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文安侯荀南衡与夫人明华月成婚以来一直恩爱非常,并无妾庶,膝下二子一女都是嫡出,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也算是京中有名的和睦之家,荀澈又怎么会忽然触怒父亲,以至于受责到进宫告假?
    两件事放在一处,再加上不知道何处的高人点播传扬,很快便透出一个意思,就是秦王殿下并不如同表面上那般恭敬谨慎,那些谦恭严谨的模样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私下的秦王其实刻薄寡恩,性情暴躁,动辄大发烈怒甚至鞭笞身边之人。只不过皇后对秦王多番回护,一直代为遮掩不发。
    话说到这个地步,群臣公卿也好,听闻此事的官眷甚至闲人,大概就都能在心里描补出一个答案。既然秦王私德不佳,说不得身为侍读的文安侯世子到底吃了多少苦头,这次大约是被秦王打得狠了,才闹到了宣帝跟前。
    至于什么受了家法以致需要养病,不过是给秦王留面子的借口罢了。不然真的在家中受伤生病,那递折子进宫告病就是了,哪里还用带着一身伤进宫告假呢?
    总而言之,秦王果然还是难成大器,只怕将来能俯瞰天下的,还要着落在朱贵妃的长春宫了。
    就在京中人人皆以为自己明断秋毫、洞察江山之时,俞菱心捧着茶盏听祖母与父亲说话,只是微微垂着眼帘,看着淡淡飘香的茶汤出神。
    这样的流言,带出这样的猜想,果然是荀澈惯常的手段。
    一顿半真半假的藤条,就将秦王从风口浪尖的夺嫡前线推到了阵后。
    只是不知道此时的文皇后,是跪在宣帝面前脱簪请罪,自承教子不严,还是在秦王的景宁宫大发雷霆?
    不管是哪一样,都是于事无补的。就是因为宣帝仁厚,此刻的荀澈名声又好,那一身触目惊心的藤条伤痕,秦王此番的受责势必难免。文皇后也是该早些从隔岸观火的山头上下来了。
    朱贵妃是慈惠太后的亲侄女,因着宣帝仁孝,太后过世之后,不仅继续保留着朱家承恩公府的尊荣,也对朱贵妃宠上加宠。
    相比而言,文皇后的娘家沂阳侯府远离朝政中心多年,纵然有心重归,却也没有那么容易。朱家又何尝不想再出一位新的皇后或是太后?
    后妃博弈之间,文皇后最有力的武器,说到底还是秦王与赵王两个儿子。
    秦王居长,精明强干,赵王为嫡,仁孝似父,当家族势力上无法与朱家分庭抗礼的时候,文皇后只能更多在儿子身上下功夫。
    只是人到底都是有私心的,皇后如何算计奔忙,到底也不是为了给人做嫁衣,上辈子的天旭十七年,当三皇子魏王获罪身死,二皇子吴王地位也岌岌可危的时候,蛰伏隐忍多年的皇后便对秦王下手了。
    也是在那个时候,已经家破人亡、中毒在身的荀澈下了重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铲平了沂阳侯府,满门上下三百余口,男女老幼,良贱不留。
    那也是荀澈后来满身骂名,直到死后都难逃奸佞之称的开始。
    当然,如今应该是不会了。
    俞菱心轻轻地啜了一口清茶,她知道,荀澈不会等到那个时候的。
    秦王经此一事,必然在宣帝心中的形象大打折扣,文皇后若想继续保持先前的平衡,而不是让朱贵妃顺势上位,就必须将亲生的四皇子捧一捧了。
    而荀家,也会在明面上拆开与秦王的密切关系,给荀澈接下来的闪转腾挪,留出更多地步。
    这个家伙,果然挨了一顿打,就要赚回十倍百倍的好处来。
    也不知道他现在好些了没有。
    俞菱心又想起了荀澈那天额头上和脖子后面的汗,他可真是疼得狠了……
    “菱儿?”见她一直没说过话,俞伯晟便叫了她一声,“可是有些倦了?”
