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娘打了个寒颤。她年纪小,没想那么多:“是女儿莽撞了。”
    柳氏摸着顺娘的肩膀:“你要记住,我们出身卑微,争不来你父亲的宠爱,更不是王妃的对手。倒不如为你自己争一门好亲事,那才是最重要的。”
    顺娘怅然说道:“女儿明白。我只是替李家不值。为何郡主有这么好的归宿,却不懂得珍惜?”
    柳氏将顺娘搂到怀里:“这世上的人大抵如此。拥有什么,便觉得理所应当。不过你也不用太羡慕,我听一个从长安来的姐妹说,这桩婚事,其实也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风光。”
    顺娘抬头看柳氏:“怎么说?”
    “长安那些世家大族,最看重门第出身。郡主许婚的是个续弦的儿子,身份上本来就低人一等。而且那位郎君好像体弱多病,没有功名在身。云南王在南诏风光,可到了长安那种地方,倒不见得多招人待见,嫁过去有她好受的。”
    “可再怎么说,那也是名门的儿媳,我羡慕都羡慕不来的。”顺娘讪讪地说,“而我大抵只能在南诏的那些氏族里面挑一个庶子嫁了。”
    柳氏说道:“我的傻女儿,等到郡主出嫁,你就是云南王唯一的女儿。只要王妃肯抬举,也能挑个不错的人家,嫡子也是可能的。妾不如衣,哪怕门第差一些,只要能做正妻就好。”
    顺娘嘴上应了,心里却不以为然。像南诏这样的小地方,就算是氏族,却各个都透着股小门小户的寒酸和浅薄,像今日路上遇见的那个田夫人。
    她只要想到日后嫁进这样的人家,整日为着鸡毛蒜皮的事情跟婆婆争斗,还要陪伴一个走马斗鸡的夫君,就觉得毫无盼头。
    她自小便听阿娘说长安,“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那些人才是她心中真正的向往。
    妻不妻的有什么关系?只要是她真心喜欢的人,她也会千方百计夺取他的心。
    她总渴望飞到更广阔的天地中去。
    *
    玉壶被安置在嘉柔的禅房休息。她只是被打昏了,伤势并不严重。
    嘉柔和阿常一道去见崔氏,崔氏听完阿常所述,也很吃惊:“他竟然追到这里来了?”
    阿常说道:“是啊!那人胆子也太大了,当我们南诏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当时偏殿外有不少人,我怕人多口杂,因而不敢声张。”
    “你做得对。”
    虞北玄身为一方节度使,竟愿意为了嘉柔留在南诏这么久,这是崔氏没有想到的。如今整个江淮局势都要仰赖他,天底下想杀他的人也不知有多少。张扬出去,只会给嘉柔带来危险。
    崔氏吩咐阿常:“让府兵在外面加强巡逻。再告诉寺中僧人,说府里不小心丢了只猫,让他们帮忙找一找。”
    崇圣寺有很多禁地,王府的人不方便到处走动。用找猫为借口,也能让他们将寺庙的边角都搜一遍,确保不会再有人藏匿。
    阿常出去以后,崔氏坐在嘉柔身边,仔细查看她脖子上划出的伤口,取了药箱过来。
    伤口倒是不深,上完药后,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犹如红线般的痕迹。
    “阿娘,不用缠纱布。我回去换身衣裳,遮住伤口就好了。”嘉柔轻声说道。伤口太明显了,反而惹人非议
    “你去吧。”崔氏知道嘉柔不愿多说,也没追问。若说之前,崔氏对她放下虞北玄还有些将信将疑,今日她这般激烈反抗,也没跟虞北玄走,看来真的下定决心要与之结束了。
    嘉柔回到自己的禅房,玉壶已经醒了,正坐在炕床上发呆。嘉柔走过去问道:“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玉壶回过神,急道:“郡主,您没事吧?婢子好像看到……”
    嘉柔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轻声道:“没事了,那个人已经离开,应该不会再回来。”
