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程花弄影都紧紧地闭着眼睛,似乎是在沉睡。
    花破云看着已经恢复了原本相貌的花弄影,伸手摸了摸她惨白无比的脸颊,这才低声告诉桑梓,“她被坏人抓走了,受了好些折磨,我刚刚才找到她。”
    桑梓静默了片刻,突然开口问道:“是瑶光城主做的么?”
    花破云没有回答桑梓的这个问题, 而是抬起头,神情认真地看着桑梓,“阿灵姑娘,我能拜托你一件事情么?”
    桑梓心知,花大叔没有开口否认,就是间接地承认了她刚才说的那句话。花弄影是被瑶光城主害成这个样子的。尽管不知道花破云大叔到底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才从瑶光城主的手里接出了花弄影,但桑梓没再继续纠缠这个问题。
    她回到了花破云开口问她的那件事情上,然后对着花破云轻轻地点了点头,“大叔你说。”
    花破云看着桑梓,神情郑重地告诉她:“我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可能会害死许多人。所以现在,我要拼劲全力地将这件错事的影响降到最低。”
    花破云低头看了一眼依然在沉睡的花弄影,这才继续开口说道:“所以阿灵姑娘,可以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下影儿么?不会浪费你太长时间的,最多三天,影儿就会醒过来了。如果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回来……”
    花破云抿着唇,一字一句地说了下去,“那就烦请阿灵姑娘你告诉影儿,她娘还在家里等她,让她赶快回家去。”
    说完这句话,花破云就转身向店外走去。
    短短五天的时间,似乎又给这位中年男人刻下了一段不怎么令人愉悦的记忆。他鬓角的头发已经全然花白,原本总是挺得很直的背脊,也沉沉地弯了下去,就像是背负着什么难以承受的苦难一般。
    这位满身愁苦之气的中年男修,在拉开店门前,回头对着桑梓笑了一下,“阿灵姑娘,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来瑶光城里开店,但如果可以的话,你还是尽早离开这里吧。离家这么长时间,你爹娘一定非常想你。”
    花破云努力地对着桑梓笑了一下,他身上的愁苦之气也短暂地抽离了一瞬间。这之后,他便转身离开了。
    店门合上的瞬间,那股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愁苦之息,再次包裹住了这位中年男修。
    桑梓看着远去的花破云的背影,又低头看了一眼仍然处于昏睡之中的花弄影,半晌才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第二日清晨,炼完体的桑梓从药浴桶里站起了身。她冲完澡、换完衣服,这才发现之前被她扔进了乾坤袋里的通讯玉片一直在响。
    桑梓激活通讯玉片,铺天盖地的信息便从玉片的那一头传了过来。
    最先响起的,是日神族大长老的声音,“阿梓,昨天傍晚,苍吾山脚来了许多灵界修士。他们拐弯抹角地想要打听苍吾女修的信息,我跟他们聊了一会儿,觉得事情有些蹊跷,我总觉得这群人是冲你来的。阿梓,你一定要万事小心,保护好自己。昨天晚上,族里所有还能打得动的人,都已经跟你爹你娘一起,启程去瑶光城了。在他们到达瑶光城之前,不管你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都请你三思再三思,万万不要一时冲动。什么都是虚的,只有命最重要,阿梓,你一定要记住这一点。”
    桑梓先是笑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了大长老啰啰嗦嗦地说着上面那些话时的样子,接着,她若有所思地复述了一遍花破云大叔昨天说的那句话,“一件天大的错事。”
    桑梓沉思了片刻,然后点开了第二条信息。这条信息是巫家二长老和三长老一起发过来的。二长老同样在叮嘱她万事小心,而三长老则告诉了她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
