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红无所适从,一时急哭了。
    此刻回忆,那是多么尴尬幼稚的一幕呢。
    由于深陷往事,姜锦年略微出神。
    傅承林见状,抬手拉了她一把。
    她如临大敌:“你干嘛?”
    傅承林道:“看你发呆发了多久,老师已经上楼了,典礼还有五分钟开始。”
    几米之外,陶教授与另一个学生打过招呼,轻轻提起拐杖,杵到地面,发出微微一声响。他行走间步履迟缓,却不肯让学生搀扶,背影瘦削,略显佝偻疲态,仍有一股子文人书卷气。虽然他是真的老了。
    姜锦年不知为何,心有所叹。
    *
    二楼礼堂内,来宾纷纷落座。
    姜锦年他们班单独划了个区域,到场的同班同学共有十几个。梁枞建议傅承林坐c位,也就是最中间,傅承林拍了他的肩膀,说:“我得坐走廊边上,待会儿要下去演讲。”
    梁枞点头:“好吧。”
    于是,傅承林的座位紧挨着过道,他的左边还有另一个空位。
    梁枞沉吟片刻,径直路过傅承林,没有坐在他身旁。梁枞把这个宝贵的位置留给了姜锦年。
    每当出现一个同学询问傅承林,你左边有没有人?梁枞便代为回答:“有人。她正在和陶教授讲话,很快就上来了。”
    两分钟后,姜锦年翩然而至。
    梁枞坐在傅承林前一排,指了指傅承林旁边的空位:“小姜,那是留给你的。”
    姜锦年眺望礼堂内黑压压一片人群,倒也没推辞,拎着提包,安然入座。
    前台播放着迎宾曲,节拍铿锵,余音绕梁,四方幕布逐渐落下,室内光线暗沉而遥远。
    随着幕布淡出,校歌被正式奏响,校徽立于高处,恍如隔世。
    傅承林在黑暗中抬起左手,正准备调整一下坐姿,就碰到了姜锦年的指尖。
    姜锦年仿佛接触到一块寒冷的冰,亦或者一团灼热的火,总之她排斥一切亲密行为。她立即缩手,避开了他的接近,像是要在一瞬间扯破那些不明不白的纠缠。
    在傅承林看来,姜锦年反应激烈,有点儿窘迫。
    他不再关注前台的典礼,他问:“你今天,为什么想来参加校庆?”
    姜锦年道:“因为看了一篇宣传文章,上面提到了陶教授,这是他最后一次回学校。”
    她偏过头来望着他,直言不讳:“还有另一个原因。我想见见从前的同学,尤其是那些爱叫我‘母猪’的男生……而且,我们班的那些人,有不少已经功成名就了吧,谁会拒绝拓展人脉呢?”
    傅承林未语先笑。
    他将左臂搭在扶手上,稍微挨近了她,低声说:“人脉的本质是一种交换。你想从别人那里拿东西,首先要有付出……感情牵扯,利益挂钩,或者让他们投资你,相信你未来能有回报。”
    姜锦年不由自主地凑过去,问他:“这样的话,我和你算是哪一种?傅同学。”
    她需要他答疑解惑,指点明路:“你送我一篮玫瑰,深夜陪我喝酒,拉我去游泳池,亲手给我戴项链……为什么呢?”
    他们两人保持着一段距离,但那距离最多五六厘米。
    傅承林闻到了姜锦年身上的香味。她好像换了一种香水,类似于柠檬花、柑橘花之类的前调,清新淡泊,冷感十足,偏偏她此刻有种不怀好意的热情。
    傅承林喉结滚动了一下,看着她说:“我和你属于第一种,感情牵扯。”
    姜锦年倾身向前,在他耳边轻吹了一口气,温声细语道:“嗯,是同学友情,我明白。”
    *
    巨大的礼堂穹顶遮天蔽日,唯独中央的舞台一片光明。
    坐在前排的梁枞专注于校庆表演,身旁的男同学却拉住了他的袖子,八卦地问:“坐在傅承林旁边的那个美人是谁?”
    梁枞目不斜视,应道:“姜锦年。”
    男同学皱眉:“真的?”