    若她所记不差,朝廷很快就会下旨让虞北玄去山南东道平乱。虽然虞北玄没能如愿拿到那边的地盘,但长平郡主会下嫁给他。
    长平郡主的身世也挺可怜的。很小的时候,父亲和几个兄长皆战死沙场,母亲也殉情了。太后不忍,将她接到宫中抚养长大,倒是与广陵王的感情很深厚。
    而广陵王就是日后的元和帝,下旨将她在东市车裂的那个人。
    其实她跟长平是两个傻女人,为了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男人,斗了那么多年,最后又都丢掉性命。
    这一世没有自己,希望她也能求仁得仁。
    只是嘉柔没看到上辈子的结局,到底是元和帝胜了,还是虞北玄胜了。
    下午,拜过家庙,崔氏便带着王府众人回去。
    慧能方丈亲自出来相送。他须发皆白,眉长如丝绦,穿着绯色的七条衣,背略微岣嵝。慧能是得道高僧,曾被天子请到宫中弘法,奉为圣僧。都说他上知天文,下晓地理,精通佛法和医术,传得很神。
    在嘉柔看来也就是个普通的老和尚,并没有三头六臂。
    “阿弥陀佛,请王妃借一步说话。”慧能对崔氏执礼道。
    崔氏跟着慧能走到墙根之下,院内的桃树,枝叶伸展出来,枝头结着鲜嫩硕大的桃子。
    崔氏摘下帷帽:“大师有话不妨直说。”
    慧能俯身行礼,然后说道:“今日让王妃和郡主受惊了。院中西墙有一个废弃的水道,平日无人注意,大概猫儿是从那里进出的,现在已经堵上了。以后不会再发生此事。”
    崔氏知道慧能意有所指,回礼道:“多谢大师。”
    慧能摇了摇头,又问:“据贫僧所知,郡主可是有一桩打小定下的婚事?”
    “是。大师为何提起这个?”
    慧能继续说道:“贫僧乃出家之人,本不该多过问凡尘俗事。但今日得见王妃,也算缘分,顺道告知一事。当年大王曾拿着郡主与那位郎君的生辰八字,来询问贫僧,贫僧算出他们是天作之合,大王高兴离去。”
    崔氏愣住,没想到木诚节竟然还帮嘉柔算过姻缘,还以为他不信这些的。慧能是得道高僧,他算的应该不会错。
    “大师告知此事,不胜感激。”崔氏想了想,又说道,“只是我听说那位郎君体弱,怕他命不长久……还请大师指点。”
    “阿弥陀佛。人的寿数自有天定,这个贫僧不敢妄言。王妃慢走。”慧能说完,带着僧众返回寺里去了。
    崇圣寺的山门缓缓关闭,僧人自扫台阶,崔氏还站在原地。她是信佛的,也相信姻缘天注定。
    “阿娘,天色不早,我们该回去了。”嘉柔出声提醒道。
    崔氏这才重新将帷帽戴上,吩咐众人启程。
    王府众人走走停停,快黄昏之时,才到达城门。府兵乘一骑飞驰而来,停在崔氏和嘉柔面前,下马行礼:“王妃,郡主,世子已经回城了。”
    崔氏和嘉柔皆是一喜,嘉柔连忙倾身问道:“世子现在何处?”
    府兵面露难色,支吾半天才说道:“世子在府里呆不住,去北市买东西。不恰遇到田家郎君,起了点争执……小的是回去搬救兵的。”
    木景清和田德成是结过梁子的,嘉柔对崔氏说道:“阿娘,我带人过去看看。”
    “千万要小心。”崔氏叮嘱道,“二郎性子冲动,你不可与他一般胡闹惹事。”
    “我晓得。”嘉柔迅速点了三十个府兵,向北市飞奔而去。
    阳苴咩城仿长安之制,城中布局规整,市坊分离。商铺都集中在南北二市。北市多是外来的客商,交易马匹,丝绸,陶瓷和茶叶等大宗买卖,午时开市,黄昏闭市。
    此刻,本到了要闭市的时辰,百姓却还围在市前看热闹。
    人群分成两拨,一拨人多势众。领头的男子生得虎背熊腰,冷笑道:“臭小子,你总算回来了。去年你击我那一掌,今日我定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站在他对面的少年,五官俊秀,皮肤有些黑,个头很高。他挽起袖子,双手叉腰:“田德成,本世子一回城你就找事。你眼睛长在本世子身上啊。别废话了,一起上!”