    “当年,你用转灵符毁掉了南方诸岛海底所有的妖修传送大阵,这事儿除了我们巫家哥仨儿,就只有南方诸岛修管会分部的几个高层修士知道。他们当年还帮着手,抹掉了其它的一些痕迹,所以这些年来,妖修一直都不知道,当年到底是谁毁掉了传送大阵。”
    “知道这件事的修管会分部高层里面,有一位叫花破云的修士。他明面上只是个不归修管会分部管的排榜修士,但实际上他是我们修管会分部的高层管事之一。所以毁阵这件事,他也是知情的。”
    “花破云天性喜欢钻研阵法,所以他拓印了你用来毁阵的转灵符,和妖修的传送阵法结合在一起,试图找出能够开启阵法的妖诀。他女儿花弄影无意间看见了这张转灵符,便随手绣在了锦帕上。”
    “这之后,花弄影在前往灵界大陆缎绣坊求学的半路上,被妖修看见了那方绣了转灵符的锦帕。随后,妖修抓了花弄影,追问她转灵符的来源。花弄影什么也不知道,自然什么也说不出来。妖修便把花弄影当做提供血食的血器,养了起来。”
    “这之后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事情,总之,花弄影后来便到了瑶光城主的手中。瑶光城主以花弄影的性命为要挟,胁迫着花破云说出了毁掉南方诸岛海底传送阵的修士的名字,也就是你。”
    说到这里的时候,巫三长老的声音一下子变得焦急了起来,“阿梓,不管苍吾到底给你派了什么任务,你都赶紧离开瑶光城吧。瑶光城主很可能和妖修有所勾结,他又已经知道你就是毁掉妖修传送阵的人,所以他一定会把这件事情告诉妖修们的。阿梓,到时候你就危险了。听我们的话,赶紧想办法从瑶光城里离开吧。大长老已经带着家里的战修去瑶光城接应你了。阿梓,不管发生了什么,也不管你要做什么,你都一定要记住一句话,什么都没有命重要,千万不要以卵击石。”
    命最重要,桑梓当然知道这个。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瑶光城主六天前就下令封锁了整座瑶光城。
    现在,谁都别想从这铁桶一般的瑶光城里出去。
    桑梓心平气和地点开了最后一条消息。
    这条消息是申屠铎长老发来的,“阿梓,掌教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我们马上就到,不用害怕。”
    尽管有些不合时宜,但桑梓还是微微地笑了一下。
    不管她遇到了什么事情,她背后总有人在默默地支撑着她。日神族,巫家,苍吾派。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些人从来不曾放开她的手。
    哪怕是为了这些爱她的人,她也要好好地保护自己。
    桑梓收起通讯玉片,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若无其事地出了房门。她像往常一样地给大家煮了早饭,然后还心平气和地给昏睡着的花弄影翻了一个身。
    她打开了跟飞闼城门口的记录玉简相连的记录法器,把之前没来得及看的这几天的影像都快进了一遍。
    然后,她在影像里看到了被一位陌生战修给带走了的农婆婆。
    桑梓看了一眼影像里农婆婆身上穿着的衣服,又侧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花弄影身上那件一模一样的衣服。很快,她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农婆婆就是花弄影。”
    桑梓沉思了片刻,然后拿出了花弄影还是农婆婆的时候,扔给她的那枚香囊。
    香囊上用赤锦花的花液勾勒着密密麻麻的符文,一眼望不到头。
    桑梓看了好半天,也没能弄明白,香囊上到底绣了个什么东西。
    但她没有就此放弃,而是拓印了香囊上的符文图案,然后想尽了各种办法,把这些符文重新排列组合了起来。
    傍晚时分,桑梓终于解开了这枚香囊上的秘密。
    上面的信息很简单,只有六个字:瑶光城主是妖。
    桑梓慢慢地皱起了眉毛。因为她在瑶光城主府外等花破云的消息的时候,曾经用探测妖力的法器扫描过瑶光城主府。当时,探测法器并没有任何的反应,瑶光城主府那里并没有妖力的存在。
    可现在,花弄影却告诉她,瑶光城主不是人而是妖?
    那他是怎么伪装体内的妖力的?
    最关键的一个问题是,如果瑶光城主是妖,那这瑶光城中,会不会还有别的妖修存在?
    或者说,这座瑶光城里的所有修士,会不会都是妖修伪装的?
