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山寨当日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死状比青岗寨以及巴刀寨那些人不知惨了多少,令附近大小山寨胆战心惊。
    傅毅洺因为受伤没有亲自动手,但却始终坚持到事情结束才随队离开,离得较远的曹万屠也正是因此才会觉得他只会发号施令,手底下的人或许有些真本事,他自己则只是个花架子,连刀都不一定挥的动。
    他若早知道傅毅洺当时为什么没动手,或许就不会那么疏忽大意,任由他带着兵器在自己的山寨来去自如,还出言挑衅激怒了他,最终命丧刀下。
    据说傅毅洺那次伤的很重,加上后来伤口还没愈合就去骑马,伤势自然又恶化了,气的闻讯赶来的王重天把他大骂一顿,说他只顾自己逞英雄却不为别人考虑,要是他这个独苗苗孙子在蜀中出了什么事,他要怎么向京城的长公主交代?边骂边在他身边守了三天三夜,确定他保住了性命无甚大碍,这才去休息了。
    当然,后面这些事他都是从江北那里知道的,并不是从大牛和曹阿婆口中。
    因为他们一直在石阳寨里,并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傅毅洺酒量不好,喝到脑袋有些发晕,知道自己要撑不住了的时候就死活不肯再喝了,任凭石康怎么劝都不行。
    他现在跟以前可不一样了,他有芙儿了!怎么能喝醉呢?
    万一不小心喝醉酒在芙儿面前做出什么丑事,或是露出什么端倪的话,那岂不是完蛋了?
    所以无论石康说什么,他坚持一口都不再多喝,雨一停就回了他和唐芙的院子,到了之后才知道唐芙扭了脚。
    “为什么没人来告诉我?”
    他刚刚还有些虚浮的脚步瞬间沉稳,脑子也立刻清醒过来,一边沉着脸质问一边往屋里走。
    跟在身后的双钺解释了一句“夫人不让打扰您”,但他并没有听,径直推开了房门,却发现唐芙并不在房中。
    唐芙也刚回来没多久,因为身上淋了雨,一回来便去沐浴了,现在正在净房里。
    往常她沐浴只要佩兰一人伺候便可,今日因为扭了脚的缘故,是由佩兰和红缨两人陪同的,免得再磕着碰着,伤上加伤。
    傅毅洺在房中等的心急如焚,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净房传来响动,唐芙在佩兰和红缨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有她们两人扶着,唐芙受伤的脚根本不用沾地,几乎是被抬着出来的。
    傅毅洺却还是紧张地走了过去,二话不说从两人手中接过唐芙,轻手轻脚的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唐芙忙说不用,傅毅洺却根本不听,绷着脸道:“别动。”
    声音里少见的对她带了几分怒意。
    他把她抱到床边放了下来,又坐道一旁掀开她的裤腿,露出受伤的脚踝,果然看到左脚脚腕处高耸,鼓着一个红彤彤的大包。
    “怎么会伤成这样?你们一个个都是干什么吃的!”
    后面这句是对红缨佩兰说的。
    红缨佩兰赶忙跪地请罪,唐芙忙道:“不怪她们,是我自己不小心崴了脚。”
    说着对两个丫鬟使了个眼色,让她们先退下去,免得现在惹的傅毅洺不快,受到责罚。
    两人躬身退了下去,傅毅洺则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唐芙的伤处,确定她伤势如何。
    “没事的,”唐芙说道,“双钺帮我看过了,只是扭到了,并未伤筋动骨,歇几日就好了。”
    这话却丝毫安慰不到傅毅洺,他将唐芙的脚先放下,走回自己床边,翻出一个瓷瓶又走了回来,重新将她的脚抬起来放在了自己腿上,从瓷瓶里倒出一些味道有些刺鼻的液体,轻轻擦在她的伤处。
    “味道不太好闻,但治疗跌打损伤有奇效,芙儿你忍一忍,要是疼的厉害就告诉我,我轻一些。”
    边说边给她轻揉伤处,心中对于她瞒着自己这件事还有些不满。
    “为什么不让人来告诉我?我就在石阳寨又不是在别处,这么近你都不愿让人跑一趟来跟我说,倘若我没带你进蜀,你在京城有什么事的话是不是就更不会告诉我了?”
