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惠半响没反应过来,这会儿一个娇小的小娘子走了来,“傻惠,娘子正罚你扎马步,你急吼吼忘了?”
    真心是忘了,曹惠赶紧的站了回去,问道:“娘子,是不是我只要乖乖的站够两个时辰的马步,娘子就肯收下我?”
    曹盼没有回答,只是看向那娇小的小娘子,目光当然还是在她身上扛着的大刀,曹盼问道:“你说呢?”
    “就算你扎够了两个时辰的马步,娘子也不一定收下你。我跟你说了让你凡事别冲太前头,这个人不管做了什么,娘子既然罚了他,他冒犯娘子的事说明娘子心里有数。一般笨蛋跑来要帮娘子讨公道,娘子需要你们出面自然会告诉你们,何须你们自作主张。”娇小的小娘子一脸嫌弃的扫过一群倒立的人。
    一干人皆与她翻了个白眼,娇小的小娘子道:“哟,不信呐,不信你们听听娘子说说。”
    曹盼点头道:“说得不错。”
    娇小的小娘子放声地笑了出来,曹盼道:“你既然知道为何不拦着他们?”
    “吃一堑长一智,反正娘子只会罚罚他们,又不会拿他们怎么的,与其让别人教他们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还不如让娘子教他们。两全其美,多好!”娇小的娘子这般地说来,曹盼笑出声来。
    “你叫什么名字?”曹盼兴致盎然地问。
    “曹永。”娇小的娘子自报家门,拎着手上的大刀道:“娘子,我也想入你的女部,你看我成吗?”
    曹盼连想都不想地点头道:“自然是成的。”
    “谢娘子。”曹永一听立刻与曹盼作一揖,曹盼道:“看来你读过书。”
    “蒙娘子令曹氏与夏侯氏兴教育,两族的女眷都有幸随先生读过几本书,懂得一些浅薄的道理。”曹永与曹盼解释。
    说到教育,曹盼道:“眼下各族中入学的女眷几何?与郎君相比,占几何?”
    这个问题曹永倒也答得上来,“族中所设的私塾,因郎君集了附近几村的郎君,而女郎只有我们曹氏与夏侯氏,所占之数,不过是十之有一。私塾这些年应娘子要求在不断的扩大,每年到我们私塾读书的至少有三百人。十之有一,女郎亦不少。”
    曹盼点了点头,“入学的女郎一般随先生读几年?”
    “这就因人而异了,像蠢惠只读了一年,我嘛,六年。”曹永倒是很会拿例子说明。
    “不许说我蠢。”曹惠听到自己被曹永踩了,不愤地叫嚷。这回扎马步的姿式是动也不动。
    曹永讥笑一声,“不蠢,不蠢我早就告诉你那个男人要不得,你非要嫁,结果自己看明白了跟人和离,你还把制纸的方子教了他们,你还说自己不蠢。”
    虽然说的是骂人的话,话里透出的关心却是真心实意的。
    “我们去私塾走走。”曹盼是不插手旁人的相处方式,与曹永这般地提议,曹永点头道:“好,私塾就建在咱们与夏侯氏中间的一片空地上,当初商量好的,两族各出一半的地,都是为了我们两族的后人。”
    “会骑马吗?”曹盼隐隐记得看过地图,那位置离得不算很近,骑马去要快些。
    “会的!”曹永点头,曹盼一个眼神看过去,自然是有人备好马匹,曹盼上马后吩咐道:“好好地倒立,两个时辰,少一刻都不成。至于你,魏止,继续。”
    一个已经倒立了快一天的人听到曹盼的话,一声都不敢吭地应下。
    曹盼带着曹永往私塾的方向去,被罚了倒立的人一脸羡慕地看着曹永,“早知道就听曹永的话了,听了曹永的话,这会儿还能跟着娘子一块去私塾,虽然不知道娘子去私塾是为何。”
    尚未走入私塾,远远却听到里头传来了朗朗的读书声,曹盼耳力过目,以声音即可知里面的学生确实是不少。
    曹盼行来只让静姝与胡本燕舞跟着,当然,还有带路的曹永,一见门口站着的侍卫,曹盼道:“我想避着里面的先生,偷偷进去听听先生们怎么上的课。”
    也就是不想从正门进去的意思,曹永立刻接话道:“翻墙。”
    “翻吧,我看这处不错。”正有此意的曹盼配合地指了一处地儿,然后与胡本道:“你在这儿看着马,我们进去。”
    几个人里也就胡本是没有武力的人,而且确实是需要人看马。
    “是。”胡本老实地答应,曹盼直接现抽出腰中的长鞭,往上面一甩,一个借力,人已经上了墙头,纵身一跳,曹永赞道:“好身手。”
    声音夸得挺大的,静姝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曹永无所谓的耸耸肩,燕舞也跟着曹盼有样学样,几下纵跃就上去了,静姝的身手也不错,最后是曹永,听看她熟练的攀爬落下。
