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咬唇,疑惑不解。难道是南行止不仅不信任其他人,连她也不信任?她有些低落地垂首,俯身看着地上的阴影。
    “密信?”皇帝半信半疑,“什么密信,密信的内容是什么?”
    “密信的内容,和微臣的父王有关。”南行止说道。
    皇帝倏然眯了眯眼,修长的手指轻轻地叩击着桌面,是捉摸审思着南行止的话,“你们去了东偏殿,随后又坠入东偏殿的密室之中?东偏殿之下,有密室,而且还通往护城河?”
    “是,”南行止笃定地回答,“若皇上不信,可工部之中懂得机括的人立刻去查看。”
    皇帝沉沉地吐了一口气,低头对南行止说道:“行之,不必多礼,先起身。”
    南行止立即起身,轻轻地抖了抖身上不存在的褶皱和灰尘,顺便也将成青云扶了起来。
    皇帝忽然悲沉地轻叹,“这么说,不但沈太妃被害了,连三公主也……”他顿了顿,“三公主的遗体,还在密室之中,朕会派亲信下密室,将三公主的遗体找回来。但是……此事非同小可,三公主死亡的事情,先不要透露。”
    他双眼微微沉了沉,漆黑的瞳孔之中分明露出果断的杀意。
    “那密室竟然是通向皇宫之外,就非同小可。与皇室无关的人若是知晓……”皇帝欲言又止。
    成青云呼吸一滞,紧紧地握着双手。
    她战战兢兢地看了皇帝一眼,正好迎上皇帝犀利敏锐的眼神。
    “成青云,你知道了皇宫的秘密,可知该如何做?”皇帝冷声问。
    成青云立即叩拜,“微臣绝对忠于皇上,绝无二心!若敢泄露半个字,不得好死!”
    皇帝要的是她的衷心,更是对她的一种威胁,将她的把柄拿捏在手。若是将来,她有二心,皇帝可以轻而易举除了她。
    “你是行之的人,朕就暂且信你。”皇帝眉头一沉,“只是……成青岚……”
    成青云倏然抬头,呼吸急促,目光恳切地看着皇帝,“皇上,成侍郎也绝对忠心耿耿……”
    “皇上……”南行止微微摇头,“成青岚手中握有兵权,暂时……”他欲言又止。
    皇帝轻轻点头,“朕若是擅自将成侍郎定罪,一来,他手下的良将会怨恨朕,二来,成侍郎执掌兵部事宜,功不可没,朕目前,还真的拿他没有办法。”
    难道要用擅闯皇家密室为由治人之罪吗?这岂不是暴露了皇宫之中有密室暗道的事实?
    “至于驸马和嘉仪公主……”皇帝漫然一笑,“驸马受伤,就暂时和公主留在皇宫之内养伤吧……萧妃……”
    “皇上,萧妃恐怕……”南行止双眼如利刃般,欲言又止。
    “朕知道,”皇帝剑眉紧蹙,若有所思,“对了,王叔他没受伤吧?”
    “王叔带着侍卫,没有受伤。”南行止说道。
    “如此就好。”皇帝起身,在殿中来回走了几步,停到一盏花树灯下,灯光熠熠,照得皇帝侧颜昳丽。
    成青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恍惚回忆起在杭州画舫之上,细雨竹亭之中,与她一起喝酒吃鱼的那个明德。
    他也不过是年方不到二十的少年而已。自从入了皇宫之后,她便再也没有看见过他的笑容。
    仔细比较,她还是更喜欢那个画舫之上,和她一起杀鱼吃的明德。
    “这皇宫之中有太多朕不知道的秘密了。”皇帝喟然一叹,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唇。
    “先皇去世之时,皇上才刚刚入宫,不了解也是人之常情,”南行止淡淡地说道。
    皇帝转身,沉沉地看了眼成青云,问道:“朕让你查的案子,如何了?”
