
    他行至中军帐时,各营将士已经散去,裴肃坐在长案后,端详着案上舆图,燕启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站在他旁侧的一个陌生青年身上。
    青年穿着黑色劲装,眉目俊朗,身姿英飒,也注视着舆图,正低头和裴肃说着什么。
    “羌人此战本非劲弩,硬要用强,唯一的结果,便是末路不久长,如今又失后备,无所凭靠,定然军心失稳,而王爷的守军则是士气重振,古人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云南守军的头一鼓才刚刚敲响,当以速攻为上。”
    裴肃颔首,发现了燕启,目光转向他所在的位置,燕启蓦地回过神来,抱拳行礼道:“末将参见王爷。”
    裴肃道:“你怎么现在来了?”
    燕启道:“末将知悉王爷前往边城,未曾带兵,担忧王爷安危,才连夜赶来。”
    裴肃并未追问,只道:“本王杀了王岱善。不用本王解释,你也应当知道事况如何了,可你独自赶往,宁州城可还稳当?”
    “王爷放心,末将来前已经吩咐集结藩军,封锁消息,不会出事。”
    裴肃笑道:“你的本事本王放心,原先是想留下你在宁州坐镇的,不想你便来了。”
    燕启觉得他隐瞒了什么,却又不敢多问,只应了句是,又问他边上的青年:“这位是?”
    裴肃看了萧廿一眼,眉毛微扬:“哦?你不知么,”他示意萧廿过去,自己也走出来,“那本王来引见罢。”
    听闻他是甘宁山陈昂的义甥时,燕启的神色一顿,目光变得有些不自在:“甘宁…”
    “你可知甘宁子弟便是萧家军的后身?”裴肃语带振奋,拍了两下萧廿的肩膀,“你不知道本王知道萧家军旧部犹在时本王有多高兴,可惜陈昂无法前来,不能亲自见到他,不过这次本王会遣使遂萧廿一同回甘宁,商议战事。”
    燕启唇角弧度有些僵硬:“当真么,可真是大好的消息。”
    裴肃对萧廿道:“这位是本王麾下的藩军统领,燕启将军。”
    萧廿仍是面无表情,眉目无波无折,向他行礼:“见过燕将军。”
    燕启看着他冷冽如霜的面貌,心中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但也回了一礼。
    两人从帐中出来后,萧廿转身便走,却被燕启叫住了:“萧廿。”
    萧廿回身:“将军还有事?”
    燕启眉锋略微蹙起,又舒展开:“无事,本将同陈昂乃是旧相识。你年纪不大,是陈昂的义甥…与萧家军同姓?”
    “将军问我来历,”萧廿唇角轻折,“我同先母孤寡而居,本是江东乡野之人,偶然机缘,得舅舅看顾,母丧之后,便入了甘宁,至于姓氏…巧合而已。”
    第55章
    “将军问我来历,”萧廿唇角轻折,“我同先母孤寡而居,本是江东乡野之人,偶然机缘,得舅舅看顾,母丧之后,便入了甘宁,至于姓氏…巧合而已。”
    燕启还想说什么,萧廿却话锋一转:“我本以为,将军会对董翰青的事更关心一些。”
    这句话成功将燕启的注意力转走,他神情一变,却道:“本将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萧廿笑了起来:“董翰青三年前就和将军取得联系了,您早就知悉甘宁之事,也知道云南藩军若要北上,甘宁是最好的路,却欺瞒王爷,莫不是想揽招兵之功,将甘宁收归麾下。”
    燕启眸色沉着了下来,一言不发。
    在萧廿看来,他这无非是被说中了的反应,心中冷漠而不屑,道:“董翰青执着于首将之位,年前企图下药谋害陈昂,已被生擒,王爷方才没有拆穿将军,是有意给将军留一个颜面和退路,还望将军以后莫要肖想。”
    他下巴微扬,转身而去。
    燕启站在营帐前,久久没有动弹。
    三日后,隶京十数万驻边守军反攻羌兵,甘宁利用地势之便,也于蜀地西南同羌人交锋,迅速切断敌军左翼,正如萧廿所说,那位新可汗始初强锐,却失之鲁莽,又没有经验,对方才稍强一些,他便乱了阵脚,兼之云南王用兵奇诡,不过一月即收复二关,原本连吃败仗的守军士气大振,如虎似狼一般,数战之后将敌军驱出境内,一路西逐,羌兵仓皇退出西疆,不得不请求议和。
    消息一经传开,云南王可谓人心归向,经受战乱之苦的川滇两地百姓无不欢庆,军营中亦是一片祝声。
    这天下午萧廿率甘宁子弟从战场归来,回到楼寨后,却不同众人,脸上没有多少喜色。
    时隔二十年,陈昂又过了一把将瘾,大破敌军,极是开怀振奋,萧廿没有扫他的兴,悄悄离开宴上,去了沈元歌房中。
    沈元歌在和祝衣剥着莲子吃,萧廿一进门,她便察觉出了异样,示意让祝衣先出去,递一把果仁给他:“不是大获全胜了吗,你在担忧什么?”
