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方槿桐自小便是如此,从来都是点到为止,从不咄咄逼人。
    譬如当下,她转了话题,槿桐也没有戳穿。
    “槿桐,你说,乌托那这次会不会真的逆袭,赢得阳平的好感,最终如愿抱得美人归?”任笑言抱着膝盖,笑得牙齿都露出来几颗。
    方槿桐好笑:“可是这两日在将军府中闲得无聊了,学起曲颖儿看情爱话本了?”
    任笑言霎时脸便红了:“我可是将门出生,看什么情爱话本!我只是觉得乌托那这次似是真的让有人刮目相看了。”
    方槿桐就笑:“那你自己去问问她去?”
    任笑言知她是有意的,可看在她还在勤勤恳恳为自己剥葡萄的份上,只嘿嘿笑道:“那不说阳平了,说说你和沈逸辰……”
    沈逸辰……方槿桐一听头便大了。
    “我同沈逸辰有什么好说的?”方槿桐故作镇定。
    任笑言从她手中抢过葡萄,一口塞进嘴里:“我在回京路上就听说了,他在春茗会上和你举止亲密,坊间都在传,怀安侯府想和方家联姻。”
    “坊间传闻你也信?”方槿桐收手,不给她剥了:“看来你真的闲坏了。”
    她起身去手盆洗手。
    明知是她故意躲过去的,任笑言却没办法下床,只得一手撑着床榻,半伸个脑袋出来:“是是是,我就是大闲人一个,可我认识沈逸辰可比你早多了,你就不想问问沈逸辰的事?”
    方槿桐手中微滞。
    她自然想听,只是,又不想旁露痕迹。
    “不想。”方槿桐果断。
    任笑言叹气:“唉,我看人家沈逸辰又是出力,帮我们拉乌托那和许邵谊出伙,还要出人,关键时候一个顶十个还要亲自上阵,我怎么早前不知他这么热心肠的?”
    方槿桐莞尔:“那你自己问问她去?”方槿桐擦了擦水,将手背在身后,笑眯眯道:“不同你说了,我要回方府了,我今日答应过思南的,要早些回去考她功课。所以,明日早些再来看你!”
    “喂!方槿桐……”任笑言就知道她是有意躲避的,眼见她往屋外走,任笑言实在没办法,才恼火道:“不说沈逸辰就是了,你快回来~”
    方槿桐低头笑笑,这才大义凛然般转回过身去。
    任笑言转为唉声叹气,摸了摸自己大腿,似哭不哭道:“我这伤了腿,若日后真嫁不出去可怎么办?”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煞有其事。
    方槿桐啼笑皆非:“任大小姐也有怕的时候?”
    任笑言可算理直气壮:“怕,自然怕呀,感觉这腿要是不好了,像打折出售似的。”
    打折出售?
    头一次听到这般形容自己的,方槿桐哭笑不得。
    任笑言又懒洋洋躺回枕头上,酸溜溜道:“就算不打折,伤筋动骨一百日,又有我娘从旁认认真真盯着,真这一百日过了,我也得生霉了……”
    方槿桐任凭她自怨自艾,重新给她剥回葡萄,送到她嘴边。
    任笑言眨眨眼:“槿桐,还是你好。”
    方槿桐照单收下:“嗯,那你多吃些,再多恭维我一些。”
    任笑言“噗嗤”笑出声来,转而伸手抱着头,畅想道:“槿桐,你说我们几人若是日后各自成亲了,还能像现在一样,一道马球,一道去玩,一道去听书观棋吗?”
    不知她哪里来得悲春伤秋。
    槿桐认真想了想:“嗯,怕是不能,若是阳平真嫁给乌托那了,那就天各一方了。”
    任笑言托腮道:“那我日后就嫁一武林高手,随他浪迹江湖,今日去羌亚看阳平和乌托那,明日就去怀洲看你和沈逸辰,后日再去……”
    槿桐一声叹息,她算是看明白了,伤了腿的任笑言比不伤腿的任笑言还要可怕些……
    ****
    将军夫人热情,非留她在将军府一道用了晚餐。
    等回方府,苑内各处都掌灯了。
    她下午没有骗任笑言,她确实应了思南要回来考她功课。
    快五月中旬了,恒拂别苑的杏花陆陆续续都谢了,没有四月天时的风景。
    刚回风铃小筑,思南便迎了上来,兴奋得说着今日她都学了什么。
    槿桐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是望着那颗杏花树出神。
    沈逸辰已经离京了,五日前。
    沈逸辰是在马球赛后第二日离京的。
    说怀洲出了些事,他需急赶回怀洲一趟,预计要年底左右才会回京。
    眼下才五月,要到年底。
    方槿桐略微有些发怔。
    算起来,她自二月在定州遇见沈逸辰起,前前后后也不过三四月光景,不知怎的,这三四月却像欢喜冤家一般好似认识了许多年。
    而眼下,沈逸辰离京,要年底才会回京……
    这时间,也有些太长了。
    方槿桐就在杏花树下抬眸看他。
    他双手抱着头,倚坐在杏花树上,倚头看着星空,口中语气浅浅道:“槿桐,你可对我有半分上心?”
