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青云豁然看向成青岚。她自然能察觉到成青岚极力隐忍的愠怒与悲痛,她生怕御史大夫的问题,会让他压抑多年的恨与憾决堤!
    但成青岚只是轻笑,说道:“在下何德何能?家父成怀谷,自幼将我养育成人,所求不过是我与青云兄妹二人一世安好而已。至于报仇,或者至于诸位所猜想的谋逆,在下或许曾经想过,但那样的高位,在下还真有些不屑!”
    “你……”御史大夫脸色一沉,冷哼一声。
    殿堂之上顿时唏嘘一片,有人愤慨,有人嘲讽,有人漠视……
    皇帝淡漠地看着成青岚,目光微垂,“朕倒是很好奇,你在成都蛰伏多年,若真只求一世安好,为何还要冒险入京?”
    成青岚收敛了锐利,轻声道:“家父临终前,告知我亲生父亲含冤而死,让我竭尽所能,查明真相,还父亲一个清白,更让那些为生父所牵连的冤魂得以瞑目!否则家父就会抱憾而死。”
    成青云拽紧手,终于得知父亲临终前所说的话,原本该激荡震撼的心,如今却理所当然的平静。
    就如当初父亲理所当然义无反顾地带着青岚南下到成都,又在临终一刻,用尽最后的力量,让成青岚北上入京,寻求一个被时光掩埋的真相和公道一般!
    “皇上,当年我生父禹王含冤不白,真凶如今还逍遥法外,还请皇上秉公审理,揭露真相!”成青岚一字一顿,斩钉截铁地说道。
    南行止当即说道:“皇上,先太子的死因与实情有异,已然能说明禹王一案很有可能是冤案,如今只需让成青云揭露凶手,请皇上恩准!”
    成青云心头蓦然升起一股冲动,说道:“就算皇上要治罪,我也必须要将真相说出来!”她凛然跪直,那些投在她身上的目光,就像激流一样,让她心潮澎湃又镇定。
    “且不说禹王并非是杀害先太子的凶手,就连禹王谋反的罪名,只怕也是子虚乌有!”成青云微微抬起下颌,脊梁挺直,气息沉稳,声音铿然坚定。“当初先皇认定禹王谋反的证据,定是凶手陷害伪造的!”
    皇帝脸色微微一沉,却默然不语。他沉默的态度令人难以揣摩,或许是愠怒,又或许是默许成青云继续说下去。
    萧承建闻言,脸色一变,轻蔑斥道:“休得胡言!先皇圣明,又岂会随便相信伪证?”他正义凛然地看向在场的众人,沉缓地说道:“成青云,你妄图脱罪,才如此胡言。皇上圣明,你以为你的话可信?”
    成青云循声看向萧承建。她跪着,萧承建稳健而立。往常,成青云鲜少注意到这个世家大族的一把手,如今这个时机,她却十分慎重地打量起他来。他虽年近六旬,可身形强健,静然而立,自有一股大家威仪与风度。面容苍老,神色却沉着刚毅,只是那双苍老的眼眸,却让成青云不喜。
    那是一双隐约浸淫着威严和淫光的眼睛,越是苍老,浸淫之色越深。
    她只快速看了一眼,便微微移开目光,说道:“禹王一案,牵连了十数年,牵连了无数人。这桩案子,如果是公正的,为何如今还无法真正平息?更甚至,有人为了掩盖这起冤案的痕迹,杀人灭口,数次作案,被害之人,下至平民,上至皇室宗亲,直到如今,若是还不查明以揭发凶手,难道是要纵容凶手再害人吗?”
    殿宇之上顿时一静。
    萧衡抿唇,鄙夷而笑:“危言耸听!”
    成青云对他的话无动于衷,“皇上,沈太妃之死,钟灵郡主之死,以及近来的多起命案,只怕都是凶手为了杀人灭口而作案!”
    皇帝似乎慢慢地平静下来,沉声道:“说清楚!”
