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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铎急忙赶回来,在楼下遇到聂萱,对方本想上前拉他胳膊,谁知刚一靠近,他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衣领,将她拽得险些跌倒。
    “你想做第二个李思是吧?”江铎眉目森冷,面容甚至变得扭曲:“我告诉你,如果许亦欢出了什么事,我一定十倍奉还。”
    说完用力甩开她,大步走向楼道。聂萱站在原地眼眶发红,紧咬下唇。
    他上楼开门,迅速闯进去,脚下踩到什么东西,伸手一摸,是他的外套。
    “亦欢。”江铎来不及收起盲杖,直杵着往前探:“你在哪儿?”
    “啪嗒”一响,又踢到一个箱子,他听见旁边依稀传来哽咽,弯腰碰到她的脑袋,于是连忙扔下盲杖将她揽住:“你在干什么?”
    许亦欢直往后缩,十分抗拒他的触碰:“离我远一点可以吗?我现在想吐。”
    江铎心脏跳的很重,拳头紧握:“我和聂萱什么也没有,那天晚上我只是生气,想吓唬她……”
    “别说了好吗?”许亦欢捂住耳朵:“已经够了,不用你说,我的脑子可以想象那个画面,你怎么把她压在那张床上,每个细节我都可以想象出来,真的够了。”
    江铎抿紧嘴唇,脸色发白:“不是那样的,亦欢,不是你想的那样,别这么折磨自己……”
    也别这么折磨我……
    许亦欢满脸是泪:“聂萱好漂亮啊,那么自信,那么张扬,谁和她在一起都会被吸引吧?你不就喜欢这种类型的姑娘吗?”
    江铎沉道:“我从来就不喜欢这种类型,我只是喜欢你而已!”
    “我早就不是我了啊。”许亦欢喘不过气:“我不该跑来找你的,太厚脸皮了,仗着你愧疚,利用愧疚绑架你,拖你下水,其实根本不关你的事啊……这种行为算什么?简直卑劣。我瞧不起我自己……”
    “亦欢……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一直在等你回来找我啊……”
    她泣不成声:“你迟早都会厌烦的,没有人能够长期忍受一个随时发疯的废物。”
    江铎努力克制自己:“你现在情绪太激动,我们先平静一下,好吗?”
    何止激动呢。
    她突生恨意,崩溃道:“凭什么你们都活得好好的,只有我在人间地狱——凭什么?!!!”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江铎眼眶通红,想抱她,谁知她已经完全失控:“你走开!我不要你!我要回d市,我要阿蒙!”
    “不,亦欢,你就在这里,哪儿也不能去……”
    她手脚并用蛮力将他推开,起身逃到餐桌那头。
    对,他是瞎子,只要不出声就抓不到她了吧?
    许亦欢屏住呼吸,眼睁睁瞧着他焦急无措地四下摸索。
    “亦欢……”
    江铎一会儿撞到茶几,一会儿撞到沙发,看不见,好着急,为什么眼睛看不见……
    “亦欢,”他知她故意不出声,于是茫然站在那儿,嗓子哽咽:“过来抱抱我好吗?求你。”
    好心疼啊。
    可她没办法过去,她现在只想逃走。
    江铎也怕她跑掉,于是索性去门口堵她,果然,她刚跑到玄关处就被他抓住了。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许亦欢仿佛看见江岩的脸,周遭环境也变成了城南八楼那间房子,那个客厅,血腥味,啤酒味,她突然分不清这是在梦里还是现实,慢慢的,身体也不像是自己的了。
    她的灵魂再次出走,呆呆站在旁边看着江铎紧紧抱住她,任她怎么哭打也不松手。
    ……
    大约半个多小时,犹如梦中初醒,她睁开眼,看见自己躺在江铎怀里,他拥她坐在沙发上。
    浑身无力,脑子一片空白。
    江铎侧脸有指甲抓出的血痕。
    可许亦欢不记得自己打过他。
    好可怜。
    她缓缓撑起身,亲亲他的脸。江铎瞬间惊醒,下意识收拢手臂:“亦欢。”
    她嗓子很哑:“对不起。”
    江铎沉默半晌:“刚才我给洛医生打过电话,下午带你去南山,好吗?”
    许亦欢闻言垂下眼帘,轻轻“嗯”一声:“我行李还没收完,稍等一下。”
    江铎愣住,心脏好似被千百支利箭刺中,他僵硬的手掌扣住她的腰:“不,我不是要把你送回医院,只是找洛医生看看,我很担心你。”
    许亦欢没有说话。
    江铎抵住她的额头沉沉喘气。两人都静默许久,不知怎么,稍稍贴近,吻在了一起。
    江铎托着她的后脑勺,先是温柔地、轻轻地贴合,但这样显然不够,他难以忍受般地得寸进尺,心里又痛又乐,贪婪地与她抵死纠缠。
    许亦欢很累,可是好快乐,好想就此溺死在他的吻里。
    两人亲得气喘吁吁,分开时湿湿的,有液体落在唇边,又被她舔掉了。
    “我觉得好丢人。”她忽然这样说。
    江铎贴在她脸颊:“什么?”
    许亦欢说:“失控的样子好丢人。”
    他略笑道:“没事,我瞎子,看不见。”
    她被逗笑了。
    一个瞎子,一个疯子,所以他们是不是天生一对?
