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南行止身侧后方,微微抬头,便见萧衡无声凝视过来,那看过来的眼神,似刀锋一样,冷而毒。
    帐帘之内的皇帝等人,沉默而压迫地看了过来,成青云连忙叩首行礼:“微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叩见贵妃娘娘、萧妃娘娘。”
    “平身,”好一会儿,皇帝才开口让成青云免礼。
    成青云起身,静然而立。
    片刻之间,殿宇之上一片死寂,落针可闻。成青云垂于身侧的手慢慢地捏紧,呼吸虽然平缓,可却难以控制紧张和惶然。
    “成青云,你可知罪?”皇帝沉冷的声音打破宁静。
    成青云恍然一怔,立即恭敬行礼,“回皇上,臣不知臣犯了何罪。”
    皇帝平静地说道:“你意图杀害萧妃未遂,难道不是罪?”
    成青云平静似水,好似所有威胁的言语,都不能让她有片刻失神失态。她依旧镇静自若,缓缓地说道:“回皇上,臣并没有杀害萧妃娘娘。”
    皇帝疑惑而敏锐地审视着她,又转头看向萧妃。
    萧妃虽然虚弱,但却神色却笃定又迫人,“成大人,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莫名其妙闯入本宫这里,对本宫一番质问之后,竟拿出短剑想要杀害本宫,本宫幸运,并未被你杀死,你难道还想否认?”
    成青云只是轻笑,“娘娘,杀人方法有千万种,为何我要选择最没有头脑的一种?”
    萧妃冷笑,“那你如何解释,你为何突然闯入本宫这里来呢?”
    成青云咬牙,“自然是萧妃娘娘请我来的。”
    “可笑,”萧妃闻言嗤然而笑,“本宫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为何会请你来?”
    成青云脸色一沉,这才发觉自己一时失神落入了萧妃的圈套。她咬唇,说道:“萧妃娘娘心知肚明,为何要否认呢?”
    “既然你说是本宫请你来的,那就拿出证据!”萧妃说得很是艰难,气息漂浮不稳,柔中带刚。虚弱中依旧决然的模样,的确让人怜惜。
    成青云呼吸一滞,死死地捏着袖口,那纸条也不知涂了什么东西,一展开就自动化为灰烬了。难道要将纸条的事情说出来,让所有的人包括皇帝都知道纸条上的内容吗?
    她笃定,萧妃当初以这样的消息将她引过来,就是肯定了她不会也不敢把事实说出来!
    南行止目光冷硬似铁,沉沉地看着她,敏锐地察觉到她在轻轻地发抖。她身上的愤怒和不甘太过强烈,却又太过无奈。
    他蹙眉,只是平静地说道:“萧妃娘娘,成大人能够自由出入皇宫,在案情查清楚水落石出之前,她很有可能是因为查案而来。娘娘的一些无端臆测,最好不要宣之于口,否则,可就是欺君。”
    萧妃哀戚惶恐的神色如梨花带雨楚楚动人,她抿唇,柔软地说道:“世子何出此言,本宫从未想过欺君,不过说出实情罢了。”
    “萧妃娘娘,”成青云隐忍片刻,这片刻之间,她挣扎矛盾,内心翻江倒海般倾覆坍塌着,她快速强迫自己平静,抬眼,目光穿透薄雾般的纱幔,问道:“您口口声声指控我刺杀你,请问我为何要刺杀你?”
    萧妃楚楚动人又令人怜惜的神色微微收了收,露出些许狐疑,斟酌地说道:“你自然是要杀了本宫灭口!”
    成青云微微眯眼,立即追问,“我为何要杀你灭口?”
    萧妃定了定,轻声说道:“因为本宫怀疑,你就是杀害沈太妃和三公主的凶手!”
    成青云顿住,一瞬之后,突然很想笑,她隐忍片刻,收起了轻轻上扬的嘴角,问道:“哦?萧妃娘娘为何怀疑我就是凶手呢?有什么证据?”