    成青云得令,心头大定,将早已理清楚的思绪一一道来,“我要说的第一起案件,是沈太妃之死。”
    “沈太妃……”萧衡倏然转身,阴沉地说道:“杀害沈太妃的人是萧妃!她已然伏法,又与禹王之案有何关?”
    成青云说道:“萧妃是萧氏的人不是吗?”
    萧衡顿时语塞,身形也是微微一僵,唇无力地张了张,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萧妃的确是杀害沈太妃与三公主的凶手,可她有什么杀人动机呢?”成青云讥诮地笑着,若有似无地看着萧衡与萧承建,状似不经意地反问。
    萧氏父子定定地看着成青云,神色冷静,却隐忍着强烈的怒火与焦切。
    “沈太妃是先皇的妃子,”南行止适时上前,缓缓地说道:“先皇病情加重之后,曾召过几位后宫的嫔妃侍疾。沈太妃是当时后宫中位分最高的嫔妃了,自然也是侍疾最多的一位。而当时三公主也未曾出嫁,为表孝心,也多次与沈太妃一同为先皇侍疾。先皇去世时,若有遗言或者遗训,只怕会交与沈太妃。”
    满朝文武顿时嗡然一片,有人不解,迟疑地问道:“先皇只有一道传位遗诏,难道还有其他的遗训或者诏书不成?”
    “自然是有的!”南行止朗声说道,“先皇将诏书分成了几份,分别暗中交给了几个人。其中一个,便是我父王!”
    “有何证据?”萧衡的脸褪去了血色,霎时有些苍白,“若是先皇有其他的遗训,为何不公之于众,却要暗中交与他人?”
    南行止默然轻笑,“先皇无后,若是有多道遗诏公之于众,只怕会带来无妄之灾。”南行止并未多谈遗诏的事情,又说道:“而沈太妃手里,便有一道遗诏。凶手只怕那道遗诏会被沈太妃公之于众,所以只好将沈太妃灭口。”
    人群顿时微微骚动,众人议论纷纷,猜疑四起。
    成青云抿唇,说道:“凶手杀害了沈太妃之后,又怕三公主也知道遗诏的存在,故而连同一起杀害。同时,也将凶手的罪名嫁祸给我,一举多得!”
    御史大夫恍然明了,“这么说来,萧妃杀害沈太妃,是为了灭口,是为了让先皇的遗诏永远不得面世!”
    “是!”成青云笑了笑,笃定地点了点头。
    事到如今,众多的猜忌和疑惑快速地明朗起来。众人纷纷暗中看向萧氏父子,唏嘘与困惑交集,惊疑与骇然顿生。
    皇帝豁然起身,眼神锋利如利剑,“这么说来,萧妃是受人指使?”
    “不错!”成青云抬头看向皇帝,“皇上圣明!萧妃与沈太妃以及三公主无冤无仇,又怎会无故杀害她们母女二人,只怕她是受人指使,又或者,是被人威胁!”
    第317章 幕后凶手(捉虫)
    成青云笑意吟吟,似长风春日里的晨曦。
    她平淡的话,却搅乱了满朝风云。
    萧衡盛气冷然逼迫,闻言冷笑,“萧妃已死,你所言不过都是臆测!根本没有证据!”
    成青云迎上他的目光,倏然展颜一笑。她眉宇英气,笑意舒然,明眸皓齿让人心头一颤,却让萧衡心头一寒!
    “谁说没有证据?”她轻笑着反问,长目修眉灵动生辉。她目光流眄,狡黠而蔑然地看了萧衡一眼,又收敛神色,看向皇帝,说道:“皇上,臣……我有人证!请皇上允许传人证!”
    众人惊疑不定,事已至此,得知真相的急迫已盖过惊慌恐惧,闻言有人证,虽无人发言,却是心头急迫。
    “传人证!”皇帝沉声道。
    一切早已有准备,这一环又一环,显然是南行止与南澈等人早就安排好的。
    故而人证来得如此之快,众人并未惊讶。但见微风轻拂、阳光炫目之处,有位娉婷纤细的妇人缓缓走上前。
    原本骚动嘈杂的人群陡然一静!甚至是瞬间惊骇定住。
    一道道目光紧紧地追着这位妇人,妇人举止行动端庄款然,气度不凡。待真正看清她的容貌,有人更是惊恐的叫喊出声!