    萧廿道:“这仗打的不对。”
    沈元歌疑惑道:“四个月便打退了敌军,军民上下皆以云南王为尊,甘宁也得以立功树名,哪里不对?”
    萧廿眉锋微蹙:“正是因为太快了,我才觉得不对。”
    “本是想利用中山王牵制朝廷,未曾想形势逆转之快,超脱了我的预料,这般下去,直到和谈结束,中山王那边恐怕都还没有动作呢。”
    沈元歌愣住了:“前两年燕越楼回藩被袭,不会是你的手笔吧?”
    萧廿唔了一声,严格来说是借了董翰青的势,不过他没否认。
    沈元歌有些惊讶,但总归不算意外太过,很快便接受了这一事实,不由得笑了,道:“你是担心战后云南王弑杀守将一事必然传往京城,皇帝会以此降罪,而中山尚未有大动作,不能牵制朝廷,云南王则会比计划中受到更多阻力。即便你料事如神,总不能让世事完全如你安排发展,只是这件事么,我觉得不必担心。”
    萧廿抬起眼:“说来听听。”
    沈元歌的声音轻且柔,丝毫不像在说军中杀伐之事:“皇帝其人色厉内荏,如今为中山云南南北相挟,他为自保,必然不敢轻易派兵出京缴杀,至多下诏命相邻州省发兵擒逆,而与羌族一战,在西南一带朝廷已失威信,云南王却是众望所归,他的圣诏实不足为虑。”
    萧廿眸色微动,眉目舒展,唇边露出笑意,揉了揉她的头发,却未置可否,沈元歌道:“你不信?”
    萧廿没有直接回答:“元歌所言十分在理。”
    只是她的推论有些投巧,万一皇帝有孤注一掷的勇气,还是会派兵的。
    沈元歌轻哼了声,把方才塞进他手里的莲子又拿了出来:“走着瞧吧。”
    她才来时,当真是温婉至极,没有一点脾气,在甘宁过了两年,可算是惯出点小性子了。
    萧廿很喜欢这种感觉,去抓她的手:“我也要吃。”
    沈元歌将身子往后撤,摇头说不给,在他眼皮子底下把最后一颗莲子塞进了嘴里。
    还未来的及咀嚼,却听萧廿笑了一声,伸手把她抓过去,亲上她的嘴唇。
    沈元歌没防备,睁大眼唔了一声,便感觉到他的舌尖探入,撬开唇齿,将那颗莲子卷走了。
    见他不无得意地将莲子嚼碎入腹,沈元歌气的鼓腮,抬手去锤他,又被按着后脑勺一阵猛亲。
    沈元歌不知怎的又惹他情动了,就连亲吻也带着掠夺的势头,激烈而霸道,她舌根都疼了,几乎不能呼吸,就在觉得自己要窒息时,萧廿才放开她,空气涌入,沈元歌靠在他怀里喘气:“我还以为你想吃了我呢。”
    萧廿搂着她靠在椅背上,听见她这句带着些微娇.喘的轻嗔,搭在她腰上的手一紧,凑过去亲了下她的额角,低低道:“都两年了,我倒真是想。”
    他呼吸灼热,喷洒在耳边,引起一阵细小的战栗,沈元歌耳尖一热,索性把脸埋进他肩窝里,权当没听见。
    萧廿笑了两声,松松环住她。
    真正的战争还没开始,他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结束了。
    ...
