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们埋伏在周围的兵力,只怕也无法进来!
    很多人都已经被泥土埋住,惨叫声起此彼伏,爆炸还在不断。此刻的禁军,一点战斗力没有不说,根本都没有办法护送太子安全地撤离。
    崔时照摇摇晃晃地将李诵扶上金辂车,想带他离开此处。李诵的冠冕都掉落在了半路上,而拉车的马也被这巨响和震动弄得惶恐不安,不听使唤。崔时照想拉一个驾马的马倌,而是人人四下逃散,都想找安全的地方躲避,谁还会管太子的死活。
    忽然,又是轰隆一声巨响。崔时照只觉得耳朵轰鸣,金辂车周围有黄土炸开,他仿佛被什么东西麻痹住身体,而后就没有知觉了……
    百官送走太子以后,深觉天子久不露面,总要有个说法,以六部尚书为首的众官员商议之后,终于决定亲自去甘露殿问个明白。甘露殿在内宫之中,这日皇宫中的守备却格外松懈,他们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阻扰,就到了甘露殿前。
    众人也不觉有异,甘露殿由禁军把守,陈朝恩见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的官吏,连忙进去禀告韦贵妃。
    甘露殿之内皆是浓苦的草药味,韦贵妃正在跟尚药局的两位奉御说话。贞元帝那日早起,忽然栽倒,之后就再也没有醒过来。其中一个奉御说:“圣人这病,只怕难以痊愈了。药吃了这么多日,非但不见好转,反而病情更加沉重,娘娘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啊。”
    另一个奉御说道:“或者是我二人医术不够高明,民间或许有擅此疾者,娘娘可试着将圣人的病情昭告天下,重金求医。”
    韦贵妃听了,却摇了摇头:“按照如今朝中的局势,圣人的病藏都来不及,若是昭告天下,那些蠢蠢欲动的藩镇还不揭竿而起?本宫心里有数,你们先治着吧,等瞒不住了再说。”
    天子已过古稀之年,身上的大小毛病不少,所谓病来如山倒,只怕是凶多吉少。
    奉御不过是小小的医官,上头吩咐怎么做事,他们照办便是。这时,陈朝恩跑进殿里来,对韦贵妃禀报:“娘娘,外面来了很多重臣,说要面见圣人。小的怕是拦不住。”
    韦贵妃皱了下眉头,对两位奉御说道:“此事怕是瞒不住了,两位跟我出去交代一下吧。”
    韦贵妃和两个奉御到了甘露殿外,看着台阶下被阻拦的众官员不停地叫嚣着,开口说道:“天子寝宫面前,何故如此喧哗?”
    那些官员见到她,便说道:“贵妃娘娘,圣人多日不朝,究竟是什么缘故,您总要给我们一个说法!”
    “是啊,国不可一日无君。这样下去总归不是办法,您就告诉我们实情吧?圣人的病究竟有多严重。”
    韦贵妃闭了闭眼睛,叹气道:“既然各位想要个说法,我也不再隐瞒了。圣人病了多日,现在没法见你们。你们还是听听两位奉御是怎么说的吧。”
    那些官员这才安静下来,看向那两名奉御。奉御是尚药局医术最高明的人,专门侍奉天子,还是有一定的说服力。
    两位奉御便将贞元帝的病情大概说了一遍,然后遗憾地说道:“圣人现在还未苏醒,应当是暂时无法理政了。”
    众位官位听罢,面面相觑,没有想到病情竟沉重到了如此地步。
    其中一位老臣难以掩饰怒意:“贵妃何至于隐瞒圣人的病情多日?我等竟毫不知情。”
    韦贵妃不慌不忙地说道:“圣人丧失意识之前,叫我不要声张,目的是为了稳定朝局。河朔刚平,天子病倒的消息传出去,各地藩镇会作何反应?我苦心隐瞒,以为他休养几日便可痊愈,却迟迟不见好转。今日招了两位奉御来会诊,才知道康复无望。诸位与其在这里追究责任,不如好好想想,朝政的事情该如何解决。”
    几个高官凑在一起商议,最后还是推举那位老臣出来说道:“按照祖制,眼下的情形,理应由太子监国。”
    其余的官员多数不吭声,少数附和。
    这个时候,一个士兵从外面跑进来,满面尘土,慌慌张张地说道:“不好了!太子在圆丘祭天的时候,火矶爆炸,伤亡惨重。太子的金辂车也被泥土掩埋了,请速速派人前往支援!”
