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术从雪洞中爬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两只白色的狼牧,他能这么快刨出雪洞来,也多亏了这两只狼牧在外面的帮忙——人从下往上刨,狼牧则从上往下刨。
    寒风吹来,刑术打了个颤,回头对后方的墨暮桥和马菲道:“今晚我们就在雪洞里边呆一晚上吧,贸然出去不是被冻死,就是会摔死。”
    说着,刑术挥手让两只狼牧也钻进来,又在三只狼牧的帮助下,将下面的雪洞扩大了几倍,这才与马菲、墨暮桥蜷缩在一起,打开自热食品来。
    马菲给三只狼牧喂着牛肉干,原本其中一只要吃,但在魂烙的眼神下闭上了嘴。
    马菲道:“怎么不吃?是因为我不是它们的主人吗?害怕我的食物有问题?”
    翻看日记的墨暮桥抬眼道:“应该不是,魂烙是不想吃我们的粮食。”
    魂烙似乎听懂了墨暮桥的话,呜咽地叫了一声,马菲摸了摸魂烙的大脑袋,魂烙也将头伸过去,蹭着马菲的脸。
    刑术俯身看着雪洞外面:“不知道连先生他们怎么样了,刚才用无线电呼叫,也没有任何反应。”
    马菲打开无线电,又尝试着呼叫,但里边传来的依然只是沙沙声。
    马菲关掉对讲机:“你现在还叫他连先生?他是你爸爸。”
    刑术抱着枪,摇头道:“他对我来说,只是个陌生人。”
    马菲道:“连九棋是你爸爸,这是事实,永远都改变不了。”
    “我知道。”刑术依然摇头,“但是,换做是你,你出生几十年之后,突然间从天而降一个爸爸,你会接受吗?”
    马菲想了想道:“不知道。”
    刑术道:“我对他的感觉一开始很强烈,有一种恨意在里边,总觉得这个人突然间出现有其他的目的,越往后来,这种感觉就越淡,我想与他相认的冲动也就越小,我觉得也许维持现状会好一点吧。”
    就在刑术和马菲说着连九棋的时候,一直在翻看日记的墨暮桥却道:“格罗莫夫的日记中详细记录了整个忽汗城的构成,我有点不愿意相信是真的。”
    刑术忙问:“什么意思?”
    墨暮桥指着日记上面的那些文字:“你看,用格罗莫夫的话来说,整个忽汗城分成上中下三部分,第一部分是在山脚的位置,也就是阿尔泰皇冠中心的底部,那里有一座呈十字型建成的小城市,从他描述的情况来看,和西南铁唐在四川所修建模拟出来的那座‘诡镇’几乎一样,在这座城市的中心位置,有一座形状与蘑菇相同的怪山,这座山的山体如蘑菇的伞盖一样遮住了下方的小城,而在蘑菇山上面则是一个不规则的十字型的峡谷,峡谷分成四个区域,每个区域的峭壁之上都有人工凿出来的房屋,这就是中间那一部分。”
    刑术听完立即问:“那最顶端是什么?”
    “天堂。”墨暮桥耸了耸肩,“格罗莫夫在日记本上是这么写的,他写,上面那部分是一座漂浮在半空中的山,但他没有机会上去,只是在天气好的时候,借着穿透云层的阳光看过,我想,这也许只是他的想象吧。”
    刑术想了想,问:“你相信有天堂的存在吗?”
    墨暮桥笑了:“我相信,因为天堂对每个人的定义其实都不一样的,我想,真正去过天堂的人,是不会回来的,所以,不可能有人知道天堂到底是什么模样,不信你问马菲,她的天堂肯定就是每天能和你在一起,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马菲脸一红,装作没听到,侧脸到一旁吃着牛肉干,又有些不自然地端起水壶喝着。
    刑术低头笑了笑:“还写了什么?”
    墨暮桥摇头:“日记上断断续续的记录,其实并不算连贯,他还在里边着重写了,自己是如何逃脱那些渤海遗民追杀的。”
    刑术来了兴趣:“他怎么写的?怎么逃脱的?”