    成青云抿唇,立即将嘉仪公主侍女睿儿的案情与沈太妃的案情陈述了一遍。
    “御林军杀了睿儿?”皇帝有些啼笑皆非,“看来,这凶手,是想把脏水泼到朕的头上来,也挺有创意的。”
    成青云不置可否,接下来,她需要争取时间,破解沈太妃和三公主的案子,以及嘉仪公主侍女被害的案子。
    这三起案子,发生在皇宫之中,是否有联系?
    知觉告诉成青云,最难以调查的,是嘉仪公主睿儿的案子……
    暮色倾城,皇宫灯火霭霭,宁谧祥和。
    南行止与成青云出了俪贵妃宫殿,缓缓向宫外而行。
    夜间的空气有些许凉,天际一轮圆月斜斜倚在高楼飞檐之上。云色飘繆,月色氤氲。中秋之后的月,淡弱水光湖面摇曳的玉盘。
    成青云心有余悸,她低头静默地走着,悠长的宫道之上,宫墙的影子将地面分为明暗鲜明的两半。月色灯火之下,连阑珊疏淡的人影,也变得少许缠绵柔情。
    “困了?”南行止忽而身后,轻轻地撩过她的后颈。
    她似被定住,肩膀倏然一缩,连忙躲开他。后颈处,敏锐的触觉让她全身通透酥麻,心跳加速。
    南行止快速收回手,镇定若素,仿佛方才有些轻浮的举动再正常不过。
    他借着月色和光影静静地打量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之中,布着淡淡的血丝,眼下也似抹染着淡淡青黑。
    成青云揉了揉眼睛。从昨天清晨起床,到此时此刻,她几乎没有闭眼。经历了沈太妃被害,被困密室的重重波折,她的精神在高度紧张之后,变得委顿疲弱,似绷久了的弦,放松下来之后,便难以恢复以往的弹性。
    “今日回去之后,便什么都不要想了,明日依旧是休沐,便好好休息一下,至于案子,总会查不完的。”南行止轻笑着说道。
    成青云漫然地勾了勾唇,略微疲惫的颜色之中,倒难得见到几分天真烂漫,“我原本以为,会永远走不出那间密室,如今能活着出来,已经很好了。”
    南行止脸色沉了沉,“有我在,你还担心出不来?”
    成青云一梗,自觉应该先奉承他,说说他的好话,可脱口而出的,都是最真的实话。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但眼中残留的余悸,十分明显清晰。
    南行止转身,继续往前走,宫闱楼阁,依次退去,这偌大宏阔的宫城,似一幅辽阔苍茫的画卷。
    成青云紧随着他,忽而听见他轻声一叹,“青云,当你被水冲走的那一刻,我后悔了。”
    她一愣,侧首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
    模糊黯淡的月影之中,他的背影依旧挺立清俊,可苍素寂寥。
    “为什么?”她不解地问。
    南行止转头,凝睇着她,瞳孔幽深如井,“我后悔,让你留在我身边,跟着我在这暗无天日的京城之中,汲汲营营步步惊心。”他蹙眉成川,清淡的声音破碎又柔软,似随风而散的沙。
    两人无声而望,久久相顾无言。
    清风如丝如缕,若无形的丝线萦绕纠缠,成青云忽而感觉心头似被天罗地网般网罗住了,无处可逃。
    或许内心的悸动总在霎那之间,若真有这么一霎那,她清楚的意识到,就是这一刻了。
    干涩的双眼渐渐湿润,她微微垂首,在没有清晰的意识下,说道:“世子,我不会让你后悔的。”
    南行止一愣,俊利的眉眼忽而怔愣,再迎上她清朗明湛的笑颜,他展颜而笑。
    “如此,成青云,不要言而无信!”他屹立于这悠悠天地最权威神圣之地,命令地对她说道。
    第206章 无言以对
    清风明月相伴,故而疲惫的路途也变得赏心悦目、游目骋怀。
    出了宫门,隐隐看见那一洞宫门之外有一辆马车停着,走进了,才发现是瑞亲王府的马车。
    车夫看见南行止和成青云,连忙从车辕上跳下来,恭敬地向南行止行礼,“世子,王妃让小的在此等候,等世子和大人一出宫,就立刻接二位回王府。”
    南行止并无多言,与成青云一同上了马车,匆匆赶回王府。
    一夜之间,拙政苑内的王爷妃子神秘消失,此消息隐秘不发,并不可对外知道,故而从护城河之中回来的南澈等人,依旧暂住瑞亲王府,等皇宫之内安排好了,才能安然地离开。
    “王妃一定很担心,”成青云身体稍稍向后倾斜,马车行驶的速度较快,但也平稳。
    “无妨,”南行止摇头,“我回去之后,会向她解释清楚。”
    匆忙赶回王府之后,来不及先去安抚王妃,南行止先回自己院中告知所有的情况。
    “这么说来,皇上并不追究?”嘉仪公主柳眉狠狠一蹙,“可三公主已经葬身密室,驸马也在密室之中受到暗杀,难道要就此抹过吗?”