    桑梓慢慢地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三日,瑶光城内持续封禁,全城只许进不许出。
    巫家、日神族、苍吾派的众位修士,依旧在竭尽全力地向着瑶光城赶来。
    桑梓依旧假借着申屠灵的身份,在瑶光城的玉绳街里开着她的食铺。
    她既不慌也不乱,甚至有心情在这种全城戒严的氛围里,仔仔细细地研究了她从桑榆桐那里得来的和妖修有关的书册。
    她试图找出一种方法,一种能把瑶光城主这些伪装成人的妖修给找出来的方法。
    就在此时此刻,瑶光城外,一位和苍吾大师兄苏修言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修,慢慢地从飞剑上走了下来。
    男修有一双异常引人注目的桃花眼,双眼皮的褶皱很深,越到眼尾处便越是发散。再往下一点,在男修左眼眼角的下方,有一点红色的泪痣。
    如果桑梓在这里的话,她就能立刻认出来,这位男修就是苍吾大师兄苏修言那个叛教去了太天门的亲弟弟,也是当年在佛子的斗兽场中买下了巫含烟去斗兽的那个桃花眼男修——苏谨行。
    看守瑶光城门的战修在看到苏谨行后,立刻笑容满面地凑了上去,“苏公子,城主等您好几天了。这一批的货能不能成,可就看您手里的掩息草了。”
    苏谨行漫不经心地扔给了战修一把妖石,“瞧把你给急的,我这不是来了么。”
    守城的战修喜笑颜开地收起了妖石,然后神情恭敬地带着苏谨行去见瑶光城主。
    瑶光城主验过了苏谨行带来的掩息草,很快就对着手下点了点头,“带去飞闼城吧。记得,明天就是交货的时间,无论如何,这一批的货一定要在今晚子时之前赶完。”
    手下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瑶光城主这才转过身来,嘴角含笑地看向了苏谨行,“你师尊近日可好?”
    苏谨行轻轻地笑了一下,“能吃能喝,有什么不好的?只是在太天门里养血器,终归是件要背着人的麻烦事。因此,师尊不能敞开了肚皮吃,总是有些怨言的。”
    瑶光城主便笑骂着摇了摇头,“这个不上台面的东西。”
    又聊了几句以后,瑶光城主这才话题一转,“谨行,你可有听说过一个叫巫桑梓的女修?”
    “那是谁?”苏谨行不怎么感兴趣地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苍吾的新弟子,六年前毁掉了南方诸岛海底传送大阵的,就是她。”说到这里,瑶光城主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去,“她毁了我们妖修上千年的布置,妖王下令,必要将此人碎尸万段,以儆效尤。”
    苏谨行面色不变,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神情,“没听说过,我已经有十年没去过南方诸岛了,不怎么清楚那边的事情。”
    瑶光城主沉思了片刻,又开口说道:“你兄长也未曾跟你提起过巫桑梓这个名字么?她六年前考入了苍吾派,那一年的入门考核,恰好是你兄长主持的。”
    苏谨行一下子被瑶光城主给逗乐了,“我的城主大人诶,我十年前就叛出了苍吾派,我亲哥恨我恨得要死,怎么可能跟我说这些东西?他见我一次就要打我一次,我恨不能躲着他走,怎么可能上赶着凑上去跟他聊天?”
    瑶光城主眼见苏谨行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只好笑骂了他一句,“跟你师尊一样,一到关键时刻就指望不上你们。”
    苏谨行也不恼,反而笑眯眯地晃起了腿。
    “行了,赶紧滚吧,煊儿早就念叨你半天了,说要跟你一起去吃酒。”瑶光城主对着苏谨行摆了摆手,“别又像上次一样,醉得回不来就行,赶紧滚吧,没用的小兔崽子。”
    苏谨行懒洋洋地给瑶光城主行了个不规不矩的礼,然后便一步三晃地出门去找瑶光城主的小舅子施鸿煊了。
    施鸿煊二十岁出头,有一身讨人喜欢的好皮囊,看上去倒是挺像那么一回事的。只是一开口,他满身的纨绔气息就再也遮掩不住了。
    他笑眯眯地搂住苏谨行的脖子,玩闹似地锤了锤苏谨行的肩膀,“你小子,等你半天了,跟我一起来的姑娘都跑了,你才出来,真够可以的。”
    苏谨行懒洋洋地开口说道:“那有什么办法,你姐夫忒烦人,非把我留在那儿,问我认不认识苍吾派的一个女修?天地良心,苍吾派的女修也能叫女人?”