    “那些渤海遗民怕黑,喜欢聚集在有光亮的地方,非常害怕黑暗,一旦入夜,基本上都不离开洞穴和居所。”墨暮桥看着日记本说,“格罗莫夫上面写了,他到达忽汗城的时候,已经临近黑夜,他拖着那名中**官行走在雪地上,就在被那群怪物围攻的时候,最后一丝光明消失在山谷之中,那些怪物立即散开,开始像是追逐光影的猫咪一样奔跑着,然后逃进了洞穴中,聚集在一起点起火把,再也不出来,只是站在洞口瞪着在外面雪地中的格罗莫夫。”
    刑术看着日记本:“还有呢?”
    墨暮桥又道:“格罗莫夫发现这一点之后,决定晚上行动,白天就躲在黑暗的洞穴当中,在白天,这些渤海遗民都会离开洞穴,从他的观察来看,一方面是喜欢外面的日光,另外一方面是为了节省木柴之类夜间所用的东西,所以,基本上能确定这些渤海遗民最害怕的东西就是黑暗。”
    马菲在一旁道:“这么说,我们只能晚上行动了?”
    墨暮桥道:“就现在得到的线索来看,我们只能晚上行动最安全,可是,麻烦在于,夜间温度太低,我们现在要离开,估计存活的可能性也不大,所以,只能寄希望于走进忽汗城之后,至少能找到避风的场所,这样一来,我们的夜间行动也能方便一点。”
    马菲叹了口气:“谁能告诉我,我们去忽汗城到底为了找什么?现在基本上已经确定奇门不在这里,那我们进去还有什么意义?”
    刑术道:“我想知道,铸铁仙和先知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也许这是解开奇门是什么的另外一个办法?”
    马菲靠在一侧道:“我真是搞不懂你们逐货师,为什么穷极一生都要找到奇门?奇门真的有那么大的诱惑力吗?”
    墨暮桥在一旁解释道:“这就是一种洗脑吧,就如同是铁匠一样,都想打造一柄天底下最厉害的神兵利器,可是,谁也不知道最厉害的应该是什么模样,所以就不断寻找原材料,不断的尝试,永无止境。”
    马菲忽然想到了什么,问刑术:“你说,会不会奇门压根儿就不存在?”
    刑术摇头:“不知道,休息吧,明天天一亮,我们就得马上赶路,还得寻找连先生他们三个的下落。”
    刑术说完,下意识地搂住了马菲的腰,两人的脑袋靠在一起。
    对面的墨暮桥看到这一幕,扭头看向另外一边的三只狼牧,自言自语道:“这俩人不仅虐单身狗,还虐单身狼,哦,不对,你们仨不算单身,这里单身的就我一个,不,一条!”
