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让人觉得可悲的,是悲弥塔莎这种理所当然的态度——理所当然地死亡,理所当然地献祭,理所当然地代替妹妹去接受那些荒唐的命运。一个圣洁而单纯的灵魂,却连自己的未来都迷茫得看不清方向。带着慈悲高洁的心态,却被人利用着做出罪恶的事情,连临死前几天的陪伴,都需要向妹妹讨要而来。
    比起悲弥塔莎,林夕更加欣赏神父,虽然神父给她造成了极为惨烈的一击,但是她从来不否认,那个人比世上大多数人都要坚定,也更加强大。
    他有着慈悲的心肠和绝对的大局观,虽然牺牲了无数人甚至包括自己在内,但是他居然一力将“荒唐”扭转为了“现实”,这就是他和塔莎的区别。
    林夕仔细地回想塔莎刚刚说的话,她在最后提到过“树种”,她只见过塔莎一面,也只在她的手中买过一个骨瓷小瓶,那么树种是什么就很好猜了。那个骨瓷小瓶很精致也很小巧,林夕随手丢进了风衣的暗袋里,她翻找了半天才找到那个画着优昙娑罗花的小瓷瓶,经历了这一个晚上的奔波和打斗它居然还没有哪里磕着碰着的痕迹,看样子还真是应了塔莎说的那句评价,的确是比普通的瓷器多了两倍的韧性。
    林夕将瓶子放在手掌心里翻来覆去地看,也没看出什么门道来。瓶子里空空的,既没有什么树种,也没有什么神秘的夹层,干净得林夕几乎都以为塔莎是在驴她。林夕想了想,抬手往自己的眼睛上抹,漆黑的双眼立刻泛上了淡淡的金色,眼前的场景也产生了变化。
    手中雪白的骨瓷小瓶散发着荧光,那青翠欲滴的颜色和那颗娑罗树十分相似,却又让林夕想起那环绕在死者之城上空的铺天盖地的灵魂之光。
    林夕目前的状态严格来说并不是她的巅峰时期,她身为镇守者的灵力全部都收缩在灵魂里,被压制在这一具人类的身躯里。林夕在成为镇守者的岁月里得到了很多东西,有些是自己根据仙人留下的心笺修炼出来的,有些则是超度恶鬼之后来自地狱的回馈。而林夕在封印了恶鬼之森之后,连带着将仙人曾经留下的一抹神念也给封锁了,虽然说那道神念在她成为镇守者的瞬间已经失去了自我的意识,但是残存的力量却连同恶鬼之森一起封印在魔痕里。
    林夕本身不是通灵的双目,但是当她用封印着恶鬼之森的那只手拂过眼睛,就能在短时间内让神力附加在自己的双眼上,凭此洞穿阴阳往昔。
    林夕隐约知晓自己对这抹神力的了解只是沧海一粟,但是她修行的时间实在太短,现在也只能发挥出这么一丁点的用处。
    不过也足够了。
    林夕凝视着那一点青幽幽的荧光,缓缓地伸出两根手指朝着荧光捻去。她的手指穿过了骨瓷小瓶上优昙娑罗花的瓷纹,指尖仿佛触摸到一片微凉的水幕,然后捏住了一颗豆子状的东西。那豆子不过指甲盖大小,捏住的瞬间指尖却仿佛擦过柔嫩的树叶,摁压到凹凸不平的叶脉,那是一种顺着手指蔓延上心口的生命的跃动,让人心神一清。捏住豆子往后撤,穿过荡漾的水纹之后,骨瓷小瓶就彻底成了普通的瓶子,而那颗种子正安静地躺在林夕的掌心。
    娑罗树很美,娑罗树的树种也很美,晶莹剔透如同玉石翡翠一般小小的一颗,一根青嫩的芽冒了个小头,种子的表层似乎还有极为细密的纹路。
    林夕几乎能感觉到这棵树种在她的掌心上轻柔地呼吸着。
    她几乎要为这份生命极致的美丽而叹息出声了。
    虽然并不知道神树为什么要将树种交给她,但是林夕看到这一颗娇嫩得几近滴翠的树种,立刻就不想再将东西还回去了。林夕用骨瓷小瓶将种子装了起来,揣进怀里,这才站起身来四处打量着这个关押着自己的木屋。以她的实力,强行拆掉一栋木屋闯出去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是林夕又清楚木屋其实只是一个遮风挡雨的摆设,真正约束着她不让她离开的是刻画在牢笼地板上的法阵,那是对她和叶青来说完全陌生的另一个世界的力量体系。
    这间简陋的木屋里没有什么家具,空荡荡的,在铁栏之外却有一个窄窄的窗,透过窗可以看见神树那一抹盈润滴翠的绿色。
    林夕对神树的存在感到困惑——它是有意识的生灵,还是只是单纯的某种灵物?它能够与人交流,那它的立场究竟是站在哪一方的?