    说完许久没见唐芙回应,以为是自己说的太重了,抬头看了她一眼,却见她紧咬着唇,满脸痛色,眼中还蓄着泪水,显然在强忍伤处的疼痛。
    唐芙其实想回答他的,却怕自己张嘴就会哭出来,故而没有开口。
    她没让人去告诉傅毅洺,一方面是觉得这是件小事,没必要去打扰他,一方面是她想从江北那里知道更多事,倘若把傅毅洺叫回来了,他肯定不会让江北说的。
    傅毅洺以为是自己手上力气太大了,哪还想得起追究她隐瞒自己的事,赶忙道歉:“对不起芙儿,我……我弄疼了你吧?”
    说着在她脚腕上吹了吹:“我轻一点,轻一点……”
    可是再轻都会碰到伤处,而且这药油就是要揉进皮肤里才管用的,难免就要用些力。
    唐芙红着眼眶想,她不过是扭了脚都疼成这样,傅毅洺当初被人捅了一刀,还带着伤去剿匪,又该有多疼呢?跟他比起来,自己这点疼痛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吸了吸鼻子,道:“没事,不疼。”
    傅毅洺才不信,越发小心的给她揉擦伤处。
    唐芙看了看被他放在边上的瓷瓶,随口说道:“阿珺随身带着这些东西,是不是经常受伤?”
    “没有啊,”傅毅洺想也不想地回答,“不过是带着以备不时之需罢了。”
    “你别看我是来蜀中对山贼进行招安的,但其实只是指挥手底下的人去做事而已,自己不怎么出面的,自然也没什么危险。”
    “何况有季南他们护着呢,能越过他们伤了我的人这世上估计没几个。”
    说完为了给唐芙调节一下心情,也为了让她忽视脚上的伤痛,故意贫嘴道:“再说了,你夫君我很厉害的,就算有人能打得过季南他们,也打不过我啊。”
    “不是我说,能伤的了我的人现在怕是还没出生呢。”
    唐芙看着他一边嬉皮笑脸一边轻揉的给她擦药油,低声道:“我刚才碰到大牛了。”
    大牛?
    傅毅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小牛子,正纳闷她怎么没头没尾地冒出这么一句,又忽然想起她刚刚的问题,前后这么一碰,顿时明白过来了,但还是抱着几分侥幸试探道:“那小子啊?你怎么跟他碰上了?”
    说完之后唐芙再次沉默了,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傅毅洺心里叹了口气,虽然不了解唐芙与大牛具体说了什么,但也猜到了个大概,知道这是瞒不过去了,只能老实交代。
    “那就是个意外,当时谁也没想到那小子真的敢动刀。”
    “不过你放心,我没事的,他年纪小,又不会武,我心里有底才接了他一刀,刻意把要害避开了,死不了,就是流了点血而已,看着挺吓人的其实一点事都没有。”
    旁人口中险些要了他命的伤势,让他昏迷了一天一夜,之后又高烧三日,整整卧床半月没能下地的伤势,就这么被他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了。
    可是唐芙知道,越是小孩子越是没轻没重,越是小孩子越是不会考虑后果,只会凭当时一腔怒意行事。
    若对方是个成年人,或许会顾虑傅毅洺的身份,或许会考虑他若死了对石阳寨会有什么影响,哪怕真的想动手给他个教训,也不会太狠,但小孩子考虑不到这些……
    唐芙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越是做出这种漫不经心的样子就让她越难受。
    傅毅洺却毫无所觉,仍旧在自顾自地瞎扯,等把药油擦匀都揉进伤处以后,才将她的脚又轻轻放回到床上,想把那瓶药油放回去。
    正要起身之际,女孩却忽然倾身抱住了他,让傅毅洺整个身子一僵。
    他与她成亲数月,从最初在同一个房间都相处的很尴尬,到后来可以亲密的牵手拥抱或是亲吻面颊,一直都是他主动的。
    女孩纵然没有拒绝,甚至有些纵容,但却从未主动过,这还是第一次……