    马菲伸出腿,轻踹了下墨暮桥,忍住笑,脑袋又往刑术那边紧紧靠了下。
    雪坡下方的小镇中,连九棋三人也找了一座相对好防守的建筑休息,因为担心冻伤会加重的关系,只得在屋子中升起了炉头,做些热食,同时也擦着治疗冻伤的药膏,商量着下一步的计划。
    托尔烈抱着弩弓靠在门口,喝着咖啡,虽然他一直不喜欢这种饮料,但带来的热饮当中,唯独只剩下咖啡了,最后一点奶粉也因为遭遇雪崩的时候给遗失了。
    庵古将双手靠近炉头摄取着温暖,双眼有些呆滞。
    此时,连九棋却将炉头给关掉:“省点用,还不知道我们会在这里呆多久呢。”
    庵古有些不满,但也知道连九棋说得有道理,于是裹紧了衣服准备躺下睡觉,谁知道连九棋却叫住他道:“我没耐心了。”
    庵古知道连九棋要问什么,原本准备保持沉默的他,发现连九棋直接坐在了身边,只得道:“我说过了,只要看到库斯科公司……”
    话还没有说完,庵古就看到连九棋手中的那支左轮手枪正对着自己,他立即爬起来,坐在门口的托尔烈也立即放下杯子,想要上前制止。
    连九棋抬手示意托尔烈不要过来,同时对庵古道:“我已经没有任何耐心了,你再不说,就会影响下面我的判断,或许还会害死我们,所以,为了保命,我会在十五秒之后扣下扳机,之所以多给你五秒,不是因为我慈悲,而是因为我只给你五秒留遗言,所以,从我计时开始,你可要想好了。”
    说着,连九棋按下了手表上的秒表,也不看庵古,只是将枪口直接顶在了他的脑门上。
    庵古看着那支左轮手枪,又看着一脸冰冷的连九棋,感觉得到这个人不是在开玩笑,他又试探性地扭头看了下托尔烈,满眼都是求助,可托尔烈只是冲他摇了摇头,竟然也朝着他举起了手中的弩弓。
    “时间到。”连九棋起身来,将枪对准了庵古。
    “我当时在这里遇到了一个登山客,一个年龄有些大的登山客!”庵古突然间喊道,“是他救了我,否则我就死定了,他还告诉我,他不是第一次来这里,所以知道路线,知道什么地方危险,什么地方安全!”
    连九棋没有放下枪:“这么说,你的所有知识都是这个人教的?你跟着他回到了中国,这个人是逐货师吧?”
    庵古点了点头,连九棋又问:“他叫什么名字?”
    庵古道:“他说自己叫伍自安,来自中国西安。”
    连九棋浑身一震:“什么?伍自安?你跟着他去了中国的什么地方?西安?”
    庵古摇头:“不,是北京。”
    连九棋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你描述一下这个人,详详细细的描述下!”
    等庵古描述完之后,连九棋放下了枪,浑身颤抖着,慢慢坐下:“救你的那个人不是叫伍自安,他叫钱修业……”
    庵古道:“可是他告诉我,他叫伍自安呀,就是芦笛提到的那个伍自安,他是库斯科公司的人,这就是为什么,在那个山洞中,你们提到伍自安的时候,我一个字都没有说!”
    “不,他叫钱修业!”连九棋摇头道,“你当时进山的时候,遇到他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托尔烈也靠过来,仔细听着。
    庵古道:“当时我不懂汉语,只是从他的手势中能判断出来,他说自己要进山,又问我,我就把自己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但是他没有全部听懂,很疑惑,不过很快就问我,愿不愿意跟着他离开,去外面看看?”
    连九棋皱眉道:“于是你同意了?”
    庵古道:“我当时一心想离开那个充满屈辱的部落,所以我答应了,拜他当老师,一直跟着他学习了十来年,然后他安排我回到蒙古,叫我等着,告诉我很快就会有人找上我,他说得没错,没过多久,唐倩柔就找上门来,和他所说的一模一样!”
    托尔烈在旁边问:“唐倩柔怎么知道你的?”
    “按照唐倩柔的说法,她是从某渠道得到的消息,知道这里有一个金雕部落的俗化者,还去过中国学习。”庵古仔细回忆着,“她没有怀疑我什么,因为我给她的那些关于阿尔泰的消息,都是真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都是我所知道的,可是这里边有忽汗城,还有关于我们祖辈之间的秘密,如果不是我师父说,我也不知道,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
    连九棋问:“他让你做什么?你自己又有什么打算?”
    庵古道:“他让我跟着考察队就行了,随机应变,但是,如果发现考察队打退堂鼓想回去,我就必须想尽办法留下他们,让他们继续前进。”
    连九棋点头:“那你自己是什么打算?你在钱修业身边那么久,不可能对四季山没有自己的研究,你想在里边找什么?”
    庵古迟疑了许久,才道:“我……我也是逐货师,我也想找到奇门。”
    说着,庵古脱下衣服,给连九棋看纹在胸口上面的那个手掌。
    “掌戎?”连九棋脸色大变,“你是掌戎逐货师?”