    “证据就是驸马的指控,还有在密室时,你带了短剑,而你的短剑上又染了血迹。”萧妃说道,“其实不知是本宫一人怀疑而已,恐怕其他人,包括嘉仪公主、驸马,还有平王殿下,也在怀疑你吧?”
    “既然如此,为何我只杀你灭口呢?按照萧妃娘娘如此推断,我不应该把这些怀疑我的人都杀了灭口吗?”成青云蹙眉。
    萧妃正欲辩解,成青云先发制人,不给萧妃说话的机会,直接看向皇帝,厉声说道:“皇上,皇上命臣调查沈太妃和三公主被害一案,如今臣已明白一切原委,也知道真凶是谁。”她微微抬起下巴,精巧的下颌线条柔软却倨傲,“既然萧妃娘娘说我就是凶手,我无论如何辩解都没有办法洗脱嫌疑,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出凶手,还自己一个公正清白!”
    她的声音清和如山涧,清丽而铿锵,掷地有声,气沛声洪。声音虽不大,可气势迫人,不容小觑。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她,她那道被纱幔轻掩的身影模糊隐约,却仿佛如高山流岚之中的青松,孤傲挺立,立于绝壁之上,遗世独立,气势如虹。
    萧妃与萧衡脸色同时一变,蓦然间阴沉下去,诧异又阴冷地看着成青云。
    “成大人真的已经知道谁是凶手了吗?莫不是为了狡辩,故意杜撰出来的吧?”萧衡半信半疑地问道。
    成青云只稍稍看了他一眼,眼神淡漠得如同不把他放在眼里,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萧都尉只听我细细分析案情就可。至于作案手法,作案时间和凶手,我只想奉劝一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若是想要算计我,给你一个忠告——那就是彻底把我打垮,否则我会让其永无翻身之日!”
    萧衡轻蔑一笑,双眸敏锐犀利地沉了沉。
    南行止神色复杂地看着成青云,一时百感交集,酸涩之中,又有着浓烈的欣慰。
    或许他人不知成青云如何成长的,他却是一清二楚。
    她做捕头时,被人小看,被官阶高的人轻视。她做员外郎时,被人质疑能力,甚至因断错案,她险些自我放弃。她不过官阶六品,要面对的,却是这京城之中权大势大的官僚门族。她不是万能的人,也会害怕,也会自卑,也会不安,更会失去信心,甚至想要退缩。
    她的成长,是一次又一次的涅槃换来重生,如今她能傲然站在这大殿之上,他内心既宽慰,可有又无限的怜惜和心疼。
    她原本可以不必如此,终究是他,将她卷入了这一场场风云之中。
    成青云目光如铁,沉毅睿明,只是坚定地看向皇帝,说道:“皇上,事已至此,请皇上召集中秋当晚涉案的所有人,臣今日就揭开一切真相,为死者讨一个公道,也为自己争一个清白!”
    萧妃脸色惊疑不定,一时六神无主。
    皇帝的脸色依旧看不出任何喜怒,他轻轻地摩挲着盘龙浮云的袖口,轻声说道:“朕准你所求!”
    事关重大,无关人等纷纷退避,中秋当日的涉案人,陆陆续续到达这萧妃的寝殿之内。
    嘉仪公主、驸马、成青岚、南澈、李胜。还有本就在此殿宇之中的南行止、成青云,以及萧妃、彩月。
    不大的寝殿人潮涌动,议论之声此起彼伏,众人惊疑困惑,面面相觑。
    南行止静静地站在成青云身前,置于身后的手微微握紧。
    成青云微微垂眸,静静地看着南行止轻握的手,忽然间有些茫然。沉默间,忽然察觉有人靠近,她愣神抬头,发现成青岚不知何时在她身侧坐下。
    皇帝命人赐了座,其余人也纷纷入座。成青云深深看了成青岚一眼,眼底情绪意味不明。
    成青岚对她轻轻一笑,轻轻颔首。成青云抿唇,轻轻垂眸,有意无意地避开他的注视。
    待皇帝再次开口,众人才立刻安静下来。
    “人已经到齐了,成青云,破案吧!”