    “没少翻墙。”曹永落地,曹盼她们已经在那里头等着,曹盼如是说。
    “彼此彼此。”曹永笑盈盈地说,曹盼是直接点了点头,“好些年没翻墙了。”
    打从回了邺城,当了尚书令,就没那翻墙的机会。
    说着又止住了这话题,四处张望了望,曹永刚想问曹盼想去哪里听先生讲课来着,曹盼指了那西面,“这边。”
    一马当先地往前走,曹永看了曹盼一眼,曹盼没管她那眼神里的审视,直往那头去。
    辨声识人,这儿童的读书声跟成人的读书声是全然不同的。给小朋友启蒙什么的,想混水摸鱼是不易的,倒是成人那头,绝对是能混进去的,哪怕不能混,来看看的理由也充足。
    揣着这样的念头,曹盼寻着声音而去,果然见到一群参差不齐的郎君在那儿摇头晃脑地念着书,右边倒是有几个女郎,也是跟着念着十分的认真。
    “娘子,这可是私塾里最严厉的先生,我们站在这里不太妥当。”曹永与曹盼小声地说了一声。
    “最严厉的先生?那教出来的弟子如何?”曹盼也回问了一句。
    听到这个回答,曹永皱着眉头道:“弟子的好与不好,如何评价?”
    问得真是犀利,如今不是以科举应试,看教出来的弟子有多少能出仕,又是什么名次而以定这先生授课行与不行。
    世袭之制,察举制,当官的都是世族,他们读书,根本没有评判弟子的标准。想要有那天纵奇才者,又能有几人。
    “将来有一天,我会给你这个答案的。”曹盼沉吟后与曹永说。
    曹永侧过了头,并不太明白曹盼的沉思。
    “你们是哪一堂的弟子,如何在此而不入课堂?”他们说话之际,堂中的一位老先生发现了她们扬声地问。
    曹盼作一揖道:“听闻此处有一私塾,连女郎都收,故前来见识见识。无意叨扰先生,还请先生勿怪。”
    端是有礼,老先生打量地看了曹盼一眼,单就曹盼的言行举止无可挑剔,像是大家浸染方有这般的气度。
    “不怪。只是往日有外客来,也当是山长相引,你们……”老先生不愿多加猜度,但是曹盼她们出现在这儿,着实怪异。
    “只是随意走走看看,不敢劳烦山长相引。先生若是不介意,意听先生一堂课可否?”曹盼彬彬有礼的问。
    曹永刚刚已经在脑海中转过无数个为她们在这儿找的说词,没想到曹盼面不改色的说着不惊忧,直接把话题转移了。好像,一不小心又学到了新技能了!
    “观娘子气度,家中必不缺教授的先生,因何要听老朽一个小小私塾的先生之课?”老先生颇是不解地问。
    “孔子云,三人行则必有我师。闻道者不问出身,无论身处何境。而我从不以为,能将毕生所得授于这些人,为他们传道解惑的先生你比那名扬天下的名士逊色。”
    如此肯定的话,叫那老先生听着抚过胡须,“你之所言,倒是与我昔日所认得的一位小友之言相合。你请入座。”
    堂上还有其他的位子,老先生请曹盼入坐,曹盼也不推辞,居于最后,对于一众人诧异的目光,她却处之泰然。长得好看的人,引得不少人都在窃窃私语。
    “今日讲的是《礼记》第三十一篇,中庸。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所其不闻,莫见乎微,故九子慎其独也。”
    “故,君子者,谨言慎行,无论处于何时,何地,有没有人看见都当恪守本份,此为尔等当谨记。唯君子坦荡,而心存正气,方无畏于万难前,不惧于人所攻。”
    引以中庸而教人,老先生继续地道:“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其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以尽物这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
    “人贵以真,以诚以待,以信交之,则人信之,而回以诚……”
    老先生将中庸细细说来,一堂课听着曹盼亦有所得,当然也注意课堂上提问发言的人。
    下了课,曹盼特意地等着那老先生,老先生道:“老朽才疏学浅,恐污了娘子之耳。”
    曹盼作一揖道:“先生所言差矣,中庸之道博大精深,先生倾囊相授,实诸弟子之大幸也。诸先生所为,后世之人必会牢记。将来,这些弟子,必能为天下大放异彩。”
    这样笃定的语气,他们未必能明白曹盼所指,却为曹盼所描绘的蓝图而振奋。
    老先生忍不住地问了一句,“娘子是何出身?”
