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合玉门门主盛丰的别墅中,已临傍晚,在这个季节的长沙,傍晚较比之前来得较早,太阳还未完全落下去的时候,细心的人便可以在另外一侧的天际看到隐约可见的月亮。
    “天有异象呀。”盛丰站在阳台上仰头看着天空,“长沙的这鬼天气,夏天蒸死人,冬天则是从脚上开始冻遍全身。”说着,盛丰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转身回到了卧室中,门口等待着的铁牧风则立即将巨大的落地推拉门给关上,紧接着递上热乎乎的参茶。
    两人都没有发现,在阳台下方的墙壁边缘,紧贴着一个全身黑衣,戴着黑面罩,面部还套着一个便携式风镜的人,那人站在下面,闭眼听着上面的动静,紧接着慢慢蹲下来,扫了一眼侧面巡逻的保镖,看到保镖牵着的那条昆明犬之后,他又摸出瓶子,将其中的液体洒在身上。
    盛丰的房间内,慢慢喝完参茶的盛丰将杯子递给铁牧风,同时问:“牧风,还有几天就过年了,你不打算回家看看?”
    “不了,山东老家已经没人了。”铁牧风将杯子放回托盘之中,“家里的亲戚多年前都走散了,有去南方的,有去大北方的,有的还去了东南亚一带打工,现在留守的那些人,我也不认识,回去没有必要。”
    盛丰点头:“也是,但是祖屋你不能不要吧?我给下面的人吩咐了,每个月去一次你的祖屋打扫打扫,另外,地也不能荒着,种点东西吧,稻子和麦子就算了,我想过了,在院子里种点果树,田里面就种点什么蔬菜呀之类的,还可以种西瓜,山东的西瓜不错。”
    铁牧风笑道:“我听老爷子的。”
    盛丰笑道:“山东的地不错,但是我更喜欢东北的,黑土地呀,别看冬天那么冷,但很肥沃,知道为什么肥沃吗?”
    铁牧风摇头,盛丰道:“一年时间有半年都很寒冷,土地也因此休养生息,到了五月份,气候合适了,就可以种庄稼了,虽然一年只有那么一季可以种,但种出来的却比其他地方的要好,日照也充足,真好呀。”
    铁牧风立即道:“老爷子,咱们迟早会在东北站稳的。”
    “就看这一搏了,如果这次不成,我这辈子是没机会了。”盛丰刚说到这,一颗小石头就砸到了玻璃上面,盛丰和铁牧风同时意识到了,铁牧风要上前的时候,盛丰却抬手制止他,随后思考了下道,“牧风,把门的锁打开,然后你出去吧,我没叫你,你不要进来。”
    铁牧风刚要反对,见盛丰朝着他微微点头,也不再坚持,开了阳台门的锁,随后端着托盘和茶杯出去了。
    盛丰从船上起来,慢吞吞地走到柜子前,拿出了一瓶酒,挑选着抽屉中名贵的茶叶。与此同时,那个黑衣人出现在了门口,站在那注视着盛丰的背影,同时也看到了阳台门的锁是打开的。
    黑衣人会意,也不在隐藏自己的脚步,直接推门,进来的同时坐下来,背对着盛丰将鞋脱了下来。
    “进来的时候麻烦把门关了。”盛丰听到开门声,头也不回地说,“今年的天特别怪,前几天气温回升,这几天又降下去了,开春之后估计就好了,我琢磨着顶多三月底,四月初,长沙就很热了。”
    黑衣人不说话,放好鞋之后,关上门,径直走到旁边的茶几前等着。
    盛丰转身来,举着酒瓶,拿着茶叶问:“喝酒还是喝茶?”