    这些问题都很难得到答案,唯一能够跟神树进行交流的只有神女,可是神女悲弥塔莎早就已经被洗脑过度,别说神树的立场问题了,她连自己的立场都没能搞清楚。林夕揉了揉酸痛的眼睛,正想再仔细看看地面上的铭刻着束缚符文的法阵,屋顶却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地古怪声响。
    林夕有些莫名地抬头看去,却只听见几声干脆利落的喀嚓声,像是木头被极为锋利的刀刃瞬间切断一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林夕只能借助窗外神树朦胧的光辉看见一个人影从上面跳了下来,那人身形修长,动作干净利落地让人忍不住想喊一声“漂亮”。
    林夕很快就认出了来人是谁,她心头一松,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人已经直直地朝她走来,伸手穿过栏杆,摸上了她的脸:“林夕。”
    “叶青。”林夕听他语调平和如常,没有什么异样,看来也只是一直被关押着,没有受到什么虐待,总算是让她稍微放下了心来。确认了被困在屋中的人是林夕,叶青的动作微微一顿,他自然地收回了覆在林夕脸上的手,转而拽住了手腕粗细的栏杆,轻描淡写地将栏杆扭成了麻花。
    “我出不去。”林夕眼看着叶青牵起她的手就要往外走,只能坦白道,“神女剪了我一缕头发作为媒介,将我束缚在这里,他们这里的力量体系估计是降头术之类的东西,以诅咒为方向,强行用力量破除是没有用的,必须得想办法将媒介烧掉才行。”
    黑暗中看不见叶青的神情,但是林夕知道他在思考:“神女下的咒术,是不是神女就可以破解?”
    这话说得有些没头没脑,林夕有些不解地道:“神女下的咒术,神女自己当然能破解啊,为什么这么问?”
    叶青立刻抬起另一只手上握着的东西,林夕这才发现他过来的时候左手上还提着一个圆滚滚的事物,像是孩子的皮球。林夕听见叶青的声音突兀的响起,居然不是对她说话,而是对这他手里提着的那个球状物:“把林夕放出来,我们帮你报仇。”
    林夕微微一愣,下意识地点燃了一缕魂火,将眼前的景象照亮。
    叶青还是那副波澜不惊面无表情的模样,始终冷静得像是置身事外的人,但是他提着的东西却愣是让林夕心中一瘆——那是一个面目姣好的少女的头颅,她缎子似的亚麻色长发被叶青拽着,仅剩下的那个脑袋就这样悬在空中晃荡。少女紧闭双眼,五官娟丽秀气,脸颊两侧是两团粉嘟嘟的肉,嘴唇微翘,有种说不出来的娇憨可爱。但是眼下她只剩下一个脑袋,所以即便再好看也显得万分诡异,硬生生将毫无心理准备的林夕震在了原地。
    少女的脑袋没有吭声,叶青立刻晃了晃她,脑袋在空中甩了甩,大概是这个粗暴的额举动扯痛了少女的头皮,少女唰地一下睁开了眼睛,露出一双猩红色的眼瞳,像是被污秽的鲜血染脏的玻璃。少女憋着气,嘴唇微微一张,吐出的居然是与外表年龄不相符的稚嫩童音:“哥哥是坏蛋!”
    面对这样娇滴滴的控诉,叶青连眼睫都没有颤动一下,随手将少女的脑袋丢在了地上:“把阵法给解了,不然我就把你挂回去。”
    脸着地的姑娘被自己的头发埋了个严实,看上去终于没有那么吓人了,只能听见她几乎压抑不住哭腔,不停反复地喊着“坏人”、“坏蛋”之类的话。
    虽然她哭得很凄惨,但是叶青不为所动,林夕也没有去抱一个人头的勇气,只能硬着头皮看向叶青,问道:“她是谁?”