    “萧……萧妃……她、她不是死了吗?”
    萧氏父子本是强撑镇定,闻言豁然转身!一看见那妇人的容貌,两人脸上的惊悚瞬间定住,神色扭曲。
    萧衡瞪大了双眼,死死地盯住这女人,却听闻她轻声一笑。
    她的笑声清淡冷漠,却极为熟悉。令萧衡浑身一颤,脚步不稳,连连后退几步,他恍然摇头,一脸的不可置信。
    “罪妇拜见皇上,皇上万岁……”女人弯膝下跪,将头伏在地上。
    “萧妃!?”嘉仪公主错愕不已,也如众人一般,惊得呆若木鸡,直到萧妃叩拜出声,她才不可思议地上前,“你……你没死?你不是已经下葬了吗?”她用手抚着胸口,微微俯下身看着萧妃,“你到底是谁?”
    “平身,”皇帝冷漠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女人,眼神陌生得如同看着一个路人。
    若这女人真的是萧妃,好歹也是他的妃子,皇帝却如此冷漠,让人唏嘘。
    而萧妃未死,却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含元殿上,皇帝却未露出丝毫的惊讶之色,只怕……
    众人猜测纷纷,突然察觉,这一桩桩,一起起,只怕并不是只有南行止与南澈的安排。
    有人看向丹陛之上的皇帝,少年英姿勃发、威严稳重,举手投足,帝王之气。有老臣恍然轻叹,回想起他幼时坐在龙椅上的娇憨无助又天真的模样,顿时发觉,那样孱弱虚羸的皇帝,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跪在地上的女人直起身抬起头来,平静地看着嘉仪公主,说道:“公主,我已不是萧妃,萧妃已死。我是民妇萧婉淳。”
    “萧婉淳?”嘉仪公主蹙眉,“萧婉淳不就是萧妃?”
    萧婉淳或许曾是风光一时荣宠至极的萧妃,可萧妃这个女人,早已随那口凉薄的棺椁入土了。世上再无萧妃,只有萧婉淳。
    萧婉淳不施粉黛,素颜神色极其悲凉哀婉。她微微红着双眼,说道:“民妇萧氏,自知罪孽深重,唯有将所知晓的一切如实禀告,才能得以心安。”
    成青云站定,沉声道:“皇上,这就是微臣所说的人证。”
    几位老臣连忙上前,御史大夫与旁边几位老臣相视几眼,说道:“皇上,恕臣眼拙,这……这下跪的妇人,难道不是萧妃?”
    皇帝蹙眉,看向南行止。
    南行止了然,解释道:“萧妃已经被皇上削去妃位,萧妃已经过世,如今她已经不是萧妃,而是普通的妇人萧婉淳。也就是萧氏长房一脉,萧中书令的庶女,萧婉淳!”
    萧承建眯了眯眼,正欲说话,南行止却率先打断他,“中书令或许不想承认这是你的女儿,但是不要紧,难道你不知道,何为欲盖弥彰吗?”
    萧承建顿时语塞,隐忍着暴怒,怨恨地瞪着萧婉淳。
    萧婉淳不过是萧氏长房一脉的庶女,若非入宫为妃,只怕地位卑微,就算是长房之女,命运也难以自控。
    “老臣有疑惑,既然萧妃已然病逝,为何……为何还活着?”御史大夫不解地问道。
    南行止温和平静地看了他一眼,轻轻拂袖,说道:“自然是早有筹谋。为了查明真相,早日揭穿凶手的真实面目,我将萧妃暗中带出了皇宫。一来,是为了替她养伤,好让她适时出来做人证,二来,也为了避免她被杀灭口。”
    话音一落,便是长时间的寂静。众人看了看皇帝,就算有再多的疑惑,也不敢追问。
    萧氏父子面若死灰,身形再也难以挺立,犹如风中残叶。
    萧婉淳目光凉薄,淡淡地点了点头,“民妇当时病重,奄奄一息,只怕再不及时诊治,就会丢了性命。世子让大夫为民妇调养将近三个月,才有了几分气色。”
    有人问道:“既然如此,你杀害沈太妃被揭穿时为何不道明真相?”
