觊觎自己父皇的女人,传出去这个儿子是再不可能登上大位,但同样极损帝王的颜面,炎平帝如此爱面子的一个人,决计不容许这等丑闻传出。
    看着窝在墙角里梨花带雨神色惊惶的美人,炎平帝对儿子的怒气更深。
    这是一个和崔洵一样危险的陷阱,但危险的同时却又太过动人,他自认自己不会栽在女人身上,所以将这样动人的美人的命运玩弄在掌心之中才更有成就感也更刺激。
    他知道自己已经老了,然而对帝王来说,最不愿承认的就是衰老。
    儿子们一天天渐渐长大,一个比一个年轻有力,越发显得他颓唐可悲,无论是女人也好权势也罢,乃至外面这万里江山,他都不舍得放手。
    但他不舍得放手,却不意味着没有人觊觎抢夺。
    五皇子他会处理,但眼前这个本该肆意享用的美人,也到了该处理的时候。
    至于五皇子的那些说辞,无论是他蓄意沾染君父的女人也好,还是苏怡安心机深沉假作勾-引也罢,这都让炎平帝深深地感到不虞。
    她活着,呆在这个宫里,就是对他权力与威严的挑衅,是会让他颜面有损的存在,所以,虽然可惜,但苏怡安是时候和苏家那群人一样去死了。
    “五皇子,酒后失德,禁足府内一年,罚俸三年。”炎平帝撩着眼皮,压下喉间咳嗽沉声道,“苏氏宫女,赐白绫。”
    这番处置一出,一直紧跟在炎平帝身边的崔洵霍然抬头。
    从今日出现在这里起,崔洵就一直在压抑自己,无论是喉间的血腥味也好,还是掌心的刺痛也罢,他都在努力压抑自己的憎恨与怒意。
    从撞破五皇子欺辱苏怡安的场面起,崔洵就已经替这位皇子想好了碎尸万段的结局。
    炎平帝那一脚踹得太轻,他恨不得亲手将这人的心肺都掏出来。
    然而此刻他更担心躲在角落的苏怡安,她被吓得厉害,抱着自己躲在角落,像是这样做就能隔开所有伤害。
    他看得出,她在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而收效甚微。
    甚至,她一直在试图挪动自己,视线紧盯着炎平帝不放,似是想要用那些嬷嬷们教导的手段来获取帝王的怜爱与心疼。
    崔洵想,她真的是很努力了,然而,她的本性注定了她做不到。
    如果可以,他更想过去给她依靠或者拥抱,至少,别让她在此刻还想着去讨好谄媚帝王,祈求来日能成功复仇。
    然而,他们谁都没想到,炎平帝会决意处死苏怡安。
    “陛、陛下——”听到那句话的苏怡安知道她此时必须努力自救,否则她将会死在此处,无论是阿惟还是家仇都将彻底灰飞烟灭。
    她承受不了这个结果。
    她努力回想着嬷嬷们的教导,试图用惹人怜爱令男人心动的神情来让她的仇人改变主意,她此刻早已什么都不在乎,只要能活下来,即便是此时立刻献身帝王都毫不犹豫。
    炎平帝是真的很遗憾,当看到眼前那少女泪光盈盈的动人模样时。
    然而,无论何时,他心中最重的终究只是自己,没有人能越过他自己。
    “可惜了。”他叹息一声,打算离开。
    只要他活着,永远不缺貌美的女人,但损及他的颜面,就只能以死谢罪,无论她是不是无辜。
    此刻再待下去只会让他心情更差,所以早些离开让人处置了她也是正好。
    只不过炎平帝刚走了两步,就被身边随侍的崔洵扑通一声跪地拦路,“陛下,奴婢求陛下饶过苏姑娘性命。”
    崔洵这一举动让所有人意外,炎平帝停下脚步,看着眼前拦路的人冷声道,“崔洵,你这是替她求情?朕想知道,为何?”