    令萧廿没有想到的是,沈元歌的话这么快就得到了应验。
    同羌人议和没多久,隶京守将被杀的消息传至上京,皇帝惊怒,定其意图谋逆之罪,下令削爵收藩,黔贵守将发兵征讨,然而这种制裁,在云南王领兵御羌一战之后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民意支撑,裴肃又岂肯认伏,于同月发书昭告天下。
    书言自其就藩,二十年来从未越矩,岁初边关告急,羌人进犯,急报传于上京却不予回应,守将无能,接连失地,铁骑所过之处,民不聊生,为戍边安民,唯有发兵御敌,又为守将胁迫,不得已而诛之,幸而边兵拥持,得以保境,未想今上以此降罪,同根相煎。
    书中又说,自玄甫战后,天下频难,浮云避日,上无力安平,兼之先皇死因,疑窦丛生,时至今日,若复自困一隅,放任鹰鸷,天何忍哉,企盼万民理解,与其一同祛蠹除奸,还四海清明。
    召天下书一经散播,立刻在南方各地掀起了惊涛骇浪。
    云南王少时即有英名傍身,时隔廿岁,一代人尚未相忘,又添战功,已是深得人心,有识之士咸竞归集,藩军同朝廷正式开始对抗。
    甘宁同一支藩军合力向东纵深,一举拿下巴蜀,几名官将为萧廿手刃,余人皆向裴肃俯首,川滇二地收入囊中,直接将黔地军队死死压制在了合围之下。
    朝廷见势不对,再顾不得以北中山的威胁,只得召集北方各省之军,同皇城王军倾力征讨。
    拿下蜀地之后,云南王传令,请甘宁正式归军,仍承袭萧家军旗号,一来旧将犹在,本为萧家军后身,重设军番更加便利,名正言顺,二则萧家军先时盛名犹在,时士无不怀缅这支奇军,又可表裴肃念旧爱军之心,甘宁众人也都答应了。
    裴肃上山的头一天晚上,萧廿拥着沈元歌,躺在榻上说话。
    “还真被你说对了,”萧廿一下下亲着她的耳根,“我盘算此事这么长时间,竟不如你推算精准。”
    沈元歌有点困了,闭着眼睛随口道:“你只是不了解皇帝的性情,才让预料有了偏差。”
    萧廿动作顿住,轻笑道:“我是不了解,怎么你就了解了不成?”
    沈元歌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朦胧睡意顿时散去,身形微微一僵。
    萧廿捕捉到她神色变化,支起身子,瞧着她道:“元歌,你怎么了?”
    沈元歌眼睫颤动两下,没有睁眼,扣住了他搂着自己腰肢的手,含含糊糊道:“没有,我浑猜的。”
    萧廿却硬是把她翻了过来,面朝着自己:“真没事?”
    沈元歌嗯哼了一声,一副困得迷糊的模样,把头埋进他怀里,萧廿这才放心,亲了亲她的额,道:“那便早些睡吧,明天云南王要来,不能睡懒觉了。”
    沈元歌却蓦地睁开眼:“他来这里?”
    每次提及皇帝和云南王,她表现的都不大正常。
    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响起,萧廿亲了亲她的额:“嗯,有什么不对么?”
    沈元歌勉强笑了笑:“没,没有。”
    看出她不想说,萧廿也不想为难她,只好把心中莫名按捺了下去,片刻,却又听见她道:“我不想见外人,唔,我可以不见吧?”
    萧廿一顿:“嗯?舅舅还想让王爷见见他的准甥媳呢。”
    沈元歌咬了下唇,本想用怕生的理由推辞,可又太过牵强,且她要嫁给萧廿,恐怕以后总有见面的那一天。
    她眉心蹙起,更何况,为何要让一个不确定的事成为自己的心魔?
    沈元歌心理斗争了一番,听见萧廿温声道:“没事,不想见便不见,我和舅舅说一声就是。”
    她撩起眼帘,对上他阗黑的眸子,心里安定了些:“不用了,我还是去吧。”
    翌日一早,大多数人还未起身,萧廿先独自去见了陈昂。
    “王爷还不知道你的身世?”陈昂十分意外,“你没告诉他?”
    “是,先前在军中,也时常见到燕统领。”
    陈昂身形一动:“你…”
    “我告诉他姓萧只是巧合。”萧廿道,“我希望归军之后,舅舅能帮我守住这个秘密。”
    陈昂从座位上站起身:“阿崇,你不想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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