    第220章 前因后果
    殿宇内暖香熏人,阵阵暖气岁流通的微风轻轻缓送。
    仅仅以纱幔之隔,气氛却截然相反。
    萧妃已被人伺候着更衣洗漱,妆容整齐地半倚在床头,或许是受伤的缘故,她精神不济,神色憔悴。但那双修长的双眼明亮迫人,隐忍的情绪似暗潮,深藏眼底。
    皇帝起身,目光沉沉的扫过众人,最终看向成青云,说道:“成青云。”
    成青云站在殿宇中央,身旁两侧便坐着沉静却急迫地想知道真相的涉案众人。她向皇帝行礼,“微臣在。”
    皇帝开口,众人纷纷安静下来,“人已经到齐了,破案吧。”他沉声说道:“你是朕钦点的,这皇宫之中,近日出现一桩桩一件件血案,朕早就想趁机肃清皇宫。今日,朕就借你之手,清一清这宫中的牛鬼蛇神!”
    “是,”成青云站定,看向皇帝,早已在脑海之中整理好的思绪,她说道:“这一桩桩、一件件的血案,看似错综复杂又无甚关系,但其实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的可能是巧合,有的可能是蓄意谋杀,臣需要一件件说清楚。”
    “好,”皇帝点头,“你就按照你所查所知的方式说,其余人若有疑虑,尽管提出来。”
    成青云沉了沉眸,抿唇说道:“那么臣,就从中秋夜宴当晚开始说起。”她顿了顿,沉缓地继续说道:“也就是从沈太妃之死开始说起。”
    众人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她身上。
    她缓缓地抬头,清晰地说道:“中秋当晚,沈太妃在拙政苑中被人杀害,而当时在拙政苑之中的人,却没有一个人能够有机会去作案。且当时在高台上放飞孔明灯的人,都有不在场证明,这的确,是此案最大的一个疑点。”
    嘉仪公主蹙眉,困惑地说道:“既然如此,那么难道就没有人能去杀了沈太妃?”
    萧妃冷声说道:“可在成大人的坐席之上发现了染有血迹的匕首,这又如何解释?”
    话音一落,一道道质疑的目光似冷剑般向成青云投来。她脊梁微微僵硬,她定了定,轻嘲一笑,“是啊,我若是杀了人,就算没有时间处理凶器,也不会蠢到把凶器放回自己的位置上。何况,沈太妃的席位离我的席位其实很远,就算要藏,也藏得安全一点或者干脆随手藏在最近的席位上。时间那么紧迫,我何必舍近求远把凶器放到自己的席位上呢?”
    嘉仪公主似信非信,沉思片刻,斟酌却冷漠地问道:“你的意思就是当时有人杀害了沈太妃,并且将凶器藏在你的席位上,想要嫁祸于你?”
