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我逃出洛阳之时,曾立誓,他日等我攻回洛阳,我必屠城,杀尽城中之人,方能泄我心头之恨。但你救过我,我欠你恩情。你若觉着如此不妥,和我说一声,日后我便不屠。留下那些人的狗命,也未尝不可。”
    他说着,将手中野花,放到了她的膝上。
    洛神望着膝上那束野花,忽然明白了。
    那日她去看阿鱼,坐在门槛上说话,想必当时他已苏醒,被他听了去。
    她心跳蓦然加快,不敢抬头。
    片刻后,忽然一把抓起野花,朝着对面的人,恨恨地丢了过去。
    “慕容替!你少在我面前说这些好听的!你若真的感激我救了你,便该将我送回去的!”
    她嚷完,四顾,荒野黑漆漆一片,不禁抬手捂脸,痛哭出声。
    慕容替望着她掩面哭泣,一语不发,只捡起地上一朵野花,拈在手中,送到鼻下闻了一闻。
    半晌,等她泣声渐低,方柔声道:“我只是先带你回龙城而已,以后的事,慢慢再说。”
    洛神抱膝,脸继续埋在腿上,默默抽噎了半晌,终于停了,道:“我乏了,我去洗洗,要睡。”
    她的话声,满是疲倦。
    “好。”
    慕容替的声音依然温柔。
    “今晚不赶路了。你去洗吧,洗了,你去睡觉。你听话,我便不捆你的手。我替你守着。”
    洛神起身,走到溪边,涉水下去,弯腰,洗着自己沾了尘汗的脸和手脚。
    慕容替略略背对着她,听她拂动着水,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片刻后,洛神突然叫了一声,声音充满惊恐。
    慕容替猛地回头:“怎的了?”
    “蛇!蛇咬了我一口!”
    她尖叫,捂住一条腿,站立不稳,一下跌坐到了水里。
    慕容替立刻上去,将她从水里抱了出来,放到了溪边的地上。
    “痛——”
    她白着脸,睁大眼睛,一手指着自己的一条小腿,声音颤抖,连整个人,也在瑟瑟发抖。
    “莫怕,我瞧瞧,水蛇应是无毒。”
    慕容替神色凝重,一边安慰着她,一边卷起她潮湿的裙裾,露出一条光洁白皙的小腿,借着月光,低头,察看她腿上那被水蛇咬伤的伤口。
    洛神看准这个时机,抓起手边一块海碗大的石头,咬紧牙关,对准了他的后脑,用尽全部的力气,狠狠地砸了下去。
    噗!
    实实在在的沉闷一声。
    慕容替一头扑倒在了地上。
    月光之下,洛神看到污血不停地从他头顶被砸破的洞里涌出,他身体扭曲着,艰难地蠕动,似乎想要爬起来,不禁毛骨悚然,尖叫一声,闭着眼睛,再次狠狠地砸了一下,睁开眼睛,看见他终于一动不动,死了过去。
    她双手一软,石头落地,整个人不停地发抖,几乎连坐都坐不稳了,却担心这鲜卑人没有死透,勉强定下神,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寻到了他的那把匕首。
    本是想再往他胸口戳几刀的,握住匕首,却实是下不了那个手,颓然放弃,改而拿了他先前捆过自己的绳子,将他手脚绑了起来。
    终于做完了这一切,她再也撑不住,一下跌坐到了地上,掩面哭了起来。
    她哭了一会儿,渐渐止住眼泪,又爬了起来,将地上的那些东西,干粮,水葫芦,火石火镰,全都收拾好,最后抱着,跌跌撞撞地走到那匹拴在石头上的马旁,无力地靠坐在石头上,开始睁着眼睛,等待天亮。
    天终于亮了。
    洛神将割来的许多野草和树枝堆叠在附近的一块高地之上,堆得如同一个大草垛,然后点燃了。
    峻垣深壕,烽堠相接。
    军中以烽燧传信。洛神曾听阿兄言,大的烽火台间,一旦点燃,即便相隔十里,亦能远远相望。
    她也只能用这个办法了。
    四周是无尽的荒野。慕容替死了,她独自一人,根本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难辨方向,与其自己胡乱上路,遇到野兽或是别的不测,还不如守在这里,靠这守株待兔般的笨法子,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
    倘若李穆追寻到了附近,能看到她这个方向的烽火,他必定会找来的。
    火必须要大。越大,烟雾才越浓,升得也越高,才能远远就能让人看到。
    洛神就是靠着这个念头撑着,不停地用匕首割草,捡着树枝,投入到火堆里。饿了,胡乱啃几口剩下的干粮,渴了,去溪边喝两口水,实在累了,就在地上坐一会儿,喘几口气。
    她的脸被烟雾熏黑了,娇嫩的双手,也被草叶锯齿给划破,伤痕累累。
    但她恍若未觉,整整一天,一直在不停地烧火。
    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她并没有等到期待中的那一幕的出现,人却已是筋疲力尽,再也做不动事情了。
    火渐渐地熄灭了,只剩一缕黑色烟雾,还在火堆的上头,慢慢地飘荡升空。
    她停了下来。坐在水边,一边哭着,一边将最后剩下的一块胡饼掰开。剩下一半,要留到明天再吃。
    明天她继续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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