    “好像是曾经的神女。”叶青从来不对林夕隐瞒什么,将自己的经历简单地交代道,“我被他们带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看见了哈里森,他四肢被削了吊在一个全是虫子和蚂蚁的井里,还没死。我把他杀了,连带着那些行刑的人也一起杀掉了,然后在那里看见了一面墙。”
    “那墙上画着一些代表地狱鬼怪的纹路,这个头就挂在正中央,血糊了满墙。”
    “我看她还会说话,就把她摘了下来,她说她可以帮我们逃出去,但是要求我们为她报仇。”
    “她说她叫莱娅。”
    第八十一章 骨瓷小镇(15)【慎入】
    林夕对莱娅这个名字并不陌生,毕竟她前不久还找到了斯塔夫的尸体,从他的手中拿走了一本写满了骨瓷小镇沉重过去的日记。
    林夕缓缓蹲下/身,动作轻柔地稳住了莱娅的脑袋,轻轻拨开了她脸上杂乱无章糊成一团的头发,轻声道:“莱娅?”
    在林夕深蓝色魂火的映照下,莱娅森然恐怖的眼睛都染上了几分清亮的温柔,看起来倒是没有那么暴戾可怕了。只是当她死死地睁着一双血红色的眼睛看着一个人的时候,还是难免会让人生出几分不自在的心悸。她似乎有些神志不清,听见林夕的问话,只是嘶声回应道:“莱娅?”
    “对,莱娅,你不是说自己是莱娅吗?”林夕从不怀疑叶青的话,就如同叶青不会隐瞒她一样,“你知道‘斯塔夫’吗?”
    林夕问出这句话,只是单纯地想要试探一下莱娅现在的智力水准,从而判断她所拥有的信息量以及是否拥有正常交流所需要的智商。林夕料定莱娅应该会对“斯塔夫”这个名字产生情绪反应,毕竟斯塔夫死后,那房子居然还能保存得完好无损。林夕当然不会觉得这是小镇里的掌权者们为了感谢斯塔夫的贡献而特意为他保留的旧址,那么唯一有可能的就是成为第一任神女的莱娅,以神女在这个小镇中高尚的地位来看,她想保留斯塔夫的安息之地自然不是难事。
    林夕料想的不错,莱娅对“斯塔夫”这个名字的确是有很深的感情,她在听见这个名字的瞬间,仿佛被针刺了一下,瞳孔瞬间收缩。
    林夕眼看着她嘴唇微微一张,像是想要尖叫,立刻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曾经被众多猪队友拖了后腿之后她已经能熟练地防范于未然了。
    莱娅被林夕捂住了嘴,却也没有反抗,而是极为乖巧地闭上了眼睛,嘴唇快速地翁动着,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莱娅乖,莱娅不说话,莱娅听父亲的。要忍住,不能哭……可是莱娅好痛,不、不能哭……要忍住,要将他们全部送进地狱,所以莱娅不能哭……”
    莱娅念念有词地说完了这些话,突然间又猛然张开了那双浑浊猩红的眼睛,一开口,童音却已经沙哑:“来吧,你们想要问莱娅什么?”
    莱娅这个有些神经质的反应其实泄露出了很多信息,让林夕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头。她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叶青已经弯腰拽住了莱娅的长发,将她的脑袋和林夕拉开了距离。叶青眼神淡漠地看着手上神情吃痛的人头,语气平静地说道:“这个脑袋也是一个‘躯’,并不是人类的血肉之躯,与其说是‘莱娅’,不如说是‘莱娅’这个人所有的思念和记忆的聚合体,她神智混乱,是比恶灵更凶狠的存在,为了达成‘莱娅’的执念会不折一切手段,你不用完全信她。”
    林夕心中微微一凛,她再次睁开了神灵之瞳,果然看见了这颗人头上缠绕的怨气。林夕丢了一簇魂火在头颅上,魂火却根本没有燃烧起来。
    ——她,或者说“它”既不是生者也不是死者,而是一个死物。
    即便如此,这个自称“莱娅”的头颅也是少有的线索之一,林夕根本不愿意放弃。她凝视着莱娅猩红色的眼睛,开始了一问一答。
    “成为神女所要经历的‘净骨仪式’是什么?”