    庵古很疑惑:“什么叫掌戎逐货师?”
    托尔烈也疑惑地看着连九棋,连九棋捏紧手枪:“那是一个古老的组织,一个早就应该消失的组织!”
    ……
    “掌戎?”郑苍穹和陈泰东看到蔡拿云身上露出的纹身后,大惊失色。
    站在单向玻璃前的傅茗伟,奇怪地看着对面审讯室中正在检查身体的蔡拿云,还有他脱掉上衣,在胸口露出的那个手掌纹身。
    傅茗伟问:“掌戎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是统帅军队。”陈泰东咬着自己的指甲,显得很紧张,“但在我们行业内,掌戎逐货师是早就消失的一个组织,也是一个逐货师都不认可,曾经联手剿灭过的邪恶组织。”
    郑苍穹惊讶道:“我总算知道,为什么唐思蓉他们要做铁衣佛这些东西了,这不是没有原因的。”
    傅茗伟见两人这么紧张,忙问:“说清楚,到底是什么?”
    “北宋时期的方腊军你应该知道吧?”郑苍穹转向傅茗伟问。
    就在此时,陈泰东突然间朝着后面退了一步:“我知道为什么钱修业要找奇门了,为什么他要去找忽汗城了,他真的是去找先知的!”
    郑苍穹浑身一震,问陈泰东:“你想到什么了?”
    陈泰东看着单向玻璃对面的蔡拿云:“你还记得方腊起义军信奉的是什么吗?”
    “明教,也就是摩尼教……等等!”郑苍穹也浑身僵住了,“掌戎逐货师他们也信奉的是大统摩尼教,也就是他们自称的新明教,明教的创始人摩尼,当初自称就是先知。”
    陈泰东又道:“还有,你还记得吗?明教就是唐朝的时候传入中国的,耶律倍逃到了后唐,一切都联系起来了。”
    此时,单向玻璃对面的蔡拿云正盯着他们,仿佛能看透那面玻璃,看清楚玻璃后面两人的表情一样,同时蔡拿云还将十指交叉在一起,竖起两根大拇指,又顶住自己的胸口,往上轻轻一划。
    “就是那个手势……”郑苍穹抬手指着,“那个就是大统摩尼教的永生结印,难怪我听说先知的三个能力时感觉那么耳熟,总觉得在哪儿听过。”
    傅茗伟听得云里雾里的:“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陈泰东道:“傅警官,对不起,我们不能再合作了。”
    傅茗伟一愣:“你在说什么?”
    陈泰东道:“我不想把你拖下水,这件事已经超出了我们可以控制的范围内了……当然,如果现在掌戎逐货师的这个组织真的还存在的话。”
    郑苍穹点头,傅茗伟急了:“你们到底在说什么?说清楚点好不好?”
    两人保持沉默,只是坐在那,看着对面的蔡拿云,终于清楚为何蔡拿云要答应与他们合作,原因太简单了,是因为蔡拿云知道不管合作与否,他们两人都无法逃脱钱修业设下的这个诡异的局,更无法逃脱掌戎逐货师的魔爪!
    就在此时,蔡拿云突然间吐出了一口血,吐出血来的他,自己都有些惊讶,但很快惊讶的表情被笑容取代,他推开检查的医生,冲到单向玻璃前,用沾满血的那只手猛地拍在玻璃上,大声喊道:“跑!”
    说完,蔡拿云浑身一抖,贴着那面玻璃慢慢滑落在了地上,医生上前检查和急救着,但很快便对已经冲进去的傅茗伟摇头。
    医生道:“断气了。”
    “给我救活他,不管你想什么办法,都得救活!”傅茗伟喊道,“马上送去急救,快——”
    医生无奈,只得和其他人七手八脚地抬着蔡拿云往外送,傅茗伟则站在那,看着单向玻璃,随后转身出门,冲向旁边的房间,谁知道当他把门打开的时候,却发现郑苍穹和陈泰东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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