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起来其实和平常也差不多,但洛神就是有这种感觉,她似乎带了点心事,有时自己陪她说话,她听着听着,就会走神,仿佛在想什么。问她,她却又笑着说是无事,言笑如常。
    她忍不住问:“菊嬷嬷,我阿娘这几日可是有事?方才我见你在她跟前,似想说话。”
    阿菊停了手中忙碌,转过身,看了洛神一眼,犹豫了片刻,摇头。
    洛神原本还是不大确定。问出了口,见阿菊这等反应,愈发肯定,这几天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屏退了人,说道:“嬷嬷,你不要瞒我。阿娘若真有事,她不方便和我说,你一定要叫我知道。难道我是外人吗?”
    阿菊再也忍不住了,走到她的身边,小声地道:“小娘子,你如今大了,有件事,我告诉你也无妨!实在是太气人了!”
    她靠到洛神耳畔。
    “从前长公主和相公不和,小娘子你不是想知道缘由,曾多次问我,我却不肯告诉你吗?那时我觉着你小,怕你不懂,不敢叫你知道。如今你也大了,告诉你无妨。全都是被一个姓邵的贱人给害的!”
    “那个贱人,如今竟又回来了!”
    洛神一愣。
    阿菊愤愤不平。见洛神一脸的不解,便把当年高峤北伐带回邵氏姐弟,长公主为报答,将邵玉娘接入府中,以贵客之礼相待,不想邵氏却趁着长公主不在,爬高峤的床,事发之后,引长公主大怒,逼她回江北,半道被人劫拦最后跳江的整个经过,说了一遍。
    “原本以为死了,没想到竟还活着,入了天师教。从前咱们在京口,不是有个女天师吗?那人就是她!装神弄鬼,做尽了坏事,如今竟还有脸露面又缠上高相公!最可气的是,高相公还信了她那些鬼话,把她留在建康养着身体!”
    “叫我看,就是那贱人见天师教没前途了,见不得长公主的好,才故意把自己弄得如此凄惨,不过就是认定高相公心软,记着当年那么点救命之恩,又缠了上来!这种不要脸的贱人,爬床脱衣服的事都能干得出来,到了男人面前,嘴巴又跟抹了蜜似的,黑得能说成白的。偏男子还就信这一套。小娘子你说,气不气人?”
    萧永嘉的原话,自然不是这样的。甚至叫她出去打听消息时,情绪也是平静的。反倒阿菊自己气得不行,这会儿说起来,咬牙切齿,连声音都在发抖。
    洛神简直是震惊了。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很想知道,父母到底为何不和。可惜从前没人和她说。后来父母和好,这个困扰她多年的谜团,慢慢也就变得不再那么重要了。
    她没有想到,今天竟从阿菊嘴里说了出来。更没有想到,这竟然就是这几天导致母亲情绪反常的原因。
    “菊嬷嬷,你先莫气。你和我说清楚,这几日到底又是怎生一回事?”
    洛神终于反应了过来,急忙安抚她,又追问了一句。
    阿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稍稍平复了下心情,这才又继续道出原委。
    三天之前,高峤回来告诉萧永嘉,狱官上报,说邵氏病得很重,继续待在牢里怕是不妥。他知照了主管此案的萧道承,暂时将人提出,安置在了外头的一处住所里。
    萧永嘉把事情告诉了阿菊。阿菊打发人去看,回来说那地方位于建康东郊,周围很是僻静。那个邵氏的弟弟邵奉之也跑了回来,照顾邵氏。
    “你瞧着吧。她就是瞧准了高相公心软,记人的好。这回好不容易又巴住了,病必会越养越重。等她能走,怕是要到猴年马月了!”
    阿菊冷笑着道。
    洛神这才彻底弄清楚了来龙去脉,一时沉默,没有说话。
    “罢了罢了,不说了。好在高相公这回没有瞒着长公主,事事告知。料那贱人也掀不了什么风浪。小娘子你心中有数就行。长公主也是不想叫你知道的。”
    阿菊检查完了行装,样样不缺,合上箱盖,转身对着洛神说道。
    洛神想了一会儿,说:“菊嬷嬷,你去告诉阿娘一声,我还是在家再伴她几日吧。过几日再去京口,阿家应也不会见怪。”
    ……
    阿菊走后,洛神出神了良久。
    原来这么多年以来,在父母不合的表象之后,竟然还横亘着如此一桩往事。
    以她对父亲性格的了解,想必这许多年来,在他的心里,那个邵玉娘的死,一直是块心病。
    虽然当年邵氏做出过那样的事,但在父亲的眼里,错不致死,即便后来得知那些被派去劫她的人和母亲无关,对于父亲而言,负疚之感,想必始终未曾彻底消去。
    如今,他以为早已死去的人竟复生了。父亲必定如释重负。
    洛神觉得自己似乎能够理解父亲如今的做法。
    但是,理解归理解。想叫她在这个问题上和父亲站同一立场,这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情。
    姓邵的女人,竟然就是当初在京□□动的那个蒙面女天师!
    退一万步说,即便没有京口的事,洛神对这个女人的复活现身,也是抱了极其抵触的态度。
    父母两人在蹉跎了那么多年之后,好不容易终于和好,再几个月,母亲就要生产了。
    她无法容忍这个女人在这种时候突然又现身,夹在父母的中间。
    洛神太知道父母的性格了。
    阿耶大约也是记取了当年的教训,这回终于没有隐瞒阿娘,坦坦荡荡,但他却是个认死理的人。在他的眼里,邵玉娘或许依然还是当年那个对他有恩,因为一时犯错而遭到过度惩罚的女子。她侥幸死里逃生,这些年经历坎坷,诸多无奈,境况可怜,需要他的相帮。
    阿娘也不再如当年那般冲动了。对于阿耶的举动,她看起来很是通达。
    但在她的心里,又怎么可能真的一直如此毫无芥蒂下去?
    不是洛神信不过父亲,而是信不过那个女人。
    就凭邵玉娘当初在京口干过的那些事,洛神真的无法相信她是完全无辜的,只是被迫行事。
    更何况,如今还用如此凑巧的方式,在父亲面前死而复生,博得他的同情,还顺利地落下了脚。
    洛神没法拿善意的目光去看待这一切。
    她觉得邵玉娘别有用心。至少,对自己的父亲,她绝对怀了不可告人的心思。
    阿菊那最后的顾虑,正是洛神的顾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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