    “神树是一切灵魂的安息之地,只有灵魂才能触碰神树的生命脉络,为了让神女拥有实体又能使用神树的力量,需要将人类的灵魂导出,装在能够承载灵魂的驱壳里,化为非人非鬼的‘神明’,也就是说所谓的神女。这个将人类转化为神佛的过程被称为‘净骨仪式’。”
    “具体的过程是什么?”
    “四个步骤——净体,剥皮,梳洗,焚骨。将毛发、皮囊、血肉、骨骼分离,以陶罐盛装血肉,将干净的骨头焚烧成灰烬,制成骨瓷偶人,将毛发重新植入驱壳,将皮囊缝在骨瓷偶人身上,将灵魂导入崭新的‘躯’内,净骨仪式就完成了。”
    莱娅回答得条理分明,语调也很稳定,但是却硬生生说得林夕变了面色。她见过无数妖魔恶鬼,却从未想过居然有人类能残忍到比妖魔还可怖的地步。想到悲弥塔莎那张永远僵硬的脸,惨白得不正常的皮肤,还有那份近乎不详的美丽容颜,只让人觉得不寒而颤。难怪阿玛拉宁可背弃一切不折手段地残害他人也要逃离这里,难怪阿玛拉面对着自己心中有愧的姐姐却会害怕得两股战战,难怪只是一个轻柔的触碰,她都仿佛被毒蝎子蛰了一样。
    恐怕在阿玛拉的眼里,那已经不是曾经对她百般温柔体贴的姐姐了,而是一个行走的怪物了吧。
    林夕心情有些复杂,她没有忘记悲弥塔莎曾经说过神树选定了她成为下一任神女,虽然这个说法很可能是悲弥塔莎为了保护自己的妹妹而编造的谎话,但是这也让林夕完全丢掉了想要探测神树立场的想法。不管神树是哪种立场,它的存在显然都不能改变这种局面和结果。
    林夕听完莱娅的述说,只觉得浑身爬满了蚂蚁一样难受,喉咙都有股挥之不去的铁锈气。她拍了拍叶青的肩膀,示意他询问一些他需要了解的事情。
    叶青的分析能力极强,他询问的问题也完全扣在了重点上,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祭司为什么要杀死哈里森?”
    “小镇的居民因为利用了神树的力量逃脱生死轮回而被黄泉定罪,他们是生死簿上永世不得超生的罪人,哪怕他们忏悔。祭司为了混淆天机,将死者之城变成了另一个人造的‘地狱’,并且引诱了一些小镇之外的普通人来到这里,折磨他们,杀害他们,让他们的灵魂因为怨气而不得超生。小镇之外的人并没有被定罪,他们的冤魂被束缚在这个人造的‘地狱’里,怨气和思念搅乱了天机,地狱就无法依靠生死簿直接将小镇居民的灵魂拖回地狱。”
    “如果被带来这里却没有被神树选上的女孩会有怎样的下场?”
    “请入死寂之屋,那里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也走不了,屋子内到处都铭刻着悲咒,会将人哪怕只是一丁点的悲伤绝望扩到最大,直到她们被自己的绝望湮没选择自我灭亡,她们的意识会被摧毁,成为神侍,留在神女的身旁。”
    “黄泉下一次暴动的时间。”
    “明天午时三刻,黄泉会选择斩首时处决罪人。”
    “神树真的能传递给神女法令吗?”
    “不能,神树只会传递些许的情绪,由神女来猜测母亲的想法。”
    “鬼首是什么?”
    “……骨瓷偶人为了活动,四肢与头颅是分开烧制的,献祭之日取下巫女的头颅悬挂于苦痛之坑的上方,来自黄泉的力量在冲破封印的同时会击碎神女的头颅,也击碎神女存放在头颅内的魂魄。神女灵魂消散的瞬间,储存于神女灵魂之内的生灵之力会瞬间爆发出来,而黄泉的审判之力会因为‘误判’而消失。”
    “误判?”