    施鸿煊嘎嘎地怪笑了两声,“谁知道我姐夫又想什么孬点子呢。不管他,我们吃酒去,姑娘我都叫好了。”
    “打住,今天可不行。”苏谨行笑着拍了拍施鸿煊的肩膀,“明天可是你们瑶光城交货的日子,我们今晚上可不能喝醉了。随便找个地方吃一顿得了,反正你们瑶光城里的饭都倒人胃口的很。”
    一提起瑶光城里的饭食,施鸿煊也忍不住地皱起了眉毛,“简直不是人吃的东西!”
    就在这时,跟在施鸿煊身后的护卫神情恭谨地告诉施鸿煊:“听守城的老卫说,前段时间有个外地来的女修,在玉绳街上新开了一家食铺。公子若是感兴趣的话,不妨去那家食铺瞧一瞧,兴许好吃呢?”
    施鸿煊却忍不住地放声大笑了起来,“哪个山旮旯里来的大傻子,居然把食铺开在了玉绳街?谁敢去玉绳街吃饭啊?满街都是妖,也不知道是去吃饭还是去被吃呢。诶哟,可乐死我了,这个大傻子。”
    苏谨行倒是饶有兴趣地挑起了一边的眉毛,“现在呢,那个开店的女傻子还活着么?”
    护卫点了点头,“那女修店里的跑堂和护卫们都不怎么讨妖喜欢,但那女修倒是人美嘴甜,哄得玉绳街菜集上的那些大妈们眉开眼笑的。那群大妈早就放话出来了,不许街上的妖去找那女修的麻烦,所以那女修现在还好好地开着店呢。”
    “哟,真是个人才。”施鸿煊忍不住地翘起了唇角,“玉绳街上可没妖敢惹菜集上的那群大妈们,这女傻子倒是撞了个大运。走,我们去瞧瞧这女傻子去!”
    苏谨行嘴角含笑地说道:“是得去瞧瞧。”
    第95章
    玉绳街紧挨菜集的地方,果然新开了一间食铺。
    食铺的店门是用透明的材料炼制而成的, 临街的窗户也改成了落地的样式。透明材料制成的店门和窗户上大概是绘制了什么特殊的符文或阵法, 总之, 站在店外是看不清店里面的情形的。
    “这风格倒是少见, 没想到这女傻子还有点儿意思。”施鸿煊展开了手里专门用来装相的折扇, 站在食铺门口跟苏谨行聊起了天。
    苏谨行却收起了脸上那副懒洋洋的神色, 他眯起眼睛打量着食铺门窗上的阵法, 半晌才开口说道:“这阵法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布置成功的,看这布阵的手法, 倒像是请了专门的符阵高手来布的阵。看来这开店的女修,还真不是个傻子。”
    施鸿煊不怎么感兴趣地耸了耸肩, “管她傻不傻呢,咱们是来吃饭的, 走,进去吧。”
    说完,施鸿煊就拍着他的折扇,一步三晃地推开了食铺的大门。
    走进了食铺里面,施鸿煊两个人才发现,食铺外面看不见里面,里面倒是可以把外面的情形看个一清二楚。
    “有意思, 我就喜欢这样的店。”施鸿煊也不拍他的折扇了,反而饶有兴趣地凑到了门窗前面,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一边看他还一边问苏谨行,“你说, 我把这布阵的修士给请回去,让他把我卧房的门窗也改成这样,你说怎么样?到时候我跟姑娘们在屋里胡天海底,外面的人却什么也看不到,想想就带劲儿啊。”
    苏谨行却半天都没有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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