    俞菱心微笑摇头:“也没有,听着祖母和父亲说话,挺好的。”
    俞老太太和俞伯晟对望一眼,还是俞伯晟又带着些迟疑地问道:”那你——可有什么想法?“
    俞菱心又看了一眼祖母探究的眼神,才明白父亲居然是问自己对这次秦王受责的事情有什么想法,便怔了怔,她现在其实最真实的想法,就是想问问白果荀澈养伤怎么样了。
    俞伯成看俞菱心似乎有些愕然模样,心中暗道自己这也是糊涂了,女儿不过是个刚过了十三岁的闺中少女,就算在先前朱家闺学的事情上想的多了点,又能有多少见识,自己怎能真的听母亲的,还问她呢。
    刚要让她回去自己休息,便见俞菱心随手将茶盏放下了:”其实父亲既然领了皇陵的差事,一心工程就好了。皇上春秋鼎盛,如今一点风吹草动的,还不到能动摇江山的时候。贵妃是太后的侄女不错,但皇后娘娘多谦退慈和,为妻无过,皇上不会因为秦王而见怪中宫的。朱家还是不能沾。“
    这一席话出来,俞老太太的目光越发复杂,俞伯晟便愣住了:”这,这又是哪里听来的?“
    俞菱心随口应道:“上次荀家诗会,听明家姑娘和荀家姑娘说的。秦王殿下还有皇后娘娘如何,她们最清楚了。”
    这话其实言之成理,荀澈是秦王侍读,此次之事真正的引子,明锦城的未婚妻则是文皇后的侄女,他们二人的妹妹得知内情也是寻常。
    不过俞菱心当然也看出了祖母和父亲的惊讶之色,又笑道:“其实这不是爹爹说过的么,为臣之道,忠敬沉稳。爹爹说的最有道理了。“
    这么句含糊不清的套话,俞伯晟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说过没说过,但想来以自己的胸怀风度,可能只是说过了也不记得罢,当即笑道:”菱儿说的甚是。“
    俞菱心笑笑不再说了,父亲哪里是个真稳得住的性子,不过拿这句话劝一劝而已。一方面是希望父亲踏踏实实在皇陵的工程上专心,再者更重要是不要因着如今的这个局面,就当真生出什么与朱家靠拢的心思。
    不过事实上,比俞伯晟更稳不住的人大有人在。
    譬如中秋转日就再次登门拜访的苏太太,这次还带了自己那个醉心诗词的女儿,苏含薇。
    至于登门拜访的用意也非常简单直接,苏太太几句常规的寒暄客气见礼之后就拿出了一对珠花送礼,同时问俞菱心能不能在赴约下一次晋国公府的诗会之时,将苏含薇这个表妹也一起带过去,见见世面。
    第29章 顺便,真的顺便
    “苏舅母太客气了。”俞菱心看了一眼盒子里的珠花, 珍珠浑圆,精金闪耀, 价值大约不下百金。
    “这也是给你补上先前生辰的礼物。那时候舅母刚好不在京里,也不全是为了这诗会的。”苏太太笑得热切,这话说的也是流畅至极,就好像当真是如何亲近来往的亲舅母一样。
    俞菱心笑笑, 将锦盒的盖子盖上, 侧头吩咐甘露:“去叫甘草将昨日找的那串珊瑚珠拿来。”又看了一眼坐在苏太太身边的苏含薇,虽然与俞芸心同样是十二岁多一点, 但苏含薇的身形要更为高挑,容貌也要稍强两分,只是那双大眼睛与其母一样, 颇有些过于灵活了。
    俞菱心又微笑道:“长者赐, 不可辞。既然舅母有这样的厚意, 就多谢了。不过说起来也是许久不见苏表妹, 一串珠子不值什么,给表妹戴着玩罢。”说着抿了一口茶, 却没有立刻回应有关诗会的话。
    经过上次的诗会,最终将诗社的名字暂定为了玲珑诗社, 虽有些偏于小巧, 却也十分上口好记,又与闺中少女们的身份相称, 便迅速在京中的贵女圈子中传了开来。
    荀滢和明锦柔分别算了正副社长, 预定好或半月便在文安侯府以及晋国公府轮流结社, 每期都会单下帖子。等到十月底,便所有人一起去参加文华书院在京北梅林精舍的诗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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