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为她请过大夫?”成青云问
    白司琪摇了摇头,“虽然请过,可大夫说,我妹妹是伤了脑袋,这人的全身,都是脑子控制的,她脑子被伤着了,恐怕也难以行动了。”
    成青云轻轻点头,“虽然伤了脑袋,但也不至于全身都无法动弹了。若是伤了左脑,右半身不能动弹,若是伤了右脑,则左半身不能动弹,但若是伤得不重,或者能够吃药调理,变成慢慢地恢复,而且,还能行动自理。虽然不如先前健康时那般行动灵活顺利了,但也总比一直躺在床上好。”
    白司琪胸口微微起伏,迫切地看着她,“这么说,真的会好?”
    成青云不敢给他肯定的答复,只是继续询问,“令妹可能自己吃药喝水?”
    “能!”白司琪狠狠地点头,“她还能说话,只是说得少,口齿十分不清楚,而且也不愿意说。我……我有时候夜间,怕她睡不好,会起床去看她,偶尔还会听到她低声压抑的哭泣声……”他微微一梗,声音沙哑沉缓。
    “这么说来,其实令妹的思维还是正常的。”成青云说道。
    白司琪热切地看着她,见她不再说话,便也没再开口,只是更加的沉默,更加的阴鸷,呆滞得如同木鸡一般。
    筵席渐渐进入高|潮,戏台子上热火朝天的表演也让人看得目不转睛。那蒋老夫人被人众星拱月般,围在宴厅中央,与人一起看戏。旁边的蒋子逸乖巧又讨好地为她端茶递水。
    蒋老夫人看向他的目光温和又欢喜,可毕竟年纪大了,说两句话就有些疲惫,但是也打着精神陪着众人,何况今日还是她的寿辰。
    蒋府中的人,老老少少,都上前为她祝寿作揖,老夫人一一应答,笑容满面,幽深苍老的眼眸充斥着神采,却难掩岁月精明的淫光,尤其看向蒋夫人时,那份暗暗地尖酸与嫌恶便掩饰不住。
    蒋夫人想要趁机接近蒋子逸说话,蒋老夫人不悦的瘪嘴,连忙将蒋子逸拢在自己的怀中,连声喊着“乖孙乖孙。”
    蒋夫人不过一笑,转身与蒋洵一同招呼其他的客人。
    恰在此时,房内的灯光稍稍暗了下来,只剩戏台之上明亮交织的光影,映照着五彩缤纷的花蕊,扑簌簌地落下。
    暗香阵阵,蝶影翩跹。悠然间,丝竹绕梁而起,乐音款款而来,如山中烟雾,若隐若现,飘繆绰约。
    正厅之上立即安静下来,众人纷纷入座,翘首看着戏台之上,忽然见一飘逸如谪仙的人影,从天而降!
    众人惊呼一声,连呼吸也为之一凝。正厅之外也挤满了人,蒋府之中,上上下下的侍女小厮,也听闻过楼三娘的美名,纷纷蜂拥而来,观看楼三娘绝美的舞姿。
    戏台之上,飘起重重烟雾,将台子萦绕得飘渺如仙境般。楼三娘一身华衣舞服,形似王母,手中拿着一颗祝寿的蟠桃,款款而来。
    成青云也不由得惊叹。众人或许都不会想到,她会以这样的方式,从房梁之上飞跃而下,犹如王母下凡。
    她飞跃至蒋老夫人身前停下,柔雅而端庄,双手将蟠桃奉上,交给蒋老夫人。
    蒋老夫人脸上松垮的皱纹轻轻蹙了蹙,如紧紧收敛的菊花。她轻笑着,小心翼翼的将蟠桃拿过来,放在怀中。
    越是上了年纪,大约是越信鬼神,也越信神信佛,虽然那王母是楼三娘假扮的,可在蒋老夫人眼中,形同与神仙王母给的寿福。
    蒋老夫人拿好蟠桃之后,楼三娘再轻轻一跃,飞跃至戏台之上,开始翩翩起舞。舞姿动人心魂,令人痴绝。众人全神贯注地看着。只觉得那光影之中的舞姿,一时犹如清荷风中摇曳,一时犹如惊鸿月影,娇然绝艳。乐音鼓动,绕梁不觉,婆娑清影,让人不由得赞叹留恋。