    众人都吓了一跳,火矶是炼丹专用的,有时候也用于祭天。但是一般的用量绝不至于将人掩埋的地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
    “今日赶巧,众位大人都在。”众人身后又传来一个声音,他们纷纷回头看去,只见舒王领着士兵,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那些士兵将整个甘露殿前都包围了起来,人数是禁军的几倍,大概是舒王府的府兵。禁军见状,丝毫没什么反抗,就放下了武器。
    “舒王,你这是什么意思?”有德高望重的官员斥道。眼下正值多事之秋,此举跟逼宫没什么区别了。而且他们今日约好,朝中的重臣几乎悉数在此。舒王只要控制了这帮人,几乎等于控制了整个朝堂。
    这种感觉实在是不太妙。
    李谟慢慢地走上石阶,然后转身,俯瞰着众人说道:“本王听闻圣人病重,太子被埋,自然是要出来主持大局的。怎么,各位还有更好的人选吗?”
    朝官中本来就有很大一部分是拥护李谟的,刚才老臣提议太子监国的时候就没有吭声。眼下见舒王带兵前来,自然是十分兴奋,纷纷道:“舒王理应继承大统!舒王监国!”
    当下还有几个狗腿的跪在了地上,山呼万岁。
    李谟摆了摆手:“你们这样不对。圣人尚在,本王只是代为掌管朝政,等到圣人醒了,自然是还政于他的。至于太子殿下……”李谟看向站在一旁的陈朝恩,“麻烦陈公公带着人去找一找吧。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才是。”
    他其实很肯定李诵已经死了。他叫人将火矶埋的地方全都标出来,特意收买了今日驾车的马倌将金辂车停在那处。如果万一在圆坛上没炸死李诵,李诵想乘车逃跑,最后也是难逃一死。
    想到这里,他得意地笑了下。不管东宫有什么通天的本领,都不会想到他竟然用这样的法子,除掉了太子。他跟他亲儿子之间的这场较量,到底还是他占了上风。
    就在昨日夜里,齐越向他禀报,李晔收归了徐进端的牙兵,领着三万人匆匆赶回长安,不知道要做什么。他有精兵五万,李晔想以屈屈三万对抗,显然是不太可能。而且徐进端受制于他,怎么肯乖乖配合?所以李谟并没有把这些人马看在眼里。
    现在整个皇城,皇宫,都在他的控制之下,只要他想,立刻登基也是可以的。只不过为了天下局势的稳定,他还需要用一用老皇帝,不能急在这一时半刻。
    陈朝恩领命离去,众人就呆在原地,等待太子那边的消息。他们被府兵围住,谁也不敢提离开的事情,只能看着舒王唱独角戏。不管是舒王的人,抑或不是舒王的人,到了此刻,也都想明白了,圆丘的那场意外到底是怎么回事。
    “报!”一个府兵冲到台阶下面,对李谟说道,“广陵王带着部分神策军正在强攻南门。他们说宫内发生了□□,要来勤王!”
    今日李诵没带着李淳去圆丘,李谟就防着他这一手了。广陵王手里的兵力有限,至多不会超过五万。他侧头看了齐越一眼,意思是埋在城中的那五万精兵,是时候排上用场了。
    李谟为了不引人注意,让这些精兵都装成普通老百姓或者商旅,混入城中埋伏。所以就算李晔察觉到有兵力,也没办法找到他们。现在只要李谟一声令下,他们便会集合完毕,将广陵王抓住,那么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齐越领命离去,他们的五万人马对付广陵王绰绰有余,何况还有虞北玄在候命。虞北玄的老母亲在他们手里,不怕他不乖乖听命。
    李谟撇下众臣,跟韦贵妃一起进了甘露殿。
    甘露殿中的内侍都惶惶不安,不知道他要做什么。韦贵妃毕竟在宫里多年,见惯了大风大浪,让他们都下去,只留了两个宫女在寝殿伺候。
    一时之间,正殿内只剩下她跟李谟两个人。李谟幼年的时候便寄样在韦贵妃膝下,韦贵妃一直无子,感情自然同亲生母子也没什么分别。韦贵妃倒不在意是谁做了皇帝,她怕的只是舒王难以堵住天下的悠悠众口,皇位都坐不稳。
    “圆丘的事情,是你做的?”韦贵妃问道。
    兽首金炉里是龙脑的香味,李谟看了寝殿一眼,问道:“是,我为今日已经足足等了二十多年,皇位本来就应该是我的。”
    他毫不避讳地说道。
    韦贵妃闭上眼睛,长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也不敢居于东宫之下,终究是要走到这一步。可我没想到,你居然连太子的性命也不留下……做人总是要留一线啊。”
    李谟却不以为然:“当初我被领养到您的膝下,东宫和皇后何曾把我当成近亲看待?就算我不是圣人所出,也是他亲兄弟的孩子,可是皇后是如何做的?我要娶崔氏女,皇后竟然弄了一出落水的戏码,生生将我心爱之人远嫁。为了防止我掌握权力,便与延光联手,将东宫推上至高无上的地位。彼时,我终日惶惶,担心朝不保夕,又何其无辜?”
