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儿听到这句话吓得一蹦,在镇上说书先生讲唐王的故事里面那个始乱终弃的唐王便总问人这么一句,“可曾见过一个白衣女子,怀里还抱着两个孩子。”
    故事里的人忽然跑到现实中来,总是有点吓唬人,好像故事里的白衣女鬼也如影随形地跟着这位怪老头。兔儿惊恐地向他身后望了望,他身后的一片雪白雪光真像极了白衣女鬼的一袭白衣,眼皮一番,昏了过去。
    昏昏沉沉之间,娘把野草药汤汁灌入口中,耳边总是有喧哗的打骂声。是爹又在打娘了!娘哭的好可怜。兔儿想睁开眼保护娘,眼睛好像被千斤石块压着怎么都睁不开。随后传来爹的一声痛嚎,好像被谁揍了一顿,吓得娘尖声哭叫。一阵乒乒乓乓砸碎东西的声音还有爹的破口大骂,随后爹又哀嚎几声,这一次彻底安静了。
    静默没一会,就听见老者沉郁着嗓子问了句,“知错没有?”
    没人回话,“啪”的一声脆响,爹一声痛哼。
    “知错没有?”
    “啪啪啪”几声脆响,爹赶紧哭着嗓子求饶,“知错了,知错了。”
    “啪啪”又几声脆响,“还打老婆孩子不?”
    “不打了,不打了。”
    “啪啪啪”又几声脆响,“还喝酒不?”
    “不喝了,不喝了。”
    老者满意地“嗯”了声,“跪着吧,到我满意为止。”
    兔儿想开心大笑却是不能,呼出的气息都如火般滚烫。因常年恐惧总是紧紧抓成一团的心渐渐舒缓下来,压抑沉淀的惶恐一扫而空,好像得到一对安全的羽翼包裹其中无比的舒服踏实。兔儿长吐口气,终于可以安心地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的格外安稳,一个噩梦都做,从记事起从来没睡的这么安适过。不用担心睡的太沉娘挨打不知道,不用惦记睡的太晚没起来做饭哄弟弟。当转醒时已是第二天下午,兔儿一个激灵冒了一身冷汗,赶紧从床上爬起来。
    当看到爹还跪在地上,老者还坐在藤椅上懒懒地打瞌睡,娘抱着弟弟窝在屋子一角……兔儿放下悬起的一颗心笑了。
    “老先生我错了,就让我起来吧,我又饿又困腿都没知觉了。”张麻子哭丧着红肿的脸,硬邦邦地跪着不敢有一丝懈怠。
    老者慵懒地抬了抬眼皮,淡淡吐出俩字却透着一种让人心惊的霸气,吓得张麻子噤若寒蝉。
    “闭嘴。”
    张麻子苦着脸继续跪着,想揉揉腿又不敢苦不堪言。他对娘挤眉弄眼威胁,吓得娘跟你更紧抱住张欢又惧又为难。她很害怕,待老者走后,张麻子一定将所有怨气都发泄在她和兔儿身上。想求情又惧怕老者身上不经意流露的摄人威严。心中不禁猜测,这老者到底什么来头?打张麻子不用动手,就已摔得张麻子连滚带爬,说是武功又不像,难道是书本上才有的法术?
    兔儿揉了揉干涩的眼,口渴的难受跳下床找水喝。见水壶里没有水,便跑到屋外抓起一把白白的雪解渴。还不待雪到嘴里,手被人一把抓住扫落手中的雪。兔儿怒目瞪过去,却看到老者心疼怜悯的目光。她实在不喜欢被人可怜。可怜是对弱者的同情。
    “雪脏,以后不许吃。”
    “白白的,哪里脏了!”想甩开老者的手,却被他拽着进屋。本来空空的水壶居然有了一壶热水,倒在茶碗里腾腾冒着暖人的热气。
    兔儿惊大双眼,“这……”
    张麻子也吓得脸色煞白,张口一阵闭合说不出话来,跪着的姿势愈发规矩。
    “兔儿一定饿了,娘去给你做饭。”娘抹了抹眼角挂着的泪珠,抱着张欢赶紧跑去厨房做饭。
    “你叫兔儿?”老者黑白分明的眼底掠过一丝兔儿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我生在八月十五中秋节,正巧屋里来了一只雪白的红眼大兔子,娘就给我取名叫兔儿。”
    “真好听。”他的声音好沉带着一抹缥缈的颤抖,望着兔儿的目光柔软如水,又好像透过兔儿看向了别处。
    “有什么好听的!兔儿兔儿的好像小兔子。”兔儿嘟着嘴,捧着茶碗热乎乎喝了一口。
    “小兔子多可爱,老爷爷最喜欢小兔子。”他疼惜地揉了揉兔儿的头,被兔儿一把推开,怄气道,“软绵绵的任人欺负,才不好!我喜欢老虎,森林之王,叫一声地动山摇谁也不敢欺负。”
    “你见过老虎?”他端着胳膊,好整以暇地望着只到他腰际的剔透小女孩。
    “没见过,大壮哥的画本子上有老虎,又大又凶特别好看。”回头瞄一眼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的张麻子,吐吐舌头,悄声骂一句,“活该。”