    嗯?
    方槿桐错愕,他已经收起早前那幅动辄就要做爹爹良婿的模样许久了,这时候,又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月明星稀,槿桐低眉,违心:“不。”
    他也不恼,只是唇畔微抿,斜眸看她:“那你把辰辰换我,我带回怀洲去。”
    狗蛋,带回怀洲?
    槿桐皱眉,还担心它水土不服呢:“不还!”
    沈逸辰就笑:“那你对我还是念旧情的。”
    槿桐哭笑不得,谁口中的念旧情是这般用的!
    沈逸辰也笑了笑,俯下身来,伸手给她。
    是在邀请。
    槿桐停了停,不应他,也不拒绝。
    沈逸辰莞尔:“我明日便要离京,特邀槿桐姑娘来恒拂别苑饮酒,此去山高水长,不要一年也要半载,槿桐姑娘可念我鞠躬尽瘁,甘效犬马之劳的份上,陪我共饮一杯别离酒?”
    够酸。
    槿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往常怎么没听你这么说话?”
    沈逸辰郑重其事道:“是许邵谊教的。”
    槿桐奈何。
    “就三杯。”他眼中诚挚。
    四下无人,槿桐伸手。
    他握住她的手,也不知如何使的巧力,她便轻悠到了他怀中,就倚在杏花树上,满天星空颜色。
    “今日天公作美,不饮酒也罢,就在这里看星星。”沈逸辰突发奇想。
    方槿桐转眸看他:“真要去到年底?”
    是不舍他了,沈逸辰颔首:“是,对旁人都说怀洲城内有要务,对你和三叔不隐瞒,食君之禄,自要替君分忧。君上有密诏交待,我办妥回京最快年关。”
    是君上的事……
    方槿桐诧异看他,君上昨日在西郊球场大病,吓坏了同行之人。
    而他口中的君上密诏是……
    方槿桐忽觉逾越了。
    她关心他的这些做什么,遂而敛了疑惑,打趣道:“怀安侯这般尽心尽力,君上可有赏赐?”
    他想了想,郑重道:“嗯,兴许赐我美人一个?”
    星光熠熠,他眼眸中人唯有她一人。
    方槿桐耳根微红,娇嗔道:“宫中不是有个美人吗?”
    她指华瑜。
    沈逸辰只觉被打了一巴掌,片刻,又觉得这醋意来得委实让人动心,遂而叹道:“槿桐,你可是担心我被强‘娶’?”
    槿桐笑出声来:“不敢,巴不得早除祸害。”
    沈逸辰凑上前来:“若我是祸害,只有你能收。”
    ……
    翌日,她去京郊送他。
    他离京突然,并未告诉旁人,来的人也只有她和许邵谊。
    他去的也简单,身边三五骑,连郭钊的影子都没有。
    “郭钊还没回来?”郭钊一人胜过千人,若是郭钊在,她倒真不担心。
    许邵谊便笑:“放心,若是遇到连他都搞不定的人,郭钊也搞不定。沈逸辰,我这可算在槿桐面前美言几句?”
    方槿桐啼笑皆非。
    沈逸辰饶是认真:“算,你若继续呆在京中,不忘在她面前,一日至少提起我三回,以免旁的幺蛾子生了杂念。”
    许邵谊赶紧领下:“好说好说,兄弟一场,这些情谊还是要有的。”
    不过玩笑话。
    千里相送,也终须一别,她送到京郊也足以。
    “侯爷,要启程了。”侍从提醒。
    方槿桐心中才忽然生出浓郁的不舍。
    一连七月,若是都在杏花树上看不见他,那时光得多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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