    韦贵妃知道当年皇后和长公主的顾虑。昭靖太子在朝中留下的威望实在太大,身为他亲子的李谟,对东宫是最大的威胁。可是昭靖太子已经不在,圣人也已经登基,这是个无法改变的事实了。
    “二郎……”韦贵妃不知道该说什么,慢慢坐在榻上,“你心中的怨气,实在太多了。除掉太子,如何能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外面那些老臣,不会真心臣服于你……还有你的儿子,他一直都没有承认你吧?”
    李谟一甩袖子,说道:“他承认或者不承认,又有何妨?我当了皇帝,他就是太子!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生父本就是储君,而我也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这些东西理应是我的!”
    这些年,他在天子面前一直装兄友弟恭,父慈子孝,如今终于露出了真面目。天子重用他,却也百般防备他,说白了他不是亲生的儿子,如何能继承大统?外界那些所谓权倾朝野,都是表象罢了。现在,皇帝躺在那里,再也不可能站起来。
    他将是天下的新主!为了这一刻,他已经等了二十多年,不,应该说是等了一生。
    “您放心,等我登基之后,会奉您为皇太后,好好孝顺您。这么多年,这皇宫里,对儿子真心的,也只有您了。”李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他没有亲娘,早就把韦贵妃视作母亲。
    韦贵妃看了寝殿一眼,说道:“我没有别的要求,只想让你不要加害圣人,让他寿终正寝,你可能答应我?”
    李谟有些犹豫,在他看来,天子的作用便是替他稳定住政局,一旦没用了,当然是越早殡天越好。可是韦贵妃亲自开口求他,他也狠不下心肠拒绝,思虑再三之后,应了声好。
    *
    齐越出了皇城,直接去找虞北玄。虞北玄就在不远处的兴道坊待命。
    常山亲自回了淮西,直到现在也没有回来,看来母亲和他必然都落在了舒王的手中。虞北玄手中捏着一张纸,望着头顶的蓝天,面临着这一生中最艰难的选择。
    昨夜,他收到一封密信,信上只有四个字“绝无胜算”。他不知道密信是何人所写,但明白信上的意思,舒王今日可能会败。
    刚才南边的圆丘传来巨响,探子回报说参加祭天的人几乎悉数被埋在黄土以下。他不觉得这样东宫还会有胜算。可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个声音在阻止他进宫。
    他若不率兵进宫帮舒王,母亲肯定会有危险。可是得知了他心意的舒王,在事成之后,还会放了他们母子吗?
    虞北玄十分为难。这时,他看到路的尽头一匹马奔来,齐越带来了舒王的命令,广陵王正在攻打城门,要虞北玄率领那些精兵,将广陵王等一干人等全都拿下,今日的事情,便算了结。
    虞北玄别无选择,他收拾心情,正要去调集兵力,忽然有个随从走到他面前,低声道:“使君,请借一步说话。”
    他以为自己听错,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眼前的人。那人抬起头来,正是扮做男装的嘉柔。
    齐越还在他们身后,虞北玄不动声色地说道:“跟我来吧。”
    齐越觉得那个随从有几分古怪,正想上前去一探究竟,旁边伸出一只手来,另一个做牙兵打扮的男子,笑着对他说:“我们使君处理些私事,舒王反正胜券在握,不会连这么一时半会儿都等不了吧?”
    齐越皱了皱眉头:“你敢拦我?可知我是谁?”
    那人继续吊儿郎当地说道:“自然知道。您是舒王的人,可我们牙兵只听使君的,您请留步吧。”
    齐越心想,这个虞北玄是越发难以掌控了,难怪舒王下了命令,等到事成之后,要他想办法将此人除去。
    虞北玄和嘉柔走了几步,等离开齐越的视线,虞北玄一把将嘉柔拉进巷子里,将她按在墙上,低吼道:“你可知现在长安有多危险!为何走了又回来?”
    嘉柔深吸了口气,看着他深褐色的眼瞳,高大如山的臂膀,前世他真的一直护着她。那日回到骊山,听到四方城门早已被虞北玄掌控,只能进不能出,而她能那么轻松地离开,绝对是他授意的。
    嘉柔忽然没有那么恨他了,不管前世他因为什么原因没有来救自己,那条路是她选的,她不怪任何人。这辈子,她爱的是李晔,那些恨就更没有意义了。她低声说道:“我不得不来这一趟,换了是旁人,你大概也不会相信吧。”她从袖子里拿出一串佛珠,“你可认得这个?”
