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尹一路小跑进殿,这一路小跑,他的脸上不但没有红润,反而是面如土色。
    京兆尹腿都软了,险些摔倒在地,楚帝看他这副模样,不由蹙了蹙眉。
    “出什么事了?”
    楚帝冷声问道,京兆尹擦了擦额上的汗,声音颤抖着说道:“回……回陛下,臣已经将那些尸体都检查了一遍!”
    “有何进展?快说!”楚帝也急切的想知道结果,他倒是要看看是谁敢如此大胆!
    “回陛下,那些尸体很杂乱,其中有十人是被斩断了手脚,最后被划破喉咙血尽而死!”
    京兆尹不停的哆嗦着,楚帝只以为他是看见那些尸体吓的,心里觉得冷凌澈的手下未免太狠了些。
    “陛下,这十个人肌肉紧实,一看便是常年习武之人,且内力不凡,应是出自一门,与其他的尸体全然不同……”
    楚帝眯了眯眼睛,京兆尹继续开口道:“直到……直到刚才,锦安王府的侍卫送来了一具摔……摔烂了的尸体……”
    说到此处,京兆尹再也说不出话来了,身子抖个不停,像似得了癫痫一般。
    冷凌澈刚才的确说有一个黑衣人跌落了悬崖,想必便是此人。
    “然后呢?你一次性说完,朕懒得一句句问你!”楚帝失了耐心,冷声问道。
    殷太后却是觉得不对,京兆尹为官多年,不可能被几具尸体吓得失了体统,除非……
    除非那些尸体牵扯上了他不敢言明的秘密!
    果然,京兆尹抖得更加厉害了,他不敢抬头,只将头深深埋下,咽了咽口水,勉强开口说道:“臣……臣检查之后,发现他酷似……酷似五殿下!”
    那“五殿下”三个字用尽了京兆尹浑身的力气,说完之后他便瘫软的像一滩泥,再也直不起身。
    “不可能!肯定只是肖像,凌淮已经离开多日了……”
    楚帝丝毫不在意,只开口说着,却是只听“砰”的一声,一旁坐着的欧阳皇后竟是跌坐在地上,那一张惨白的脸比楚帝桌上的纸张还要白。
    见此,殷太后和楚帝都冷了神色,欧阳皇后此等模样分明是有事!
    “你做了什么?”楚帝一拍桌案,怒声呵斥道。
    欧阳皇后却是全然不理会楚帝,在听闻有十个身手不凡的同门之人时,欧阳皇后便心生了怀疑。
    因为她派给冷凌淮的暗卫就是十人,在听到京兆尹说有一具尸体酷似冷凌淮时,她更是满心惶恐。
    楚帝不知,她早就找人替换了冷凌淮,将冷凌淮送到了一处别院,让他避避风头,也免去苦寒之地的艰辛。
    难道……难道他竟是带人去刺杀锦安王府?
    欧阳皇后越想越怕,她撑着桌子勉强站起身,嘶哑着声音,低吼道:“那尸体呢?本宫要看!”
    ☆、第八十七章 后院失火
    楚帝和殷太后见此,心里都不免咯噔一下,楚帝来不及质问欧阳皇后,连忙吼道:“还不快去!”
    京兆尹诺诺称是,连忙躬身跑了出去,因为吓得脚软,连连摔了好几个跟头。
    殷太后反是端坐下来,摆弄着手上那纤长的护甲,低垂的眼眸中一片寒色。
    韦喜德见状连忙屏退了一众宫人,他自己却是垂手而立,一派理所应该在此的模样。
    殷太后瞥了韦喜德一眼,眼中是无尽的憎恶,不过一个宦官,居然也敢在宫里摆主子的架势!
    随即又失望的看了楚帝一眼,目光难免哀戚,她厌恶西宁侯府和宁平侯府,憎恶这些宦官奸佞,可实际上要怪的都是她这个不争气的儿子!
    小时候还勤勉好学,当了皇帝倒好,将之前那些圣人之言全都抛到了脑后,整日只知道平衡局势,玩的那些阴谋阳谋,甚至对自己的亲兄弟……
    殷太后不欲再想,只闭了闭眼睛。
    自从冷凌淮大闹锦安王府后,她便知道,这件事不会善了。
    她不希望看到子孙反目,但是她更知道,十年之前的事一出,楚国皇室便不可能再安宁。
    虽然都是她的亲孙,可人都是自私的,她也一样,一碗水端不平,她也只能依照自己的心意来!