    田德成恨得咬牙切齿,对身后的随从说道:“还等什么?替我好好招呼世子!”
    一群人张牙舞爪地冲上前,各个面露凶相。
    双方正要动手,嘉柔及时赶到,大声喝道:“木景清,你给我住手!”
    第7章 第六章
    田德成看见一匹枣红色的骏马疾驰而来,马背上穿着男装的少女,玉骨冰肌,容颜仿佛含着朝露的桃花,美丽却不显纤弱。他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看。
    嘉柔停在木景清的面前,翻身下马。
    木景清高兴地喊了声:“阿姐!你来得正好,田德成聚众闹事……”
    “你闭嘴!”嘉柔用力敲他的头,木景清抱头痛叫一声:“干嘛打我!”
    嘉柔心中诸般情绪翻涌,手心的感觉是真实的,这小子好好地站在她面前。
    这辈子只是一年不见,可在她前世的记忆里,他已经在与吐蕃的战役里死了三年。
    她很想上前去用力抱抱他,但估计会把他吓坏,还是作罢。
    嘉柔平复下情绪,走到田德成的面前,说道:“田少主,不知我阿弟何处得罪了你,需要这么兴师动众的?”
    田德成咧嘴笑道:“都是误会!嘉柔,我们好久不见了。”
    他看木景清不顺眼,却很喜欢嘉柔。
    小时候嘉柔在王府里荡秋千,粉雕玉砌的小人儿,笑声像银铃一般悦耳,所有人都抢着跟她玩。可嘉柔一直就不喜欢他,大概嫌他长得不好看。
    但他并不在意,还是喜欢她,并立誓要娶她。
    嘉柔背着手:“我阿弟年纪小不懂事,若他有错,我代他赔个不是。但如果你蓄意挑衅,我云南王府也不是好欺负的!”
    她话音刚落,带来的几十个府兵冲便过来,护在他们身前。
    田德成倒不怕这些府兵,只是不想惹心上人生气,说道:“嘉柔,我没恶意,只是看到世子,跟他打声招呼而已。”
    木景清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在阿姐来之前还一副要把自己生吞活剥的模样。变得倒是快。
    “既然如此,还请你把人带走。”嘉柔说道。
    田德成二话不说地让自己的爪牙滚蛋,原本还想跟嘉柔再说几句,嘉柔却没耐心理他,拉着木景清走了。
    眼看着一场干戈化为玉帛,再无热闹可看。恰好闭市的鼓声响,百姓们也各自回家了。
    木景清被嘉柔一把揪住耳朵。
    “痛痛痛!你轻点啊!”木景清惨叫,“大庭广众,我堂堂世子很丢脸的啊!”
    “知道丢脸还惹是生非?”嘉柔没好气地说道。
    “是田德成先找上我的!阿姐,你这么凶,以后那位李家姐夫嫌弃你怎么办!”
    “要你管?我连他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都不知道,没嫌弃他就不错了!”
    姐弟俩争执着走到马旁,嘉柔翻身上去,感觉有道目光一直追随着自己,举目四望。
    “阿姐,怎么了?”木景清一边揉耳朵一边问。
    “没什么,阿娘在家等着你,快走吧。”嘉柔调转马头,并未多在意。
    北市旁的酒楼不高,旗招飞扬。二楼的窗户洞开,似乎是间雅室。年轻的男子端坐于塌上,收回目光,低头饮茶。
    坐在他对面的中年男人,心中再次感慨:广陵王身边的第一谋士,竟然这么年轻,说出去谁会相信?
    中年男人是广陵王府的长史王毅,老实本分,在人才济济的广陵王府不值一提。倒是眼前这位玉衡先生却大有来头,乃是白石山人的嫡传弟子。
    白石山人是帝国的传奇。少时便名扬天下,历经三朝君王,多次挽救国家于危难之中,更为平定那场大乱立下汗马功劳。他侍奉过明孝皇帝,是先帝的老师,拥立当今天子登基,几乎能左右每一朝储君的废立,权逾宰相。
    后来他厌倦政斗,加上年事已高,索性归隐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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