    萧婉淳脸色一白,怨怼的看向萧承建,说道:“我被逼无奈,不能说!从我出生起,我的人生,我的一切,就被逼迫到我无法反抗的地步!”她闭上眼,逼去眼底的酸涩湿润。
    “这话从何说起?”萧衡收敛冰冷的戾气,温柔又怜惜地看着萧婉淳,“父亲对你如何,族中的人对你如何,你自己心里清楚。你虽为庶出,可一应待遇却与嫡出没有差别,更甚至,父亲为你安排,送你入宫为妃,这是何等的尊荣?你入宫后,所得的一切,难道是有人逼迫你?”
    萧婉淳隐忍悲痛的脸色瞬间崩溃,变得愤恨悲怨,“入宫为妃,获得尊荣?你以为我一开始就想入宫吗?”她冷笑,“我若是对你们没有用处,你们只怕不会看我一眼!我不过就是一个庶女,有什么能耐能让你们安排入宫?”她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抿紧颤抖的唇,“何况,我还是一个曾经嫁过人生过孩子的女人……”
    众人顿时一静!
    成青云更是发现近处的几位老臣面色精彩纷呈。
    “你!”萧衡顿时惊住,“你……你何时嫁过人,你……”
    “皇上,”成青云当即开口,声音似利剑一样,斩断杂乱的人声,她说道:“微臣……”她顿了顿,虽说以她现在的身份,自称“微臣”已经很是不妥,可一时又改不了口,便只好顿住,继续说道:“萧氏腹部受伤,我曾为你简单的处理过伤口。发现她腹部有淡淡的银白色纹理。我查阅过医典,妇人生产分娩过后,腹部为留下纹理。时间久了就会消失。萧妃当时腹部的线虽然很淡,但却没有完全消失。因此,我当时就推断,萧妃是分娩过的。而且,皇宫之中并没有萧妃分娩的记录,所以我推断,萧妃或许是在入宫之前分娩过。”
    众人大骇。萧妃若是在入宫之前就分娩过,却还被萧家人送入宫中,这无疑是欺君之罪!
    萧婉淳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厉声道:“皇上,罪妇自知死罪难逃!可罪妇的孩子是无辜的。萧家的人扣住我的孩子,甚至用我母亲和弟弟来威胁我,胁迫我入宫为他们办事……若我不愿,他们就会杀了我的亲人……”
    众人惊疑难定,还未来得及完全理解萧妃的话,萧妃便有些歇斯底里地继续说道:“杀沈太妃,杀三公主,都是萧家的人指使的。”她声音哽咽,最后两个字说得嘶哑模糊,终于梗住。
    成青云眯了眯眼,轻轻蹙眉,走到萧婉淳身前。
    她压抑地哭着,身体微微蜷缩着,肩膀也微微颤抖。她为妃时,高傲孤冷,极尽荣宠,曾风华无限不可一世,可如今却是这般模样,真是令人唏嘘。
    “萧氏的人为什么指使你杀害沈太妃?”成青云追问。有些话,必须由萧婉淳亲自说出口,才能让更多的人信服。
    萧婉淳咬牙,擦了泪水,一字一顿地说道:“沈太妃手中有先皇的东西,像是对萧家不利。他们找不到先皇所留的东西,便只好让我杀人灭口。”
    “谁人给了你什么好处?你竟然出卖背叛血亲!你还是人吗?”萧承建忽然靠近萧婉淳,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问道。
    萧婉淳却是平静无比的看着他,“无人指使!父亲……”她咬唇,“如今我的孩儿已不在萧府了,你再也不能拿她来威胁我了。”
    萧承建脸色扭曲,僵直着脊梁,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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