    “公主,皇上自有安排。”南行止平静地陈述道,“明日,公主和驸马就可以回宫了。驸马受了重伤,恐怕需要在宫中多修养些日子。”
    嘉仪公主闻言,正欲愤然起身,肩膀忽而被驸马轻轻按住,驸马身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行动少许不便。他谦逊恭敬地向南行止行礼,说道:“多谢世子转达,明日我便与嘉仪公主一同进宫叩谢皇上。”
    “如此,请公主与驸马好生歇息,若是王府之中有何怠慢之处,还请见谅。”说罢,他转身便走了出去。
    清风拂袖,嘉仪公主房间内渐渐安静下来。游廊三分庭苑之水,月光澹澹,水面上泛起田田涟漪,他正欲离去,便听见开门声。
    彩月扶着萧妃慢慢地走了过来,两人盈盈欠身,向南行止行礼。
    南行止立刻还礼,“萧妃娘娘是皇上的妃子,向行之行礼,甚是不妥。”
    萧妃吟吟而笑,苍白孱弱的脸色如白梨清蕊,“几次三番陷入险境,还多亏世子相助,才得以走出密室。如今还能活着站在此处,当然得多谢世子。”
    南行止一哂,“夜深露重,娘娘早些歇息吧。”
    萧妃抿唇,斟酌迟疑片刻,问南行止:“世子,皇上可说过,要如何……”
    “皇上让娘娘早日回宫,”南行止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就是一般平淡不已的转述而已,“明日一早,我便安排人,护送娘娘回宫。”
    萧妃神色难辨,似平静如水,又似死寂无澜。她淡淡一笑,说道:“如此,多谢世子了。”
    彩月将萧妃扶回房间之中,南行止沉沉地看了眼两人的背影,忽然说道:“彩月。”
    彩月与萧妃同时一怔,慢慢地回头。
    “世子可还有其他的事情?”萧妃疑惑地问。
    “也无其他事情,”南行止审慎地看着彩月,说道:“彩月,若是你家娘娘身体有何不适,你必须尽快告诉我,王府之中,有最好的大夫。”
    彩月低着头,恭逊地欠身,说道:“彩月多谢世子关心。”
    南行止别有深意勾了勾唇,转身离开。
    回到正殿之中,南澈已然在灯下等待了许久。
    他已换了一身洁净清爽的深衣,端然地坐在软榻之上,就着正殿内明亮的灯光看书。
    颀长舒展的身姿,如高山青松之下的一抹山涧,清雅淡冷。
    “王叔倒是一点都不焦急。”南行止轻声喟叹。
    南澈随手将书阖上,问道:“如何?”
    “正如王叔所料。”南行止说道。
    南澈轻轻拂袖,“难道你就料不到吗?本王不需要你这样敷衍的奉承。”
    南行止漫不经心地挑眉,悠闲地坐于软榻之上,慢慢地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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