    成青云见前面的人都站起身来,唯恐被人挡住看不到最绝美的舞姿,甚至都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不由得暗自蹙了蹙眉,微微偏了偏身,透过人群之间的缝隙去看戏台之上的舞。
    待她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观赏的位置,一眼便看见兵部尚书蒋洵。她不过不经意间晃眼看过,却看见蒋洵呆怔地看着舞台,痴痴傻傻地望着台上跳舞的楼三娘。他仿佛看呆了一般,好一会儿,身体都是僵直的,一动不动,好像入定。
    直到身旁的蒋老夫人微微咳嗽,他才怔了怔,有些迟缓地让人为蒋老夫人准备厚些的衣服。
    楼三娘一曲舞罢,走下台来,蒋子逸顿时喜悦地上前去迎接,刚迈出一步,就被蒋洵给拦住。他失落而悻悻地站好。一旁的蒋夫人立即上前,吩咐侍女将楼三娘身上的绳索拆下来,一番问候之后,让人扶着楼三娘回房去先行休息。
    正厅之中的人恋恋不舍地目送楼三娘离开。
    正厅之内的灯光再一次明亮起来,灯火通明,犹如白昼,仿若方才的惊艳一舞,只是一场绝美的梦境,一场虚无的幻境。
    成青云慢慢地坐下,身后忽然有人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肩膀,她立即转头,见南行止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或许是方才灯光暗下来,他趁人不注意走过来的,当时所有的人都在注意台上的楼三娘,并没有看到他。
    南行止伸手拉住她的衣袖,轻轻带了带,她立即会意,跟着他一同出了正厅。
    两人刚刚出了正厅,南行止拂了拂衣袖,“正厅之内浊气可重。”
    成青云抬手闻了闻自己的衣袖,“我只闻到酒菜的香味,不得不说,兵部尚书蒋洵蒋大人,为了自己的母亲大寿,也是下足了一番功夫的。”她又想到方才蒋老夫人对待蒋夫人的态度,说道:“只是,蒋尚书大人孝爱的品质,却丝毫没有被蒋公子学到。”
    南行止微微挑眉,“哦?”
    成青云轻轻地摇头,“没什么,或许是我多心了。”她顿了顿,又问道:“你可是世子,蒋府的贵客,你便这样出来,不会有问题吗?”
    “那又如何?”南行止轻轻笑了笑,“难道还要我去迎合他们?考虑他们把不把我当做贵客?”
    成青云一梗,“世子如此行事,未免也太任性了吧?”
    正厅之内灯光交织,被婆娑的疏影花木筛漏,斑驳阑珊地映在她的脸上。她隽眉轻扬,唇角轻轻扬起,眼中有几分笑意,每一处每一分,都恰到好处般。如同这丝竹管弦,沉醉的夜色,好像让人饮了酒,微微醉着,让人的心发热激悸动。却刚刚好,不至于让人失了分寸。
    “如今那碎尸,还在刑部的停尸房中,其余的尸体,也半点消息都没有,不知道这案子何时才能有进展,早日让那死去的冤魂得以昭雪。”成青云远远地看向蒋子逸的院子,心里突然想到那被粉碎成一段段的尸体,心头有些阻塞。
    南行止略微停下脚步,“一年前的碎尸……想要找到线索,的确是很困难了。但是,碎尸是在兵部尚书府被发现的,就一定与兵部尚书府脱不了关系。”
    成青云轻轻地点头,“找到线索,只是早晚的关系。”她目光微微沉了沉,靠近南行止,在他身前,轻轻地说道:“所以我一直在留心这蒋府的一举一动,哪怕是个下人,我也想追根究底地弄清楚。”
    南行止微微眯了眯眼,“如此,你有何打算?”