    黑衣人抬手指着盛丰手中的茶叶,盛丰笑了:“果然是你。”
    黑衣人只是笑了一声,随后坐下,看着盛丰在那忙着泡茶,他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
    盛丰站在那看着水壶,听着电水壶发出的响声,也不说话,等水烧好,他开始洗茶杯,烫茶杯,随后洗茶、泡茶,随后端着茶海慢吞吞走了过来,直接坐在了黑衣人的旁边,两人之间的距离仅仅只有一拳。
    “上次咱们在一起喝茶是什么时候的事了?”盛丰边倒茶边问,黑衣人不回答,盛丰笑道,“人是得老,但我从来没有听过,谁老得变成了哑巴?还有,你这身装扮什么意思?你是准备来暗杀我?自己给自己找罪受,七老八十了,还爬上爬下的,小心摔死你这个老不死的。”
    黑衣人将头套摘下,盛丰看着眼前这张又熟悉,但又觉得无比陌生的脸笑道:“苍芎老弟呀,你觉得有意思吗?”
    郑苍穹端起茶杯:“盛丰老弟呀,你觉得你有意思吗?”
    “我们俩到底谁大呀?”盛丰笑道,“我大点吧?”
    郑苍穹也笑了:“我老了,不记得了,反正叫一声老弟不掉肉不流血,不算吃亏吧?是吧,老弟。”
    “是呀,老弟!”盛丰哈哈大笑,郑苍穹也豪爽地笑着,随后两个茶杯碰在一起。
    门外的铁牧风听着里面的笑声,微微皱眉,很不理解,同时抬手制止了要准备进去的保健护士,用手势示意她等会儿再来。
    铁牧风不知道来人是谁,但他清楚,能无声无息从外面摸进来,不被保镖和狗发现的,肯定不是一般人,并且还能与盛丰谈笑风生,更说明他的身份和地位也不一般,难怪盛丰会让他先出去。
    一杯茶喝完,盛丰并倒上第二杯,同时问:“老弟,你打扮成这模样来,也是为了这次甲厝殿的事情吧?不如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谁也别掖着藏着相互猜测了。”
    郑苍穹则是看着杯中的茶水,低声问:“盛老弟,作为外人,我多嘴问一句,下任门主的人选,你到底选的是谁?是你大儿子盛钰堂,还是小儿子盛子邰?”
    盛丰放下茶壶,一脸的愁容:“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外人都知道,盛子邰算是老来得子吧?我很喜欢老二,他很聪明,具备领袖的风范,但是他的心思并不在合玉门上,而是在合玉门的生意上。”
    郑苍穹疑惑:“这有区别吗?”
    “而老大呢,虽然做买卖缺点火候,但在管理合玉门上,有着自己的一套方法,像是年轻时候的我,假以时日,稍加锻炼,当门主肯定是够资格的。”盛丰端起茶杯,“来,请茶。”
    郑苍穹端着杯子,但并未喝,而是看着盛丰那张平静的脸:“你这么说我不懂了,难道你真的打算让合玉门一分为二,变成合玉门与合玉集团?我可不相信,不管是国家也好,门派也好,家族也好,都没有人愿意看到分裂。”
    盛丰抬眼道:“分裂?我没说分裂呀。”
    郑苍穹笑道:“那你的意思是?”
    盛丰放下杯子:“你们东北的铸玉会都可以有两个首工,为什么合玉门不能有两个门主呢?”
    郑苍穹笑了:“性质不同,铸玉会有着铸玉会的特殊情况,而你合玉门没有这些前提,两个首工之间说不定都会有矛盾,更何况是两兄弟?小心玄武门之变呀。”
    “首工有矛盾……”盛丰咧嘴笑道,“和我设想的一样。”
    郑苍穹道:“不用设想,凡孟与刑术两人之间的关系到底如何,又是因为什么走到一起的,相信你很清楚,你的消息来源很广,而你一向注重相关消息的收集,所以,你根本不用从我这里探听什么口风,我是个退休的人了,也不是铸玉会的人,我来,只是担心我的徒弟而已,我希望如果发生任何矛盾,盛老弟能高抬贵手,放他一马,不要和小辈计较。”
    “我高抬贵手?我看应该是你让他高抬贵手吧!”盛丰脸色猛地一沉,“多年来,你徒弟的足迹遍布大江南北,哪儿都有他的消息和故事,就在不到一年前,他还来过长沙,与那个叫万荣的收藏家有过一段现在被行内人传得神乎其是的经历,我合玉门中的不少门徒甚至都有些崇拜他,按我的推测,不出一年半载,你徒弟就会超过你。”
    郑苍穹笑道:“如果我不希望他超过我,我为什么要收他当徒弟?自己的徒弟超不过自己,那自己这一脉也在走下坡路。”
    盛丰点头:“好了,你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不。”郑苍穹起身来,“我来还真是为了盯着你,如果你的人对我徒弟图谋不轨的话。”说到这,郑苍穹戴上头套,“我一定会让你合玉门鸡犬不宁!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应该知道我只要说得出来,就绝对做得出来!”
