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年九月,汉景帝的心情似乎不错,于麒麟殿设下酒席,宴请朝中大臣,除了丞相卫绾、御史大夫直不疑以及魏其侯窦婴之外,还特意邀请了周亚夫。
    罢相三年,周亚夫还从未被召入宫,此番突然得召,他的儿子周阳大为不解:“父亲被罢相三年,皇上为何突然召见呢?”
    周亚夫一脸兴奋道:“你忘了父亲的本职吗?如今啊,匈奴再度猖獗,老夫终于派得上用场了。”
    “父亲的意思是,皇上准备再度启用您为太尉?”
    “为父戎马倥偬半生,对什么官职早就看淡。只要能上战场,即使做一个雁门太守又何妨?不比那个年迈昏愦的冯敬强?”
    赶到麒麟殿时,周亚夫发现其他人都早于他抵达,心里不禁有些纳闷,为何皇上不给一个确切的时间呢?他快步走上前,跪地道:“臣拜见陛下。”
    汉景帝淡淡道:“坐吧。”继续喝酒,其他人也没和他打招呼。
    周亚夫站起身,观察一番,只有左边窦婴上手有一个空位,他对窦婴微一拱手,径直落座。
    落座之后,周亚夫才发现,案上只有一盘没有切开的大肉,既没有筷子,也没有刀。这如何下嘴?他对后面的尚席道:“筷子呢,我的筷子呢?”
    尚席却如同聋了一般,没有任何反应。这时,汉景帝沉着脸道:“周亚夫,你是在自己家里吗?大呼小叫。”
    周亚夫委屈道:“他们不给臣筷子,臣如何吃饭?”
    “怪不得他们,本来给你备下了,你一直没来,朕让人撤了。”
    周亚夫愣了一下,跪地道:“臣来晚了,请陛下恕罪。”
    “朕请你们吃饭,丞相、御史大夫全都来了,为何你姗姗来迟?”
    “臣不知道具体时间。”周亚夫实话实说。
    “多年没上朝,你连上朝时间都不知道吗?走吧,这里容不下你了。”汉景帝冷冷道。
    周亚夫站起身,一句话没说,转身离开。
    看着周亚夫的背影,汉景帝对卫绾等人道:“这样的人可以侍奉少主吗?”
    回到家后,周亚夫气鼓鼓的,一句话都不说。周阳站在旁边,问都不敢问。过了一会儿,周亚夫道:“你去帮我买五百甲楯吧。”
    周阳大惊:“父亲,你要干什么?三思啊。”
    周亚夫没好气道:“不要瞎想!我是买来陪葬的。生不能尽兴,死后在地下要做一回真正的将军。”
    周阳长吁了一口气,继而安慰道:“父亲一生出将入相,功德圆满,现在也该好好享受下天伦之乐了。”
    周亚夫怅然道:“有些事你不会明白的。咱们周家,为了刘氏江山忠肝义胆,到最后换来了什么?猜疑,嫉恨,防范,心寒啊。”
    “自古功高者,难得善终。相比淮阴侯,咱们周家何其幸运。”
    “好了,不说这些了,后事就交给你了。这几年,我就彻彻底底的做一个不问世事的闲人。”
    甲楯是朝廷禁止私人买卖的,所以私人订购的价格非常之高。当周阳提出一下子订制五百套时,工匠陈大意识到这是个大主顾,开价五百斤黄金。
    周阳吓了一大跳,怒道:“放肆,你以我是傻子吗?前几年,我为朝廷置办军需时,一斤黄金至少可以置办五套,怎么今日是五倍的价钱?”
    陈大悠然道:“朝廷买自然按照朝廷的价格,咱们不敢欺瞒。但这东西你是知道的,一旦抓到是要掉脑袋的,我们拿命换钱,能不为家人考虑吗?”
    周阳恨恨道:“算你狠!不过,我可告诉你,既然要了高价,就得按最好的品质,一点都不得马虎。”
    陈大哈哈大笑:“没有金刚钻,不敢揽瓷器活儿。如果不满意,重做就是。”
    一个月后,周阳前往查看甲楯的制作进度。没想到,陈大为了尽快拿到酬劳,一下子召集了百来号人,竟在一个月内全部做好。
    周阳很满意这速度,但当他看到甲楯时,不由得怒火冲天:“你们这是做的什么玩意儿?华而不实,这能派上用场吗?战场之上,这是要死人的。”
    陈大大惑不解:“小侯爷,您不是买来为条侯陪葬的吗?何苦那么较真?”这些日子,陈大打听到了周阳是周亚夫的儿子,也知道了购买甲楯的目的,所以在制造上做了改良,相比战场上的甲楯美观了许多,并没有太注重实用价值。
    “我父亲是何等人物,即使陪葬品也得按真实的来。不行,全部重来!达不到要求,我一文钱都不给!”周阳寸步不让,撂下狠话后掉头就走。
    承包业务的陈大傻眼了,如果全部重做,根本赚不了多少钱,还有可能亏钱。一怒之下,他恨恨道:“你不仁,休怪我不义!”
    十一月,陈大向廷尉张欧举报,说周亚夫私下里制作甲楯,有谋反的嫌疑。
    张欧不敢怠慢,立即汇报给了汉景帝。汉景帝大怒:“让他到廷尉府回话,务必问个水落石出!”
    得知张欧要将自己押到廷尉府,周亚夫悲从中来,拿起佩剑就要自杀。他的夫人死死抱住,大哭道:“侯爷若此时自杀,何以自证清白?您问心无愧,皇上必不会为难你的。”周亚夫长叹一口气,随张欧进了廷尉府。
    “周亚夫,你为何要指使儿子购买甲楯?”廷尉府内,张欧问道。
    “老夫已经说过,这是陪葬品。”周亚夫忍着怒火道。
    “陈大本来已经做好了,你的儿子周阳却说那些甲楯华而不实,不能用在战场上。如此看来,你哪里是用来陪葬的,分明就是想造反!”
    “老夫戎马半生,为国披肝沥胆,连陪葬品都不能用真的吗?”周亚夫怒道。
    “你不在地上谋反,恐怕到了地底下也要谋反吧?”张欧旁边的廷尉史冷笑道。
    周亚夫大怒:“大胆!老夫上战场时,你恐怕连路都不会走,竟敢如此和老夫说话!”
    张欧一拍桌子:“周亚夫,这里是廷尉府,不是你条侯府,请你冷静点。”
    周亚夫仰天狂笑:“老夫纵横沙场数十年,杀人无数,今日竟要被刀笔吏所侮辱吗?悲乎?天意乎?”
    自此以后,任凭张欧和廷尉府属吏如何审问,周亚夫始终不发一言,既不吃饭,也不喝水。五天之后,一代名将周亚夫口吐鲜血,活活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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