    “王爷可有办法,把蒋府之中所有的人的卷宗给我?”
    南行止轻轻低头看着她,她靠得极近,声音轻柔而软和,就如夜间微微的清风。他定了定,脑海中竟有些放空,好像没怎么思考就轻轻地点了点头。
    成青云顿时一喜,抬起头来看着他,一双漆黑灵动的双眼微微发光一般。
    南行止轻咳一声,稍稍转开眼,说道:“只是,蒋家的人好查,只怕这蒋府的下人,便不怎么好查了。毕竟,蒋府每年进进出出不知道有多少下人,有些临时来府中做活儿的,怕是根本就没有记录。”
    成青云轻轻地点点头,微微咬唇,才斟酌地说道:“既然碎尸是在一年前左右死的,那么……不妨从一年前查起。还有,听闻,白司琪的妹妹白思雨曾也在蒋府中待过,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她病重的原因,之后就再也没来过了。”
    “如此,你认为,这其中可有联系?”南行止问。
    “如今千头万绪,好像根本没有找到实质性的线索和关联,”成青云失落而颓然一叹,“也正是如此,便也不放过任何一个疑点,说不定,将所有的疑点汇集在一起,总会找出线头。”
    南行止欣慰地看着她,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不错,你比在成都做捕头时有进步了。”
    成青云缩了缩肩膀,“哪儿有,我一直都很厉害的!”
    她蹙着眉,眼角微微上挑,口吻之中也似有些嗔怒,可那声音软绵绵的,像猫爪子一般,轻轻地挠在人的心上。
    第94章 千金散尽
    成青云对南行止质疑自己作为捕头的素养,很是不悦。
    她如今已经入了京,所遇到的事情和案子,比在成都遇到的更加复杂,更加的纠葛重重。
    她在不知不觉之中成长,有时甚至不需要南行止的提醒,也能有自觉地意识。或许有了鞭策,有了方向,她更加有目标,也更加的明确。
    当时情急立下的豪言壮语犹言在耳,她偶尔在安静无人时想起,或觉得自己意气用事,或觉得自己天真莽撞。
    南行止轻轻地捏了捏她的肩膀,她缩了缩,想要躲开,却见晦暗的阴影之中走出一人。
    她一愣,那人影神态熟悉,容止爽利,可在黑暗之中显得深沉凝重。晦涩的暗影之中,她看不清那人的脸,但是却能感受到他冰冷却胶着的注视,那注视,很沉,很用力,也很冷。
    “青岚……”成青云怔愣片刻,突然又想起南行止对她的警告,又连忙改口,拱手向成青岚行礼,“成侍郎。”
    成青岚蓦地停下脚步,怪异又狐疑地看着她。不过一瞬之后,他又慢慢地走来,说道:“世子好兴致,在他人府中,也能这般闲庭信步。”
    他语气平淡,也不见无礼,却让人听出几分讥诮来。
    南行止依旧面不改色,身影透过四处弥漫的光,与成青云的身影交叠重合。他看向成青岚,说道:“正厅内人杂气浊,我与青云出来走走。”他轻哂,“难道本朝律令规定,在赴宴期间,不能出来透气吗?”
    成青岚从阴影之中走出来,夜间穿过走廊的风将他的衣袂吹得轻轻飞舞。他只看向成青云,说道:“你以往也不喜欢在晚上的时候出来散步。”他蹙眉,语气沉下去,透着苛责,“夜风挺凉的,你不怕回去后腿疼?”