    盛丰平静地起身:“我算发现了,你徒弟的那种嚣张就是在你那学的。”
    郑苍穹冷冷道:“盛老弟,有实力的人才能嚣张!”
    说着,郑苍穹转身出门穿鞋,随后从阳台上跃下,落在下方草丛中之后,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盛丰微微扭头,朝向门口道:“牧风,进来吧。”
    铁牧风开门而入,一眼就看到打开的阳台门,立即走上前去,在阳台上查看了下,随后用对讲机吩咐了别墅内的保镖,这才返回道:“老爷子,您没事吧?”
    “我说刚才九死一生,你信吗?”盛丰见铁牧风吃了一惊,又道,“来的人就是东三省最出名的大朝奉郑苍穹,也就是现在铸玉会两位首工之一刑术的师父,师徒二人都是一样的嚣张跋扈,大摇大摆走到我家里来,放出话说,要是他徒弟出了什么事,他要让我们合玉门鸡犬不宁!”
    铁牧风皱眉:“老爷子,他现在没走远,要不要我带人去追?”
    “追?”盛丰摇头,“你们去是找死,郑苍穹他不仅仅是狐狸,更是狐狸中的猎手,他敢大摇大摆的来,又放下狠话走,你认为他没准备?他肯定会算到我会派人追他,一追,就落到他的陷阱中,他是个狠人!我给你说个故事吧,几十年前的故事……”
    盛丰让铁牧风坐下,他又换了个茶杯倒茶,同时道:“十年动乱的时候,我都忘记那是第几个年头了,那时候人人自危,生怕突然间就被人扣上一顶莫名其妙的帽子,那时候没有法律,全是小圈子审判,动用私刑,不过那也是收集奇物的好时候,我趁着那几年,攒下了不少的家当,如果不是因为那几年的混乱,也没有现在的合玉集团。我记得那年是冬天,我知道沈阳工人村,也就是现在铁西区一带,那时候被改名叫‘红工区’,在那有户人家有个传家宝,有一块天启玉,之所以叫天启玉,是因为这块玉是明朝天启年间一位工匠临死前留下的遗物,是这位工匠一辈子雕琢的玉器当中,最精美的一件,是块四方玲珑玉,很小,但其中是中空的,是套玉,很精美,我就在从前的文献中见过相关文字,说那是巧夺天工……”
    盛丰在工人村找到那家人的时候,那家人的主心骨,一位老工人,被人扣上了走资派的帽子,那些个所谓的造反派抄了他的家,将他家里认为与资本主义有关的东西全部搜了出来焚烧,还逼问他有没有其他的东西?老工人是咬紧牙关没承认,但是有人知道他家中有那么一块玉,于是囚禁了他,告诉他,不交出来就得永远被关着。
    盛丰想办法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屋子中找到了那位老工人,告诉他,只要他把玉交给自己,自己就想办法救他全家。老工人寻思许久,终于答应他,告诉他,那块玉就藏在家里蜂窝煤炉子下面的泥地中,往下刨二十公分,有一个铁饭盒,饭盒中有一个乌木小盒子,那块玉就装在盒子当中。
    盛丰连夜摸过去,在那里找到了那块玉。
    盛丰说到这长叹一口气:“我其实哪儿有办法救他们全家?我唯一的办法就是想办法将他从那屋子中救出去,带着他逃,但当时那个大环境,你逃到哪儿都一样。结果等我清晨回去的时候,那位老工人因为被连夜‘审讯’,自杀身亡了。你知道他们怎么审讯的吗?把人吊在房梁上,脖子上套一圈绳子,脚下放着一个汽油桶,汽油桶里面装满的全是冰块,桶的边缘是锋利的,你的脚掌踩在冰块里面受不了,下意识就会去踩边缘,接下去脚掌就会被割破,鲜血直流,流出来的血又会被冻成冰块……”