    殷太后缓缓睁眼,眼中的不忍犹豫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寒。
    楚帝已经将欧阳皇后一把提起,冷着一张脸,低吼道:“你瞒着朕做了什么?快说!”
    欧阳皇后却是脸色惨白无色,双眼空洞无光,只扭着头望着殿外,仿佛根本就没有听到楚帝的话。
    楚帝气的牙根痒痒,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突然欧阳皇后双眼一凝,竟是一把甩开了楚帝,踉踉跄跄的朝着门口跑了过去。
    楚帝一时不慎,竟被欧阳皇后甩到了座位上,他气的脸色阴沉,一双眼睛简直要喷出了怒火。
    在母亲面前被自己的妻子如此忤逆,简直是丢人!
    见殷太后没有看他们,楚帝的脸色才好了一些,可他胸口的气息刚刚平缓,便听到那凄厉尖锐的嗓音,“淮儿!我的淮儿啊!”
    楚帝心中一惊,双手撑在椅子扶手上,几度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又都无力的瘫坐了下来。
    他所有的力气都在欧阳皇后喊出那一嗓子“淮儿”后消失殆尽,他看着地上那蒙着白布的尸体,白布上都是斑斑血迹,看起来污秽不堪。
    殷太后闭了闭眼睛,将头别开,不忍去看。
    欧阳皇后此时正伏在尸体上哀嚎不止,“淮儿!我苦命的淮儿!”
    楚帝终于挣扎的站了起来,却是没有向前走上一步,只声音颤抖着,开口问道:“这……这真的是凌淮?”
    欧阳皇后的哭声尖锐刺耳,她哭的身体发颤,撕心裂肺的哭道:“陛下!这是臣妾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啊,臣妾认错了谁也认不错自己的孩子!
    这就是我们的孩儿凌淮啊!可他……可他却死得的这般凄惨,让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欧阳皇后不再如往日那样傲慢冷酷,此时她是只一个受伤悲绝的母亲。
    冷凌淮的死相的确很惨,眉心破了一个大洞,因从高处坠落,身体残破不全。
    折了一只脚和一只手臂,白花花的骨头连着血肉露在了外面,后脑勺都摔瘪了,淌出了白花花的脑浆。
    楚帝好不容易站起来的身子又是一软,直直的坐在了椅子上,嘴唇抽搐几许,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过了半晌,才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
    “陛下!”欧阳皇后尖着嗓子喊道,一双哭的红肿的眼迸发出了浓浓的恨意,“陛下!您要为我们的淮儿做主啊!
    淮儿死得这般惨,我们一定不能放过杀害他的人,一定要让他偿命!”
    欧阳皇后说的咬牙切齿,楚帝却是渐渐从悲戚中清醒过来,眼神若有似无的看着殷太后。
    一直沉默不语的殷太后冷冷开口道:“皇后是想要杀谁呢?”
    “当然是那冷凌澈!就是他杀了我的淮儿!我一定要杀了他,一定要让他给淮儿偿命!”极度悲愤的欧阳皇后的已经不再畏惧殷太后,她红着一双眼睛,竟是敢狠狠的瞪着殷太后。
    殷太后今日不欲指责欧阳皇后的失礼,做为母亲,她可以谅解欧阳皇后的悲痛。
    可她不仅只有楚帝一个儿子,也不仅只有冷凌淮一个孙子。
    “陛下!您一定要杀了冷凌澈!一定要将他凌迟处死,绝对不能让他死得痛快!
    还有那个该死的云曦!也要让她给淮儿偿命,不然我的淮儿定是死不瞑目!”
    欧阳皇后几近疯癫,出口的话也越发的荒谬,殷太后的眸色越冷,看着欧阳皇后冷戾的开口道:“皇后是意思是让锦安王府的世子和世子妃为五皇子陪葬?”
    “对!淮儿走到今日这步都是他们害的,他们能难道不该死吗?”欧阳皇后咬紧牙关,狠狠说道。
    若不是冷凌澈两人一路紧逼,他的淮儿如何会被陛下贬到苦寒之地,他又如何会想不开去刺杀云曦!
    “哀家还从未听过一个庶人死了,要堂堂王府世子赔罪的!”殷太后今日本不想多加斥责欧阳皇后,可她出口的话实在是越发的过分了!