    成青云拂了拂身上的衣裳,说道:“今夜不冷,秋伏天,这几天怕是热着呢。刚才在正厅里,我也觉得挺闷热的。”
    成青岚气息陡然一凝,片刻后轻笑,“如此。”
    南行止却是轻轻地摇头。成青云不过无心的一句话,让成青岚心中不快。他也不想与成青岚生出嫌隙,当即正欲回正厅,却恰好有侍女从正厅之中走出来,行到南行止身前行礼,说道:“世子,老爷为您准备了卧房,若是世子觉得疲累,可先到卧房之内休息。”
    南行止并不想这府中多呆,便想婉言拒绝。还未说出口,忽然见侍女脸色一变。
    成青云也发觉不对,立即转身,见晦暗的兵部尚书府一处,冒起火光,红黄的火舌弥漫着浓浓的烟雾,夹杂着刺鼻的烧焦味,随着风飘了过来。
    府内立刻惊慌躁动起来,四处休息的侍女与侍从立刻跑了出来,纷纷向火光冲天的地方奔去。正聚集在正厅之内的人,也陆陆续续地走了出来,慌乱诧异地观望着。
    蒋洵与蒋子逸立刻走出正厅,当即叫来人询问。
    “发什么了何事?”蒋洵厉声问道。
    立刻有侍从回答:“回老爷,像是走水了,已经让人去救火了。火势如今还不是太大,兴许可以压制得住。”
    蒋洵脸色沉下来,但也还算镇定,立刻吩咐道:“立即加人手过去,先把火扑灭了再说。”
    那人得了吩咐,当即就照搬去了。
    蒋洵见南行止在院中,立刻担忧惶恐地看过来,连连走了几步,快速走到他身前,歉然又愧疚地行礼,“世子,下官招待不周,让世子受惊了。”
    南行止说道:“无妨,不过是走水,让人先行救火才好。”
    蒋洵立刻安抚在正厅之内的人,原想着那火很快就能被扑灭,却不想,好了好一会儿,也不见火有减小的趋势。他着急地看了看,见那去让人救火的侍从回来了。
    侍从满头大汗,见到蒋洵,立刻躬身附耳过来,仓皇地说道:“老爷,火势像是控制不住。”
    “什么?”蒋洵诧异又急切,“为何控制不住?”
    “失火的是暂时收放老夫人寿礼的库房,库房之中失火,外面的人进不去,火好像也扑不灭……”
    蒋洵心头一沉,正厅之中也有人猜测到了情况,连忙理解地让蒋洵先去忙救火的事情,不必顾忌招待等事。蒋洵心头难安,起身道了歉之后,带着人向库房快速走过去。
    成青云毫不犹豫,抬脚就跟了上去,南行止定了定,转身叫了刑部尚书,一同前去看看火情。
    成青云跟着蒋洵到了库房,还没靠近,便听见四面八方急速奔走的声音,还有此起彼伏的泼水声。库房周围的地面已经被水湿透,走急了甚至打滑。
    “潜火队,潜火队的人来了吗?”蒋洵抓了一个人,立即问道。
    立刻有人跑过来,战战兢兢地说道:“老爷,潜火队的人怕是已经知道了,只是……只是如今夜市刚开,街道上恐怕拥挤得很,潜火队的人来得怕是会慢些。”
    蒋洵脸色顿时灰败,他沉了沉气,转身让人再继续泼水,尽快将火浇灭。
    成青云看着火势,心里想的却是库房之中那些难得一见的珍品寿礼,就这么付之一炬了,犹如千金随水东流,简直太浪费了!
    南行止与成青岚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成青云一转头,便看见南行止。
    他迎风而立,风中夹杂着浓烈刺鼻的气息,稍稍蹙眉之后,他轻声对成青云说道:“这烧焦的气息有些怪异。”
    成青岚也点头,“不像是一般物品烧焦的焦味,这味道有些刺鼻,还带着淡淡的酸味。”
    成青云在浓烟里站得久了,嗅觉有些迟钝,闻言深深地嗅了嗅,却被浓烟呛了一口,顿时捂住口鼻咳嗽起来。
    南行止立即将她拉到一旁通风的地方,“你是不是傻?这么多地方不站,偏偏往浓烟的地方站?”
    成青云咳了几声,“我没事。”
    成青岚抬手轻轻地扇了扇,“这里的确让人窒息,你还是到别处去比较好。”
    成青云却摇头,固执地要留在这里,想要看火灭了之火的现场。既然南行止与成青岚都觉得这火烧出来的浓烟不对,那么这场大火,或许来得十分的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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