    老者眼角微挑,噙了一丝浅笑的唇角掩藏在花白的胡须下,“兔儿很有个性,我喜欢。”
    “我才不要一个醉老头喜欢。”兔儿翻个白眼,转身出门去帮娘做饭哄弟弟。他跟了上来,“身体方好,不要出门吹冷风。”
    “我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生病,身体好的很。”抱了一抱木材往厨房走,他将她怀里的木材抢了过去,“人老了,胳膊腿不好使,正想活动活动筋骨。”
    兔儿翻个白眼,见盆里泡着脏衣服就去洗,他又抢了过去只是轻轻一拂手,衣服居然瞬间干净都晾在架子上。兔儿张大双眼,还未从惊愕中回神,他已将院子里的一层积雪清扫完毕,之后拍拍手,问,“还有什么活。”
    “你你……”
    “会些法术而已。”他摸了摸肚子,道,“我饿了。”
    “我家没饭。”兔儿一扬脸。
    “我饿了。”
    “我家的饭还不够吃,没饭给你吃。”从她记事起只有大壮哥偷东西给她吃才能吃饱,在家里一顿饱饭都没吃过。这样穷的家,哪里有多余的粮食给外人吃。
    “我饿了。”他好像又精神不正常了,不断重复这句话。
    兔儿正要吼他,娘已喊“开饭了”。娘为了款待贵客,居然做了过节才能吃的面汤。兔儿馋得直流口水,那一大锅香喷喷的面汤,应该够给她吃一顿饱饭了吧。正欢天喜地要上桌子,那位充满奇幻色彩的不速之客已先她一步落座。
    “你。”
    “兔儿不许没礼貌。”娘斥了一声。
    “没关系,我女儿也如她这般刁横。我挺喜欢兔儿。”他将一碗热乎乎的面汤端给兔儿。兔儿撇了撇嘴,不买他的账。
    “乡村人家穷,没什么款待贵客的好东西,粗鄙之物,还望贵客不要嫌弃。”娘盛了几大碗面汤,又备了只有爹下酒才可以吃的咸菜。
    “很好了。”他很满意地拿起筷子,姿势是贵族才有的优雅,“我已经很多年没吃过饭了。”
    “老先生说笑了,人几天不吃饭就已受不了,何况几年。”娘道。
    兔儿对老者翻个白眼,更加笃定这老头精神有问题。一想到他精神有问题,他的疯劲就又上来了。问娘道。
    “夫人可曾见过一个白衣女子,怀里还抱着两个孩子。”
    娘摇了摇头,“一介村妇,只去过两次镇上,从未见过什么白衣女子。老先生要找的是什么人?”
    他不再说话,只低头安静吃饭。
    兔儿早就饿坏了,足足吃了两大碗面汤才满足地抹了抹嘴。而那个看上去清瘦又病弱的老头时不时看看兔儿狼吞虎咽就好像胃口大开了般,居然吃了五大碗。兔儿一阵心疼,五大碗面汤若在平时可是她五天的食粮了。他撇了一眼兔儿,见她总是盯着他吃过的碗虎视眈眈,问娘道。
    “她这么瘦,从来吃不饱?”
    娘含着眼泪叹息,“家里穷,又是后爹……唉,这孩子命苦终是我没用。”
    老者沉吟稍许,“我跟这丫头有眼缘,一眼见着就很喜欢。若家里实在养不起,我带她走。”
    娘是很舍不得的,苦楚的眼里燃起一点星星之火。就好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热泪盈眶地望着老者。最后,他以一句“保证吃饱穿暖不打她”成功将兔儿从娘的身边带走。娘还奉之为贵人,一阵磕头谢恩。
    兔儿本就对这个疯癫怪老头没啥好感,今后要跟他过日子更是不愿意。哭闹着要找娘,手被紧紧抓在他温暖宽厚的大手之中。
    “我不走!我走了,爹再打娘都没人保护她。”
    “我已在他身上下了个符咒,喝酒必定呕吐腹泻不止,打人必定先打其自身。如此一来,他再不敢喝酒打人。”
    兔儿狐疑地站在原地不动,她不走,他便拖着走,实在拖不动就扛起来走。兔儿在他肩上一阵踢打,他好像毫无知觉不愠不恼,步履轻快丝毫不显老迈。厚厚的积雪白的刺眼,光洁的雪面居然不曾留下他的半点脚印。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这老头简直奇怪到姥姥家了!娘居然也放心把她交给他。
    “去找人。”
    “你找你的白衣女子,带着我作甚!”
    “我高兴。”他抓起酒壶喝看一口,眼底掠过一丝笑意。
    “我不高兴!一点都不高兴。”
    他侧头睨着肩膀上的兔儿,唇齿轻启,“我高兴就好。”
    兔儿气得呲牙咧嘴,一口咬住他的脖颈,他也不觉得痛,任她撒野的纵容有那么几分宠溺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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