    第45章
    本来说好一起吃午饭, 江铎还准备带她去学校转转,可许亦欢现在没有半点胃口,把药当饭吃了, 筋疲力尽, 趴在沙发上一动也不想动。
    “去床上睡吧。”他轻拍她的背。
    “不用。”
    江铎微叹,只好起身去拿被子。许亦欢的头沉得像铅球, 耷拉着眼皮看他从衣柜里抱出一床鸭绒被,走过来细心给她盖好,接着坐到地上,紧挨沙发,抚摸她的脑袋, 轻声说:“你乖,快睡。”
    这场景好像在哪里见过。
    许亦欢抓住他的手放在唇边,含糊地低喃:“阿蒙, 我好想你。”
    江铎微怔,眉心倏地拧了下,脸色变得有点难看,右手本能抗拒,默然抽了回来。
    许亦欢呼吸渐沉, 坠入梦中。
    其实他很想问问阿蒙是谁,想知道他们过去发生的故事, 有过的回忆, 但只怕话问出口会刺激她,更刺激自己。
    江铎心烦意乱地抹了把脸, 确认她已经睡着,掏出手机到阳台打电话去。
    下午的预约没有取消,门诊治疗改为电话咨询,江铎把许亦欢的情况转述给洛暇,然后询问她的病情和治疗进展。
    洛暇说她现在最大的问题除了ptsd的症状以外,还有就是认知歪曲。因为应激事件摧毁了人对日常生活的适应能力,伤害发生时带来的恐惧感和无助感一直持续,又因当时呼救没有得到回应,所以对人失去信任。
    “其实最佳的治疗时机是在急性期,但亦欢那会儿被送进了看守所,之后又没有得到社会支持,被同学和大众责备、质疑,那些负面反应无疑导致她的病情严重恶化。”
    刚开始是过度警觉,自卫系统启动,时刻保持高度戒备状态,任何一点小刺激都会让她惊恐万状。就算危险已经解除,创伤经历还是会通过梦境和思想不断重演——噩梦里反复出现,清醒时被记忆侵扰,感官体验真实到如同身临其境。【1】
    这种状况维持一段时间后,为了减轻闪回的痛苦,患者开始有意识地回避与创伤相关的场景,或许从表面看已经恢复正常生活,但由于认知歪曲和自我受损,整个人变得疏离冷漠,麻木消极。【2】
    洛暇说:“虽然回避可以暂时降低焦虑,可从长远来看却恶化了病情,因为恐怖记忆一定会重现。所以创伤后症候群的最大特征就是麻木和侵扰交替出现,这种对立和冲突会引发意识形态改变,也就是所谓的解离,又称人格解体或现实解体。患者用这种被撕裂的防御机制切断自我与现实的联系,以此保护自己不被痛苦淹没。”【3】
    江铎只觉得每个字都往他心上割,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亦欢刚才和我聊了会儿,她说她有时会失去片段记忆,像看慢动作,没有现实感,甚至会不认识自己,就像从第三视角目睹别人痛苦,她什么知觉都没有。”
    “对,类似催眠状态。”洛暇想了想:“或者说灵魂出窍。比如……比如当你长久地注视镜子,可能会有瞬间不认得镜中的自己,仿佛在看另一个人。而解离状态就是将那瞬间无限拉长,那种无助和恐惧是非常可怕的。”
    江铎问:“能治好吗?”
    对方笑了:“主要还是取决于她自己,你们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那天亦欢也问我,能不能把那些痛苦的记忆全部清除干净,当时我就告诉她,这世上没有这么神奇的治疗方法,恐怖记忆一定会再出现,我要做的是帮她重建自主权,让她可以负荷这一切,然后积极活下去。”
    江铎又问:“我能做什么?”
    洛暇说:“如果闪回发作,你要告诉她现在很安全,记忆不会伤害到她,另外尽量活动起来,用力眨眼睛,用冷水洗脸,在地板上跺脚,或者还可以在想象中用清洁剂喷散它,或者把它放到保险箱里。”【4】
    江铎记下了。
    洛暇又笑道:“你不用太担心,其实她挺有自救意识的,之前一个人在d市坚持吃药看病,我觉得已经很不容易了。”
    江铎闻言下意识开口:“一个人?她不是有男友吗?”
    洛暇倒是默了会儿,反问:“你知不知道一个月前她怎么住进医院的?”
    江铎只听说她和许芳龄吵架,却不知具体情况如何。
    事实上那天许亦欢在机场看见他,刺激不小,回到平奚就和许芳龄吵架,吵完跑回房间躲起来。
    许芳龄听她给阿蒙打电话哭诉,一直哭了好久,她在外面越来越崩溃,实在忍不住闯进去,质问道:“你在和谁说话?!”
    许亦欢当时正缩在床角。
    许芳龄的脸色简直惨白:“你说你交了男朋友,这两年和他住在一起,可我除了知道他叫阿蒙以外,连张照片都没见过!前两天我给你房东打电话,她说从来没见过什么男的!你倒是告诉我这个阿蒙姓什么、家住哪里、现在人又在哪儿?!!”
    许亦欢就像夜里被大灯突然射中的兔子,定在当下无法动弹。
    许芳龄头痛欲裂:“所以你刚才在和谁说话……非要吓死我才甘心是不是?”
    之后许亦欢就失控做了些自残行为,被送去医院缝针,接着转到南山住院。
    洛暇说:“她妈妈私下找我聊过,那次谈话她还提到了你。”
    江铎脑子嗡嗡作响,按住额头,很久才回应:“什么?”
    洛暇清咳了下,这也是她第一次接触这种案例,分明很病态,却也实在很戳人:“许妈妈说,从你舅舅口中得知你曾经有过小名,是吗?”
    江铎有几秒茫然愣怔,接着仿佛不可置信,惊讶到说不出话。
    对,一个破庙里算命的说他五行缺水,起了属性为水的“蒙”做小名,家里叫他“蒙蒙”,太女气,太肉麻,他稍微懂事以后就不许他们再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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