    盛丰说到这,眉头紧皱:“相信我,没有人可以受得了那种惨无人道的‘审讯’!老工人也扛不住,在天亮前,要带他去批斗的时候,找机会一头撞死在了石头上,那不仅仅是对他身体的伤害,更是对精神的摧残。”
    铁牧风皱眉,他光是听都觉得可怕,更不要说亲眼看到了。
    盛丰叹气:“我当时看到老工人的尸体,还有在旁边痛苦的亲人,我很后悔,我后悔当天晚上应该带着他先跑的,那多少是条命,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接下来一个星期内发生的事情,更加可怕。”
    铁牧风立即问:“你是说郑苍穹做了什么?”
    “对,郑苍穹也知道那块玉,我不得不承认,他这个人,虽然嚣张跋扈,但他从来不会乘人之危去拿人家的心爱之物,这与我完全不同。他早就知道了那块玉,也早就在想办法救老工人,可惜他也晚了一步,而老工人曾经说过,如果他死了,郑苍穹就可以拿走那块玉,但是如果他是被人害死的,如果郑苍穹拿了玉,那就等于郑苍穹要帮他报仇。”盛丰说到这看向铁牧风,“接下去一个星期内,那晚参与审讯老工人的那群杂碎非死即残!”
    盛丰说到这伸出五根手指头:“当晚五个人,出主意的那个掉进冰窟窿里淹死了,领头的那个摔死了,剩下三个,一个断了双手,一个断了双脚,还有一个背上脊柱断了,瘫痪了。而且全都是意外,做得滴水不漏,都没有目击证人。”
    铁牧风倒吸一口冷气,想着先前自己还要带人去追郑苍穹,不由得有些后怕。
    铁牧风立即道:“可是玉不是您拿走的吗?”
    “问题就在这。”盛丰说到这,双手还有些微微发抖,“他的消息很灵通,而他当时的身份和地位也没有达到后来的顶峰,所以,我对他知道的不多,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而他很清楚我,虽然我已经够低调了,他轻而易举找到了我,直接伸手问我要那块玉,并且还说了自己与老工人之间的承诺,他给我两个选择,第一个选择,可以拿走玉,但要依照承诺帮老工人报仇,第二个选择,就是把玉交给已经帮老工人报仇的他。”
    铁牧风有些糊涂:“他已经报仇了呀?”
    “对,所以他实际上就给了我一个选择。”盛丰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一晚,在城郊那栋破屋子中见到郑苍穹时的场景,穿着普通工人服,戴着一顶棉帽,满脸被冻得通红的郑苍穹猛地出现在篝火跟前,根本没说任何废话,直接给了盛丰那两个选择。
    盛丰看着铁牧风问:“你知道当时我干什么了吗?”
    铁牧风笑了:“老爷子肯定是和他周旋,对吗?”
    “不,我吓坏了。”盛丰脸色一变,微微摇头,一字字认真地说,“我当时立即做了将玉交给他的决定,然后坐下来,带着一副傻笑看着他,心里却盼着他赶紧走,盼着这个肯定会宰了我的恶魔赶紧离开我眼前,因为我的腿都软了,一步都挪不动了!”
    铁牧风惊讶地看着盛丰,他从盛丰的表情能判断出,这不是谎话,而是实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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