    虞北玄一把将佛珠夺过,那是他母亲之物,瞳孔一缩:“这东西怎么会在你身上?”
    嘉柔说道:“李晔早就知道舒王可能会对老夫人下手,提前去淮西通知了她。但是舒王的人去得太快,长平和陈海拼死护着老夫人,逃了出来,后来被李晔手底下的人所救,现在已经在安全的地方。这是老夫人要我交给你的,还说回头是岸。”
    虞北玄盯着嘉柔,若是其它人来说这番话,他肯定会以为是东宫的离间之计。但是嘉柔亲自跟他说,他知道她不会骗自己,母亲一定是安全了。
    他松了口气的同时,一下迫近嘉柔,两个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就如同这天底下最亲密的恋人一样。他说道:“既然母亲无事,我自然不会帮舒王。可我不想放了你。这世上除了权势,我最想要的就是你。”
    嘉柔浑身一僵,虞北玄忽然低头要吻她。嘉柔避开,他便吻在了她的脸侧,而后干脆一把搂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都嵌进怀里,对着她耳朵说道:“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你跟我回蔡州,我对你好一辈子。你在这么危险的时刻跑来找我,难道不是关心我?嘉柔,你心里还有我,对么?”
    他的怀抱如同铁桶一样坚固,嘉柔根本挣脱不开,最后怒不可遏,直接扇了他一个耳光。
    虞北玄偏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嘉柔。他做到使君的位置,已经没有人再敢打她。这个女人打他,他不是愤怒,而是心痛。
    嘉柔毫不示弱地说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这些?我告诉你,我的身体和心,都是属于李晔的。就算你不放了我,我豁出性命也要回到他的身边。你还不明白吗?我今日来这里,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他!”
    虞北玄微微一愣,嘉柔趁势挣开他的手臂,后退两步,扶好歪掉的帽子:“你应该知道舒王不得民心,裴延龄和曾应贤都是他的走狗,这些年,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他一旦登位,四海之内,只会群起而攻之。而且他为人多疑狠辣,不会容你太久。你现在能保全自己的办法,就是站在东宫那边!”
    “我不要听这些!”虞北玄一把抓住嘉柔的肩膀,好像若是他松了手,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相遇。他艰涩地说道:“嘉柔,我爱你。不管我曾经用什么目的接近你,但我后来真的爱上了你。无论我经历过多少事,没有你在我身边,我都感受不到一点快乐。你真的不能回到我身边吗?我对你的爱不比李晔少!”
    嘉柔看着他,他一向骄傲的脸,露出这样卑微的神色,仿佛他是低到尘埃里的那个。她平复了下口气:“长平为了救老夫人,奋勇杀敌,身上多处受伤,性命危在旦夕。你若还有点良心,就该知道,她才是你应该珍惜的人。这世上有些东西,错过了便是错过了,永远不会再回到原地。虞北玄,我们之间,早就如过往云烟。”
    虞北玄怔住,手用力,复又松开,再用力握紧。嘉柔的神情始终没有变化,平静地看着他挣扎。她不恨了,无爱亦无恨。这人世间大凡耿耿于怀的,都是没有彻底放下,所以她现在能坦然面对此人。
    终于,虞北玄垂下手,有些东西,再用力握住,也是留不下来的。
    嘉柔大步从巷子里走了出去,这回虞北玄没有再拦她。
    她向齐越那边的孙从舟点了下头,孙从舟朝她走过来,两人一道离去。齐越这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他从皇城里出来,因为广陵王正在攻打皇城大门的缘故,他只有一个人,没有带随从。而且虞北玄的老母亲虽然没有被抓住,但他们把可能知道消息的人全都杀了,所以虞北玄不可能知道他们手里根本根本没有人质。
    可是这个随从忽然出现,给他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陈朝恩率领神策军去圆丘收尸,此刻应该已经出城了,他们剩下的兵力就是虞北玄这里的五万人马。可他忽然意识到,他们是不是太自信了?若是虞北玄反水,那胜负的扭转就在这一瞬之间!
    这可是玉衡最善用的伎俩。置之死地而后生!
    齐越刚要退后,去找来时的马逃走,可虞北玄已经从巷子里走出来,命令手下将他抓住。
    齐越被押在地上,抬头看虞北玄:“虞北玄,你要做什么!你反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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