    崔洵俯身,额头触地,语气诚恳极了,“回陛下,苏姑娘对奴婢有救命之恩,恩人如此,奴婢只求偿还救命之恩。”
    这话让炎平帝眯起了眼,他看着眼前这个平日里十分得用的青年,神情复杂。
    明远侯府被抄家灭族后,崔洵遭受的一切,他一直很清楚,若非他当时游学在外,又有许多大臣苦心求情留崔家一条血脉,他不见得能活下来。
    然而,世事奇诡,留下性命的崔洵最后到底绝了崔家血脉。
    他面上申斥处罚不懂事的儿子,其实根本不将这一切放在心里。
    等崔洵苦心孤诣的爬到他面前妄图求一条生路时,他看热闹般,将人放在了身边。
    这只是他心血来-潮时的一场游戏或乐趣,等玩够了看腻了,自然也就抛开了。
    后宫之中担心崔洵罪臣之子身份的人不少,每个都频频在帝王耳边啰嗦,提醒他小心崔洵心怀异志,提醒他小心安危。
    对此,炎平帝腻味得很,不过一个区区崔洵,他还掌控得了,即便放在身边,这人也不能损及他分毫。
    他能满足的,只有他看戏的乐趣,或者偶尔拿他阉人的身份打趣作乐,看着天之骄子一朝跌落泥泞被人轻贱践踏,当真是不错的消遣。
    虽然将崔洵这个危险人物放在身边,但炎平帝也从不失警惕。
    对炎平帝来说,他自来惜命得很,江山,权力,美人,他哪一样都还没享受够,怎么舍得将自己的性命置于险境。
    然而,渐渐地,他过足了瘾,也腻味了崔洵的存在,随着崔洵逐渐展露才华切切实实为他办妥了几件事之后,他想要杀掉他。
    做阉人奴才的崔洵,他可以容忍他活着,但聪明有脑子的崔洵,不能活。
    最近,他很多次都想找机会杀掉崔洵,他的聪慧和隐忍让他佩服震动的同时隐隐心忧,这样一个人,一旦放虎归山,只会成为心腹大患。
    然而,他到底养虎为患,轻易不能杀他,他早已在朝野内外将崔洵立成了靶子和榜样,有太多朝臣盯着他和崔洵,不能容忍他在如此侮辱轻贱勋贵之子后再暗害他的性命。
    被自己的妄自尊大和极端爱好颜面的性情坑了的炎平帝,只能被迫暂时隐忍,更何况他金口玉言在前,还当众允了崔洵一个恩典,处置起来更得慎重。
    此刻,崔洵跪在这里求他饶过苏怡安性命,炎平帝突然有了新的想法。
    他看着跪在身前的崔洵,温声开口,“既然是救命之恩,那确实该偿还恩情,但崔洵你当知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朕金口玉言下的旨意,可不好朝令夕改啊。”
    炎平帝的意味深长听在崔洵耳朵里,可谓是意图昭昭。
    他又行了一礼沉声道,“陛下,此前您曾经亲赐奴婢一个恩典,今日事关紧急,奴婢厚颜,求陛下允了奴婢用这个恩典换回苏姑娘性命。”
    “如此,倒也可以。”炎平帝视线落在神情怔楞的苏怡安身上,莫名一笑,温声道,“知恩图报,古来佳话,既然如此,那朕就饶过苏怡安性命了。”
    “不过,”炎平帝话音一转,看着苏怡安道,“你既救了她性命,那日后你们同在一处也不错。”
    “苏怡安,”炎平帝出声唤人,“朕将你赐给崔公公做对食如何?”
    苏怡安看着弯腰垂头跪地的崔洵,视线慢慢对上炎平帝,这个仇人的眼中写满了恶意与玩味,似是十分期待她的答案。
    喉咙似是干渴又痛,苏怡安张了几次口,都干哑得说不出话来。
    在越来越安静凝滞乃至紧张的气氛中,她终于一点点的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谢,谢过陛下恩典。”
    这句答复,让炎平帝彻底满意,他袖子一甩,带着身后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
    苏怡安的性命,他可以饶过,但这样一个女人,不能放出宫,也不能交给其他男人,配崔洵正好。
    如今两人成了对食,至于那给了崔洵救命之恩的女人还会不会再感激他,炎平帝可当真是期待极了。
    空无一人的殿内,只剩榻上的苏怡安和地上跪着的崔洵。
    苏怡安不动,目光失神,崔洵则慢慢从地上起身,看着她,缓缓靠近。
    此刻的情形,崔洵突然不知该如何开腔同她说话,他是救了她没错,但也彻底断了她的路。
    上次分别之后,他就再没见过她,如今自然也不清楚该从何说起。