    成青云沉默地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中秋当晚,在宫宴之后,宫外的官员先行离去,其后皇上和其余宗亲宫妃,依旧留在拙政殿相聚。宫宴结束之后,皇上携领众人离开拙政殿到高台放飞孔明灯,在放飞孔明灯期间,三公主回拙政殿寻沈太妃,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现沈太妃被人刺杀。”成青云平淡而冷静的陈述着当晚的情况,简单的描述却让人感觉当晚的欢情和惊恐依旧历历在目。
    “从拙政殿到殿宇前的高台放,再放飞孔明灯,也不过是半刻钟的时间。而凶手要杀害沈太妃并且不被人发现,作案的时间恐怕更短。而且,当我们进入殿宇中,发现被刺杀的沈太妃时,沈太妃当时还未彻底断气。由此两点,可见凶手作案的时间很短,且十分仓促。”成青云说道。
    “这么说来,凶手只能是趁着所有人离开拙政殿到高台这段时间去杀沈太妃了?”皇帝若有所思,沉声问道。
    “不错,”成青云笃定地点点头,“当时所有的人包括宫人,都随各自的主子离开拙政殿,但是只有沈太妃因为身体不适留在了拙政殿之中。而她的侍女,也因为要和三公主去取孔明灯而被沈太妃支走。那短暂的时间里,只有沈太妃一个人落单。所以凶手,自然要趁着沈太妃落单的这短暂时间,将她杀害。”她抿唇,继续说道:“可能凶手很清楚,等所有的人将孔明灯放飞完之后,就会有宫人回到殿宇之中收拾整理,所以更加要利用这短暂的时间。”
    “可你也说了,当时所有的人都在高台上,而且,每一个人都有不在场证明。”萧妃冷淡而轻柔地说道,“你方才的推断,难道就一定成立?”她轻笑,“成郎中前后所说的话和所调查的事实很矛盾,怎么能让人信服?”
    萧妃话音一落,殿宇之中有片刻骚动与混乱,众人交头接耳、面面相觑,但此刻众人急于知道真相,也很快安静下来。
    隔着薄薄的一层纱幔,萧妃的身影绰约模糊,十分不真实。成青云目不转睛地看着,目光锐利得仿佛要刺透纱幔,狠狠地落在萧妃的身上。
    “前后的推论矛盾,并不是推论结果有问题,而是凶手的作案巧妙手法而已。”她的心声音平静似水,“许多的凶手都会利用人的思维的漏洞迷惑众人,可是一旦查清凶手的作案手法,就能清楚地知道,其实再精明的手法,被破解之后,都粗糙得很!”
    萧衡脸色淡漠,闻言轻笑,“这么说来,成郎中已经查清凶手的作案手法了?”
    成青云立刻斩钉截铁地说道:“是!”
    这掷地有声的一字,让人意外又感觉有些惊愕震撼。
    “哦?”萧衡若有似无地笑了笑,“那么,在下洗耳恭听。”
    成青云转头,眼尾轻轻地扫了扫萧衡。他端坐于座椅之上,双手闲适地置于扶手之上,平静而冷硬地看着她。
    她恭敬地笑了笑,态度谦逊有礼,“既然如此,那我便为萧都尉解释清楚。”她转身面向皇帝,说道:“皇上,事出突然,微臣还需要一些时间准备物证和人证。”
    “准,”皇帝沉吟片刻,点头应允。
    成青云恳切地看向南行止,南行止双眼嗪着笑意,对她轻轻点点头。成青云微微抿唇,心绪稍定。
    “物证劳烦由世子准备整理,”成青云微微颔首,又向皇帝行礼,“皇上,微臣还需一个人证。”
    众人面面相觑,神色疑惑。嘉仪公主质疑而困惑地问道:“既然有人证,为何中秋当晚却没有人指认凶手?”
    一句话道出了在场之人心头的疑虑,众人纷纷看向成青云。
    成青云说道:“等人证到了,我再向各位解释。”
    有人摇头,半信半疑。萧衡无声轻笑,对成青云冷然而视。
    “人证是谁?”皇帝沉默片刻,终究沉声问道。
    “回皇上,是钟灵郡主。”成青云说道。
    皇帝蹙眉,疑虑重重地点点头,“传钟灵郡主。”
    不过多时,南行止已准备整理好物证,钟灵郡主也进入殿宇之中,好奇又兴奋地环视一圈,又很神气地看着成青云,惊叹道:“青云,我再一次看你破案啦,还成了你的人证!简直太兴奋啦!”
    她蹦跳着就要掀开纱幔,正欲走入寝殿,皇帝轻咳一声,钟灵郡主立刻挺住脚步,瘪了瘪嘴,赶紧欠身行礼,“钟灵拜见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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