    “是,审判之力只会遵守生死簿上的裁决来处置灵魂,审判是绝对不可逆改的,在地狱受苦并且永世不得超生是最严重的审判,处决就是处决,不能有丝毫的偏差。一旦神女因为审判之力而魂飞魄散,这次的审判就会被记作‘误判’,审判的枷锁也会重新回归地狱,直到下一次审判再次开启。”
    林夕在一边听着叶青和莱娅的对话,只觉得咋舌不已,这骨瓷小镇的祭司当真是个狠角色,简直是用尽一切手段去钻地狱的空子,这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一条路走到黑”能够形容的了,对方完全是见了棺材也不掉泪,知道自己错得无可挽回,就打算错得更加彻底离谱一点,一心要和地狱死磕到底。
    而地狱是世界意识留下的公正,它的缺点就是不知变通,黄泉显然厌恶这个小镇到了极点,甚至认为连“魂飞魄散”都是太便宜他们的事情了,所以才会判处这些灵魂永生永世地在地狱里煎熬,不得超生,永远痛苦。却没想到这个裁决居然被祭司发现并且钻了空子,才有了这骨瓷小镇所谓的“永恒之美”。
    叶青又询问了几个问题,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他才一针见血地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不是莱娅,你是谁?”
    叶青淡漠得近乎无情的眼睛对上了莱娅骤然收缩的瞳孔,他显然早就发现了这个问题,却一直拖延到最后才询问出口:“莱娅成为第一代神女时是七岁,如果按照你所说的那样,剥皮净骨,重新制作一具身躯,莱娅的皮囊也不应该是十七八岁的样子。你的头颅的确是由骨粉烧制而成的骨瓷,究竟是不是莱娅的骨灰也已经不可考究了,但是你这具皮囊是谁的?你又为什么会对这些事情了解得这么清楚?一个七岁小孩的意识根本支撑不住这么多的绝望。”
    是的,绝望。
    如果莱娅真的是一个七岁的小孩,经历了这些比噩梦更可怕,比地狱更残酷的事情,她早就该疯掉了,怎么可能意识如此清晰地跟他们进行对话?
    “更重要的是,你描述这些东西的时候语气不偏不倚,只是单纯的‘描述’,如果真的是那个被制成骨瓷偶人的‘莱娅’,她不可能不怨恨。”叶青语气平淡地讲述着这个事实,“你这种置身事外的态度很反常,加上神女能够和神树沟通的能力,那我猜测,你大概是——神树?”
    林夕的眼神瞬间锋利了起来。
    莱娅张了张嘴唇,却许久没有说话,她发出了“嗬嗬”的声响,很快,眼睛里就流淌出了两行血水。
    “我是莱娅。”她的嗓音依旧是稚嫩的童音,却仿佛阅尽沧桑一样变得低沉沙哑,“也是神树。”
    她的声音瞬间尖锐了起来,像是划破空气的刀。她呲目欲裂,血水顺着她的脸庞滑落,在地上聚成了小小的血泊。
    “因为爸爸没有保护好莱娅——所以莱娅成了神树啊——!”
    第八十二章 骨瓷小镇(16)
    莱娅被带走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怎样悲惨的命运。
    她只是很安静乖巧地被镇长抱在怀里,听着周围的大人窃窃私语。她知道那些披着斗篷的大人是谁,那是父母曾经牵着她的手去寺庙里上香的时候,双手合十虔诚拜谢的祭司大人。莱娅想了想,便也乖乖地学着母亲曾经的模样合十了双手,向着祭司遥遥一拜。
    镇长抱着她的手,突然间微微颤抖了起来。
    “大人……能不能不要……”
    “不行的,拜尔杰,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如果你不牺牲她,就得换你的孙女了。”
    莱娅一脸茫然地被送上了祭台,镇长哭得脸上的皱纹都缩成了一团,莱娅伸出小小的手去抹他的眼泪,却怎么擦都擦不干这个老人的泪水。莱娅想了想,乖乖巧巧地笑出了两个甜滋滋的小酒窝,奶声奶气地道:“镇长爷爷,你不要哭了,莱娅会听话的。”
    莱娅以为自己这么说完,老人会像爸爸妈妈一样露出欣慰的笑脸,却没有想到老人居然变本加厉地哭倒在祭台前,被人拖了出去。
    穿着黑袍的祭司大人摸着她的脑袋,齐根剪掉了她一头细软的亚麻色的发。莱娅听见他们这么说:
    “稚嫩、幼小、灵性充足,但是只怕是负担不起神树的力量。”
    “上一任祭司曾经取全镇少女手背上的一块皮缝成一张,养在树根下十年之久,用来作为始神的躯,也是足够了。”
    莱娅没有听懂他们话中的深意,她轻轻拽住祭司的黑袍,脆生生地道:“大人,始神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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