    “什么庶人?我的淮儿是堂堂楚国皇子,是陛下的嫡子!”欧阳皇后站起身,居高临下的逼视着殷太后,显得咄咄逼人而又凶神恶煞。
    “皇后不得无礼!”楚帝出言提醒道,虽然冷凌淮的死让他也心痛不已,但是殷太后是他的母后,他看不得有人对她不敬。
    “陛下!臣妾知道,你信任锦安王,顾念兄弟之情!可是那冷凌澈自小养在夏国,您顾念,他可未必!
    否则他如何能下得了手杀人,生生要了我们淮儿的命啊!他还没有娶王妃,他还那般年轻……”
    欧阳皇后哭的伤心欲绝,楚帝也是心如刀绞,冷凌淮是他看着长大的,如今出了这档子事,他这心里自然不好受。
    还未等楚帝开口,殷太后便抬起了眼皮,不徐不疾的缓缓开口道:“哀家记得五皇子此时不应该远在千里之外吗?”
    楚帝一怔,殷太后又继续发问道:“哀家有几个不解之处,其一便是本应远在千里之外的五皇子此时却出现在金陵。
    其二便是,为何五皇子会刺杀锦安王府的女眷,被人当做刺客所杀?这其三嘛……”
    殷太后冷冷的看了欧阳皇后一眼,目光凝冰冷冷说道:“其三便是皇后口口声声让凌澈为他偿命,哀家却是想不出其中缘由。
    难道只因为五皇子是皇后的子嗣,所以即便他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也是理所当然的吗?”
    “那冷凌澈如何与我的淮儿相比!我的淮儿是陛下的嫡子……”
    殷太后不耐烦的打断了发疯一般的欧阳皇后,只冷冷笑道:“陛下是哀家的儿子,锦安王也是,凌淮是哀家的孙子,凌澈也一样!
    既然分不出亲疏远近,便要论是非对错,哀家只问你,凌淮为何会出现在金陵?又为何要刺杀锦安王府的女眷?”
    欧阳皇后全无往日的小心谨慎,她冷笑出声,阴鸷的盯着殷太后,“分不出亲疏远近?太后说这句话时不觉得羞愧吗?
    在你的心里,可还有陛下,可还有陛下的几个孩子?你心里只有锦安王,还有他那个该死的儿子!”
    “放肆!你给朕住嘴!住嘴!”楚帝将桌案拍的“嗡嗡”作响,气的一张脸涨的通红,恨不得掐断欧阳皇后的脖子。
    “陛下,你也是这么想哀家吗?”殷太后抬头看着楚帝,那一向强势威严的凤眸,此时却溢满了伤心和无奈。
    “母后,您千万别这么说,儿子哪里会这样想?”见殷太后如此伤心,楚帝三步变成两步,连忙走到了殷太后身边,开口解释道。
    欧阳皇后却是上前拉住了楚帝,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声嘶力竭的喊道:“陛下!您看看淮儿啊!您看看他死的多凄惨啊!”
    楚帝侧头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却只抿了抿唇,没有多说什么。
    殷太后站起身子,握住了楚帝的手,她叹了一口气,声音老迈却慈爱,“陛下,哀家承认,哀家的确是偏心你弟弟多了一些!
    可这是因为你是皇帝,是这世间最尊贵的人,除了生老病死,没有任何人能伤害你!
    可是你弟弟不一样,他是个王爷,他手握兵权,却又何尝不被人忌惮,这金陵城看似人人敬重他,可陛下不会不知道,这种敬重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人想要取而代之?
    你们都说澈儿不好,说他在外待了十年,与你们不亲,可这局面是谁造成的?”
    楚帝怔了一下,脚步微晃,殷太后握紧了楚帝的手,声音哀切恳求,“陛下可还记得,澈儿小时候曾坐在你的膝头,曾亲近的唤你为皇伯伯?
    你曾带澈儿骑过马,教他读过书,那时的他可是现在这副清清淡淡的模样?”
    楚帝眼眶含泪,不忍再听,只声音哽咽道:“母后别说了……别说了……”
    殷太后闭了闭眼,一行热泪滚滚落下,“你登基以后,哀家便退居后宫,为了避嫌就连后宫中事也不曾过问,可结果却还是一样让人厌嫌!
    哀家老了,活不了多少年了,只希望在活着的时候看着你们都好!罢了,罢了,您才是皇帝,此事皆由您来决定吧,哀家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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