    梁枞没理他。
    男同学又碎碎念:“我刚听见他们在说什么,他们之间只有同学友情……”
    梁枞打断道:“你还没结婚,所以你不懂。实话跟你说吧,那叫情趣。”
    作者有话要说:  下集预告【同学聚餐之后,狭路相逢再遇前男友】
    第13章 无瑕
    男同学听了梁枞的话,惊讶非常:“他们俩正在谈恋爱?不容易啊,终于修成正果了。”
    梁枞讳莫如深:“差不多。”
    其实梁枞并不了解详细情况。
    说来惭愧,梁枞与傅承林相识多年,依然猜不透这位老朋友的心思,但是,他预感姜锦年和傅承林有戏。
    想到此处,他回头看了一眼傅承林。
    傅承林的身边站了一位年轻志愿者。那名志愿者是本校一位男生,脖子上挂了个牌子,看起来挺正式,他弯腰和傅承林说:“傅学长,请跟我去后台,马上轮到你演讲了。”
    傅承林闻言站了起来,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稿子,再随手把公文包扔回了座位。
    他沿梯向下,渐行渐远,逐步来到灯火通明的区域,众多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背影上。即便他没说一句话,没做一件事,只是静静地立在那里。
    好一个偷心贼。姜锦年腹诽。
    她不再刻意挺直腰杆,毫无负担地靠向了椅背,右手稍微伸向了旁边……她偶然碰到了那个被傅承林遗忘在座位上的公文包。皮革微凉,工艺考究,但是好像没怎么用过。
    姜锦年自言自语:“怎么搞的,忘记带包……”
    前排的梁枞听见这话,扭过头来:“你给他送过去呗。”
    姜锦年却道:“他会回来的。”
    她默默思考:我干嘛要给他送东西?多此一举。
    想通了这一点,她安安稳稳待在座位上,旁观傅承林的演讲。演讲台上摆着一篮花,放满了百合、紫葵与马蹄莲,集齐了红白绿三种色调,格外秀致明艳,生机盎然。
    傅承林站在花篮之前,摊平了一张演讲稿。他把麦克风调到了合适的高度,开场第一句话是:“各位同学、校友、老师们上午好,我是2008级金融系学生傅承林……”
    他的声音回荡耳际,沉稳有力。
    姜锦年却听得意兴阑珊。
    因为她昨天晚上帮他改稿,早就知道了他的演讲内容,她能猜到他接下来的每一句话。就像是航行在河道中的一叶扁舟,顺风顺水地前进,按照既定路线,毫无风险,毫无曲折。
    所以姜锦年静坐不动,脑子里回忆着早间新闻,揣摩今日的证券市场。她注意到上司罗菡的排名下跌了几位——他们这一行没办法不注重排名,公司内部经常为基金净值排序。
    这种做法,就类似于……念高中时,全校通报成绩。
    谁能挣钱,谁就牛逼。
    其中压力可想而知。
    姜锦年陷入沉思,而附近的观众纷纷鼓起掌来,气氛欢闹——原是因为傅承林演讲完毕,开了个玩笑。他还说,借用他很喜欢的八个字,祝愿各位校友前程似锦,年年好运。
    所以,他喜欢的八个字是:前程似锦,年年好运。
    梁枞率先反应过来,感叹道:“锦年啊锦年。”
    姜锦年一口咬定:“巧合而已。”
    梁枞语重心长地规劝:“小姜,世上没有那么多巧合,只有我们不敢面对的现实。”他低垂着脑袋,单手扶额,面容隐没在阴影里,仿佛一位博古通今的哲学家。
    周围的同学们正在讨论傅承林,猜测他现在的职业、研究方向、感情状况。而傅承林本人已经谢幕退场,跟随另外三位师兄,消失在了礼堂正厅出口。
    他要去哪里?
    姜锦年不知道。
    她朝着那个方向眺望,视野内空无一人,只有一条冷冷清清的走廊。
    她等了一个小时,傅承林依然没出现……她不禁有些担心,他不会就这样回酒店了吧?校庆典礼即将结束,到时候,人山人海,摩肩接踵……
    傅承林的公文包还在座位上。
    姜锦年选择了提前离开。
    她左手拎着自己的包,右手挎着傅承林的公文包,沿着走廊左顾右盼,像个远道而来的寻亲者。她听见礼堂内校歌的尾声,料想再过几分钟,出口就要挤满人群。
    傅承林连个影子都没有。
    微信消息也不回。
    这位行踪神秘的优秀青年毕业生,究竟跑到哪儿去了?
    姜锦年快要失去耐心时,恰好通过一扇窗户瞧见了对面的咖啡厅。咖啡厅一楼的某处隔间里,傅承林正在与一个中年男人谈笑风生,氛围尤其祥和安宁。
    *
    烟雨霏霏如隔云雾,院中一片繁花绿树。
    姜锦年沿着一条小路,直奔校内咖啡厅。当她终于来到目的地,她又迟疑了几秒钟,心道:贸然打断别人的谈话,会不会显得她很没礼貌?
    就在这时,傅承林喊了她一声。
    他似乎早有预料。
    姜锦年往里面瞥了一眼,坐在角落的中年男人朝她一笑,问道:“承林,这就是你提过的姜同学?让人家过来坐坐吧。”
    这名中年男子的西服铭牌上写着“傅容”二字,姜锦年霎时想起来,傅容就是本校的客座教授,某四大行在任高管……换句话说,他是傅承林的父亲。难怪成熟之余,更显风度卓然,原来他们家这般模样是遗传。
    姜锦年表明来意:“傅承林把东西落在了礼堂,我带过来了。”
    她拎起公文包,放到了傅承林眼前。
    傅承林邀请她坐下,还叫来了服务员,问她想吃点儿什么——校内咖啡厅提供各种酒水饮料,也有简易快餐,不过姜锦年只要了一杯柠檬茶。
    桌子正中央挂着一盏珊瑚红的绸罩灯,暗光若隐若现,洒在淡金亚麻桌布上,仿佛黄昏时分的云影。
    因为房间布置得优雅温馨,这家咖啡厅一直都是校内情侣约会的常去之地。年轻男女们偏爱这种交流场所,但姜锦年深感不适合。
    她穿着短袖连衣裙,手腕搁在桌上,傅承林端一次杯子就会碰到她,她几乎要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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