    他只能按照最初的想法,坐到她身边,动作温柔的将她拢进怀里。
    “好了,没事了,一切都结束了。”他慢慢抱紧她,轻柔的安抚,“别害怕,有我在。”
    一声又一声的温柔安抚中,苏怡安眼睛里映出崔洵笨拙安慰她的模样。
    她眨了下眼睛,泪珠滚落,一直抱着自己的手终于慢慢分开,紧紧勒住了崔洵。
    她还活着,但是前路,却断了。
    第41章
    苏怡安跟着崔洵回了监栏院,除了一身还算干净的衣裳, 别无长物。
    柳贵妃沉着脸看两人出门, 眉宇间满是阴翳, 若非帝王亲口赦免苏怡安死罪,她这会儿或许已经动手把人处理了。
    废了大力气培养的棋子, 结果却突遭横祸, 一下子废掉, 她当真是气得厉害。
    无论是五皇子还是苏怡安,这两人以后只怕都是她的眼中钉, 尤其是前者,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失了帝心, 日后都不可能再博取圣心,她抛弃这个盟友抛弃得理所当然。
    只是可惜苏怡安, 本该成为她掌中利刃固宠后宫的, 现在却只能浪费在一个阉人手里了。
    此刻的苏怡安根本顾不上其他人如何想如何做, 她紧跟在崔洵身边, 拽着他衣袖,亦步亦趋,满是依赖。
    她已经明白自己的处境, 除了崔洵, 她在宫里可谓是举世皆敌,若说举目无亲,两人是一样的, 她现在只担心就连崔洵都不要她。
    监栏院到底是小太监们住的地方,人多地方又窄,若非崔洵身份特殊有单独房间,只怕苏怡安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崔洵一路带着她回屋,将人安置在自己床-上,转身又出门拿钱托人给备了热水,连带着还有一些食物。
    若说在这边唯一好的地方,那就是钱可通神,崔洵一直跟在御前,稍动心思就有不少好处,炎平帝乐得见他低贱行-事,反而从不加以阻拦,倒是方便了他在宫里讨生活。
    很快,钱换来的热水和食物被送进屋里,崔洵将门反锁,看向窝在床榻一角的苏怡安,“我找人送了热水,你先梳洗,梳洗之后再用些饭菜,过后睡一觉。”
    苏怡安知道自己此刻很安全,崔洵也不会伤害她,然而她窝在墙角里,身上无一丝一毫的力气,既不想动,也不想说话,只想安安静静的就这么呆着。
    崔洵见她没动静,走到床前,实话说,她此刻的模样看起来可怜极了,然而他却不打算放任。
    如果这都撑不下去,那也没什么日后了,他会护着她,但不意味着苏怡安就可以这么一直软弱下去。
    想报家仇的是她,决意走这条路却横生枝节的也是她,他会心软,但绝不会放纵。
    崔洵伸手将她扯到身前,盯着她慌乱的眼睛道,“苏怡安,我说去梳洗,梳洗完之后用饭,你若是不听不做,出了这扇门尽可以去找柳贵妃五皇子与陛下,但我这里,救你不是为了养累赘与拖累,听明白了吗?”
    苏怡安抓-住崔洵扯她衣襟的手,红着眼睛点头。
    屏风后,苏怡安用热帕子敷脸,抖着手解开衣襟,她身上还残留着那种恶心的感觉,只恨不得早些擦洗干净。
    水声淅沥,看着木盆中映出的自己,苏怡安笑的苦涩,崔洵说得对,她就是个累赘,活着根本没有什么用处。
    她救不了弟弟,也救不了自己,更不能替家人报仇,她除了会哭会软弱,什么用都没有。
    因着水声停了许久,崔洵等得皱眉,想了想,他直接绕过屏风,果不其然,看到了一个盯着木盆怔怔落泪的少女。
    她满身消沉,让崔洵想起之前的自己,他蓄意加重脚步声,唤回她神智,开口催促,“如果洗完了就早些过来用饭,待会儿该凉了。”
    苏怡安慌乱点头,理好散乱的衣裳与头发跟着崔洵做到了桌前。
    小小的圆木桌,放着清汤寡水的饭菜,苏怡安捧着小碗吃了一两口就毫无胃口,强逼着自己塞了些,才迟疑瑟缩的看向崔洵,“我吃不下了。”
    “吃不下就不吃。”崔洵将剩下的饭菜吃干净,收拾好碗碟放到门口等人来收,重新铺好床榻唤来苏怡安,“我在这里守着,你睡吧。”
    苏怡安现在对崔洵可谓是言听计从,他说一句她动一下,闻言上了床榻,抱着被子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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