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今后的天上阁弟子们会不会庆祝这充满历史意义的一天呢?
    他大胆地推测,至少百年他的故事仍会被他们津津乐道。
    他们陷入了狂欢,因为他们终于可以把活着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一个他们自认为可以寄托的人身上。
    逐渐对每一张微笑的脸心生恐惧,在大型的集会活动结束后,他逃到了梦开始的地方,那里……或许能寻回最初的自己。
    遗憾的是,公良如同一缕阴魂跬步不离。
    碧海峰,后院三十六楼。
    他抬头仰望雄伟的建筑,叹息道:“小时候弟子总是害怕待在里面,因为这里除了弟子,一个人都没有。”
    “在现在看来,这到底是好是坏?”
    公良呵呵笑道。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
    修晨没怎么细想,回答道:“单单对弟子自己来讲,这是好事。”
    公良意味深长地动了动眉毛,笑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换做其他人,未必就能走到你这一步?”
    修晨笑道:“弟子觉得,弟子跟其他人不一样。”
    公良笑了几声,情绪比起初更为高涨。
    之后他向楼内走去,修晨恭敬地跟在身后。
    正所谓大人常说的一句“浪子回头金不换”,他轻易地取得了长辈的再次认可,也把自己重新拖入牢笼。
    ……
    在他们面前,一个准确的回答就有拨云见日的效果,除了让他们看到自己可观的成长速度之外,也需要以语言或者行动来表明他对这片土地的绝对忠诚。
    “这里仍是你的家,你也能看到,现在的宗门已经越来越好,那也有你的功劳。”
    楼内阴冷的气流吹起了公良的胡子,他一边领着修晨在巨大的书架丛里漫步,一边轻松地说道。
    “弟子明白……”
    修晨低落地说道。
    “还有话没讲完?”
    公良察觉到了异样。
    “师尊……为什么不让我继续做大弟子了?”
    修晨小声地说道,充分展现了一个小孩的格局。
    “是啊,只有你才最适合做我天上阁的大弟子啊……”公良感叹一声,抬手取下一本书,翻了几页,说道,“最先我派你去朴刀门,你是完成了任务但称不上出色,随后令你紧急赶往青鸾宫……哎——你出去,一定知道了许多吧?”
    修晨表现出惭愧难当的懊丧表情,艰难地说道:“弟子相信……那是宗门的苦衷。”
    “为了生存,我们不得不依靠外来的力量,宗门的决策也大多由他人决定,比如……京都二皇子。青鸾宫的师叔祖死了,他们必定会认为你办事不利,所以阁主与我才商议暂时撇清宗门与你的关系,如此这般,他们才不会以我们之口将你召回。”
    “原来……师尊是为了保全我。”
    “风头也算是过了,你能回来……即便他们仍要追究,为师一定为你挡住风雨。”
    “师尊……”
    是自己误会了这么一位善良的老人啊。
    “说来说去,还是师尊骗了你。”
    “不……是弟子太愚蠢,没能理解师尊与宗门的良苦用心。”
    游离的灵魂回归本体,他激动地注视着老人纵横的皱纹,不禁将快哽咽。
    卸下重负,劳守他们赖以生存的井底,他们从来就没有掌握自己命运的力量和权利,那他长久以来的挣扎根本就没有意义啊。
    这时,老人又安慰你:“醒悟,为时不晚。”
    迷茫与怀疑烟消云散,他双手接过老人递来的书本。
    “是、是《南竺拓本》?”
    “现在它是你的了。”
    最开始,大长老要他到苍梧峰找七长老关河洲要的书就是这个,也因此在那里第一次遇到钟离。
    “那些……什么都不重要。”
    老人提醒道。
    不得已,修晨只能以沉默表态。
    公良一步步往回走,修晨伫立原地。
    “等会儿还要宣布一件重要的事。”
    老人回头,身后的亮光致使修晨看不清他的面容。
    “是什么?”
    就像多年前一样,他疑惑地发问。
    就像多年前一样,老人微笑不语。
    老人把脸转过去,少年隐隐地握紧拳头。
    后来,他才知道,他没能如愿做回天上阁大弟子,而是走上了跟关河洲同样的道路——担任天上阁最小最小的长老。
    巧合的是,他掌管的那座山峰叫做青竹峰。
    ……
    夜晚比平时更早到来。
    少女蹲坐在一座宫殿前的台阶上。
    凉爽的秋夜,风儿拂起她柔和的长发。
    眼前的微光那样神秘,她还是安静地闭上了双眼。
    但接下来,沉默的嘴唇忽然绽开。
    白鹤回来了,它伏在她的腿边,她温柔地捋顺它身后的毛羽。
    “辛苦了。”
    她欣慰地动了动嘴角,“我也辛苦了。”
    从小竹筒取出少年的回信,一眼便看完简短几句,她实在忍不住掩嘴一笑,卸下了多日的沉重压力,说道:“好傲慢的语气。”
    白鹤似乎也深有同感,展了展双翅,大有添油加醋的意味。
    “好了,别生他的气了,就当为了我。”
    少女把脸靠在它的长颈上。
    “与你相见之时,她也在吗?”
    白鹤咕噜噜地叫了几声。
    “为什么……他没告诉她吗?”
    白鹤不了解少年的心思,因此很难回答。
    “他让你给欢欢带话?”少女嘟起嘴唇,“就不愿意跟我说些悄悄话吗?”
    “啊?你不用告诉我,你去跟欢欢讲吧,那是他们的事。”
    态度难以捉摸,听不出到底是生气还是对此无感。
    白鹤兴许太累了,渐渐地,它安稳地睡在少女的怀里。
    犹记当晚,她把匕首刺向了睡熟的他。
    她的尖叫声吸引了梭巡的侍卫,惊动了整座城池。
    她一身赤裸,瘫在龙榻之下,指着破开的窗户,惊呼:“刺客!有刺客!”
    没人会怀疑她,也没人敢怀疑她。
    在那个喧杂的夜晚里,沾满鲜血的她,等所有人离开后,为又一位死去的王献上珍贵的一吻。
    自己将被冠以与那位师叔祖也就是她的老师一样……弑君的罪名。
    可二者对后世的意义却截然不同。
    头顶被黑暗笼罩,世界的王正在建造的王国轰然倒塌。
    等王盛大的葬礼结束,再寻找一个替死鬼,人们又会忘却悲伤,加入王座的争夺中。
    王后对她说:“我要你坐上王位。”
    她摇头拒绝了。
    在她心里,最适合领导世界的只有那个人。
    京都在北方,所以首先飘起了雪。
    她守着无休止的暗夜,唱起了一首凄冷的歌。
    眼中的灯花,书写了一个犹如史诗般虚无的过往,绚烂中破碎,又在绚烂中灭亡。
    她秉承了一代又一代先王的遗志,他们一个又一个被她欺骗。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她不会是一个忠诚的女人,只是贻误一个国家一个时代的胭脂祸水。
    同时,她也是一个走在改变世界路上的先行者,就与她深爱的少年一样。
    但失败过的我们都知道。
    她与他,正在进行一场永远都不会赢的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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