    这语气问的是世族,曹盼笑道:“非是世族,不过是寻常百姓罢了。先生,告辞了!”
    听完了一节课,曹盼放心了,有这样的先生教出来的弟子,将来一定能成为国之栋梁。
    老先生一顿,有人小跑了进来。 “先生,先生,说是魏王的世女,曹家那位小娘子来了私塾!有没有看到眼生的娘子?”
    看到了,可是人已经走了,走了……
    从曹盼进了课堂开始,曹永就一眼看着曹盼,翻墙出了私塾,曹永还是没把目光收回去,曹盼虽然不在意她这样的目光,还是回头问了她道:“想问什么只管问。”
    “娘子来看私塾,听课,都是为了什么?”曹永慢慢地理清了心中的疑惑,一个一个的问。
    “娘子觉得,先生授课好吗?”
    曹盼轻轻笑道:“我来看看,倾注了我们曹氏与夏侯氏致力所办的私塾办得如何,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就只为了看一眼,听听罢了。至于你后一个问题,你觉得老先生的授课有什么不好?中庸,读过吗?”
    “粗略读过。”不过是礼记中的一篇文而已,曹永虽然记得,记忆却不深。
    曹盼道:“那就回去好好读读,等你什么时候读懂这篇文章了,也就不会问我这个问题了。”
    好像,总觉得又被曹盼绕进去了,曹永拧着个眉,倒是远远见到有人策马而来,来人曹盼是认得的,正是曹操身边的人内侍。
    “娘子,大王有令,让娘子即刻回去。”内侍下马与曹盼说来,曹盼点了点头,“这便回。”
    曹盼轻甩了马鞭,马儿往老宅的方向跑去。
    院外头倒立一片人也算是一道风景,曹盼恍若未见,倒是那院前站着的百官叫曹盼皱起了眉头,什么事值得这么多人跑来。
    “世女。”见到曹盼,一众人都连忙见礼作揖。曹盼点头穿过他们走入宅中,里面竟然是杨修。
    “拜见世女。”从曹盼被曹操正式立为世女,杨修对于曹盼的恭敬愈烈,曹盼早便感叹杨修是个聪明人,也是个识时务的人,果真如此。
    曹盼与杨修微颔首,“杨公子不必多礼。”
    与曹操作一揖,曹操将手中的书予曹盼,“看看。”
    没二话地接过书信,一览而一笑,“孙权是想推了阿爹往炉上烤啊。”
    曹操轻笑出声来,“你怎么看?”
    “他要是想就让他自己当呗。反正,他如今据江东而守,也足以称王称帝了。”曹盼将手中的书信折了起来,直接的往一旁掷了去,如此轻蔑的态度,听着的众人都不由地看了她。
    “我儿知我之意。”曹操点头很是满意地说。
    “是儿欲踞吾著炉火上耶!百官一道劝进,可若天命在吾,吾为周文王矣。将来的事,在你。”曹操与曹盼这般说。
    旁听之人听到后面的话,整个人一个激灵。
    曹操答应过荀彧,永远都不会再往前再迈一步,一步之遥,那就永远都是一步之遥吧。
    “人皆道我曹孟德为窃汉之贼,然这天下若无我曹孟德,不知几人称王,几人称帝。可我这一生止于魏王,且看有几人能如我。”曹操眼中闪过一道轻蔑,傲气十足。
    “杨主薄,你代呈百官的劝进表文而来,孤倒是有一句话想问问你。”曹操没忘了杨修,杨修啊,着实是聪明过人,聪明得,今日若他选的曹丕,杨修必死。
    但曹盼,想到曹盼与杨修的几次交锋,虽然针锋相对,又何不是互惠互利。今日,曹操看着杨修,下了一个决定。
    杨修作一揖道:“大王请问。”
    “在孤之后,你愿为谁的棋子?”曹操盯着杨修问出这一句。
    棋子,是啊,杨修就是一颗棋子,从前是曹操的,杨修对此很清楚,但是将来,原本杨修的目标是曹植,但是,在与曹植的关系中,杨修比棋子重多了。
    可是,作为棋子,杨修是一把好刀,杨修并不是一个多能忍的人,而他所需要的也是杨修这份不能忍,曹盼的身边,正缺像杨修这样的一把好刀,利刃!
    杨修显然没有想到曹操会这么问,这一问代的是曹盼,其中之意聪明如他杨修岂会不懂。
    “修愿为世女的棋子。”杨修说着已经跪下,当着曹操的面与曹盼行了叩拜之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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