    傅毅洺一瞬间连呼吸都忘了,一手拿着瓷瓶,一手沾满了药油,想要拥抱她又怕把她的衣服弄脏了。
    女孩却环住他的腰,像只猫儿般在他胸膛蹭了蹭:“阿珺,以后不要再受伤了。”
    说完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会担心的。”
    傅毅洺心头一阵温热,用双臂轻轻回抱住她,低头在她额头轻轻一吻:“好。”
    第48章
    九月底,唐芙一行人抵京。
    两人这一走便是半年,心知长公主一定十分惦念他们,便打算回去后将东西收拾收拾,休整一日就去公主府给长公主请安,顺便在那里小住几日,陪陪她老人家。
    但傅毅洺有话想找长公主问清楚,又不想让唐芙知道,便借口有事出了趟门,其实是直奔公主府而去了。
    长公主早已得到消息知道他们今日回来了,提前让人收拾了院子等着他们明日过来住,哪想到傅毅洺竟然自己一人提前过来了。
    “不是说明儿才来吗?怎么今儿个就跑来了?芙儿呢?没跟你一起?”
    她对久未谋面的傅毅洺招了招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仔仔细细的将他上下打量了几眼,笑道:“不错不错,这次没瘦,好像还胖了一点,可见阿芙把你照料的很好。”
    以前傅毅洺每次离京,回来后都要瘦一圈,她看着就觉得心疼。
    这次他带着唐芙一起去,就算自己能吃苦,肯定也不舍得唐芙跟着吃苦,于是一日三餐按时按点,能精细些就绝不粗糙,路上也不再像以往那样马不停蹄夜以继日的赶路,自然也就没像以前那样办趟差事便瘦十几斤。
    傅毅洺心里有些紧张,端起杯子喝了口茶,道:“孙儿是自己偷偷跑来的,芙儿她不知道。”
    长公主怔了一下:“偷偷跑来?为什么?”
    傅毅洺这才对房中的下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自己有话要跟长公主单独说。
    下人们看了长公主一眼,见她点了点头,这才渐次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之后,傅毅洺才从自己怀中拿出那枚被毁的面目全非的令牌,递到了长公主面前。
    虽然令牌被损毁的很严重,但长公主是赤影阁的主人,只一会便认出来了。
    “这不是赤影阁的令牌吗?怎么在你手里,还成了这个样子?”
    傅毅洺一直悄悄觑着她的脸色,见她脸上只有疑惑,没什么其它的表情,心中稍稍放松一些,继续说道:“孙儿这趟去蜀中,恰好查到了当初杀害程公子的那批山贼的下落,然后就带着一队人马前去围剿。”
    他没有说自己是答应了唐芙给程墨报仇,特地在查找这批山贼,免得长公主觉得唐芙心中始终放不下程墨,对他这个夫君不忠。
    “可是等我们到了那些山贼藏身的地方,却发现他们全都已经死了,一个活口都没有。”
    长公主点了点头,从他这简短的几句话里已经猜到了始末。
    “再然后你查到了那些杀了山贼的人,在他们身上发现了这块损毁的令牌?”
    傅毅洺沉默了,低着头默不作声。
    长公主轻笑一声,将那令牌又翻来覆去地看了看。
    “所以你今日特地偷偷跑这一趟,就是怀疑……”
    “不是不是。”
    傅毅洺赶忙说道。
    “怀疑”这两个字刺痛了他的神经,让他急于辩解:“我不是怀疑祖母,只是……”
    “那就是确定是我做的喽?”
    长公主打断道。
    “不是,”傅毅洺急道,“我只是……只是担心……担心您为了我,做出什么糊涂事。”
    “那不就是怀疑?”
    长公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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