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溪园的大门敞开着,里头空无一人,园中那座最为华丽的名为宝芳楼的高轩,全部已被烈火吞噬。
    大火正在向着两边蔓延,烧着了附近的连片房屋和花木,火光熊熊,热浪逼人。
    这样的火势,人力根本无法扑灭。高峤只能命人撤远,等待大火自己烧灭。
    这场火,一直烧到了天亮时分,将那一片连在一起的屋宇全部烧光,才终于灭了。
    建康令带人,往还冒着零星火光的废墟里浇水,寻了许久,最后,终于在那处显是起火点的原本叫做宝芳楼的断壁残垣里,寻到了两具烧焦的尸体,一男一女。
    郁林王自己没有现身,只来了王府管事和朱家的一个管事。
    辨认过残容和身上未被大火烧掉的金玉配饰之后,确定这具死前显然衣着暴露的妇人之尸,正是主母郁林王妃朱霁月,而那个男子,乃侍卫头领。
    近旁地上,又散落分布着烧黑了的酒壶和杯盘。
    显然,大火烧起来时,这两人应是在此吃酒。
    园中其余下人,一个也不见了。
    建康令命人去搜剩下的屋子,发现库房里丢失了不少贵重财物,地上到处是散落着的来不及带走的钱。
    推断应是奴仆发现宝芳楼半夜失火,火势无法扑灭,见主母被烧死在了里头,众人害怕吃罪同死,遂哄抢财物,连夜一哄而散。
    郁林王一心修仙,夫妇形同陌路,王妃平日大半时日住在这里,据说暗中养了不少面首,这早不是什么秘密。朱家早先觉得有失颜面,也曾阻止,但朱霁月我行我素,依旧时常住在此间,朱家无可奈何,也只能听之任之。
    听完建康令的汇报,朱家管事脸色有些尴尬。
    高峤和新安王默不作声。
    王府管事上前,向高峤和新安王行礼,面露戚色,说:“此处夜半不慎失火,不想竟惊动了二位,累二位辛劳至此,实是罪过。王妃昨日来此,乃是休养身体,殿下是知道的,遭遇不测,实为不幸。这侍卫应是瞧见起火,忠心救主,奈何火势过大,这才双双殒命于此。殿下说,他极是感激新安王殿下与高相公。二位辛劳,这里剩余之事,交给奴便是,请早些回去歇息。待殿下出关,必具礼致谢。”
    说完,深深躬身。
    朱家管事暗暗松了口气,急忙附和。
    高峤和新安王对视了一眼,自是心照不宣,道:“我二人也只是恰巧看到,这才赶来。王妃不幸罹难,望殿下节哀。这里既无事,我二人先便去了。”
    管事恭敬相送。
    高峤和新安王熬了半宿,也是疲倦,相互告辞,便各自归家。
    高峤一夜没睡,人早乏了,坐于车上,却分毫没有睡意。
    向皇帝进言一事,他本就不抱大希望。见皇帝如此反应,虽失望,但也在预料之中。
    反倒是思量后来发生的事,才真的叫他感慨不已。
    从朱氏身上,他自然地联想到了妻子萧永嘉。
    这些年,夫妇关系淡弛,面对着妻子冷脸,他无计可施,又忙于政务,何来精力,再有年少时的情爱心思。
    日子也就如此,一天天地过了下去。
    昨夜朱氏意外,却忽地叫他惊了一身冷汗。
    他已不记得,上一次,两人同房是在何时了。
    所幸最近这些年,她似乎对房中之事,愈发冷淡。虽不肯和自己同住,却也从没传出过什么类似于朱氏这样的传言。
    否则,倘若万一哪天,她也传出这样的传言,高峤实在不知,到时自己将要如何自处。
    ……
    高峤一边感慨万千,一边又感庆幸。匆匆忙忙赶回高家,天已大亮。
    自己在外折腾了一夜,原本以为萧永嘉和女儿女婿都已回了,不想家中却看不到半个人。
    高峤诧异过后,疑心是否妻子改了主意,蓄意刁难,不让李穆接回女儿。
    他回忆前夜自己寻过去时,她说话的那一番语气和态度。
    当时自己也没多想,信以为真,匆匆回来。
    此刻仔细回想,越是咀嚼,越觉不对,放心不下,也顾不得休息,急忙又掉头,赶去通往白鹭洲的渡口。
    ……
    李穆做了一个梦。
    他梦回到了前世的新婚之夜,他和高氏洛神在一起。
    他是权倾天下的大司马,上从皇室贵胄,下至满朝文武,那些人,可以在背后非议他,仇恨他,但当着他的面,却必须仰他鼻息,唯命是从。
    她是他少年起便印在心底的一团影子。真实存在的高氏女郎,后来的陆家之妇。但于他而言,却又虚无缥缈,宛若住在幻想中的仙境里的姮娥仙子。
    再多、再美、再能给男子带来快感的女子,也无法和她相比。
    于她,他只配仰望。
    甚至不敢将她作为纾解时的幻想。
    那样对她而言,太过亵渎。
    但这一夜,她却走下云端,变成了活生生的,能叫他触摸的到的真实。
    他的女人和妻。
    他不止是热血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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