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韶华到达楚国行宫门口的时候,没有看见以前那样乱糟糟的场面。
    之前几次宫里办宴会,门口车马一定是乱七八糟的,就好像楚国皇帝的行事风格一样,让人看了起腻。
    但这次竟然井然有序。
    大敞的宫门前头,两列金甲卫士站得笔直,来赴会的朝臣贵族们也没有将车马乱停乱放,而是轿子一边马车一边的排列,每种交通工具还按照主人官职地位的高低列成队形,一眼看上去像是阅兵一样。
    伺候车马的家仆也各自老老实实站着,没有聚众扎堆,没有交头接耳。朝臣贵族们下了车马鱼贯而入,场面非常和谐。
    秦韶华看了两眼,微微偏头,身后从千宅带来的随从就和她解释说:“这次操办宴会的人是建恒王。”
    怪不得,否则以皇帝那个水平,是不可能达到这种秩序的。
    话说回来建恒王还是挺有两下子的嘛。以小见大,他能在宴会秩序的细节上做得这么好,也算有点小本事,所以才能在朝堂上和皇帝撕。
    秦韶华身后带着十余随从,全都骑马,于是甫一到场就惹人注目。
    她一挥手,率众下马,宫门处已经飞奔过来几个小太监,点头哈腰将她的马缰绳接过去,要替她把马牵去别处。就好像现代各大酒店门口的车童似的。
    秦韶华把马交给太监,掏出请柬,带着人浩浩荡荡走进宫门。
    十几个人一水儿的黑色衣服,气场慑人。
    所过之处众人纷纷让路。
    “这行宫景色不错。”秦韶华进门之后夸了一句。
    地处楚京郊区的行宫,乃是楚太祖时期所建,几代皇帝都有扩建,到现在已经颇具规模。比不得皇宫气势磅礴,但比皇宫漂亮多了。随处可见山石树木,亭台楼阁,走在路上还能听见隐隐的水声,听说是行宫西面有一处很大的湖水。
    晚宴就在那湖中间的宫殿里举行。
    有四名宫女过来引路,是别人没有的待遇。宫女和秦韶华解释说,这是建恒王特别吩咐她们来的。
    秦韶华点点头,坦然享受她们的引领。
    等进了办宴会的正殿,秦韶华这一行人就更让人侧目了。
    其他大臣贵族进了行宫可没有带随侍,都是自己服侍自己。皇家地盘,一个臣子前呼后拥像什么话?
    但是秦韶华就是这么前呼后拥进来的。
    她踏进殿门,身后黑压压一堆黑衣随侍,满殿人都看她。
    但是没人上来阻拦,引路的宫女还微笑着做“请”的手势,显然她就算带着一群人进殿也不会有谁敢异议。
    “你们殿外等吧。”秦韶华这次来又不准备打架,所以也就没有主动挑衅楚宫的秩序,只在身边留了两个人,其他全都打发到了外面。
    结果十来个黑衣人往殿外那么一站,顿时让廊下侍立的宫人们胆战心惊,各自低头,大气也不敢出。
    秦韶华直入殿内,在龙案前最上首的位置落座。
    满殿人也随即安安静静,正襟危坐,连先前凑在一起说话的都分开了。
    后到场的朝臣们一进来,看见这肃穆的气氛,也就不敢高声说话,各自找位置坐下,在一片诡异的安静中等待宴会开始。
    其实在场大多数人都不想来。
    自从有了秦韶华,宫宴简直就是楚国最危险的场合,动不动就要杀人放血。
    但是这次宴会打着给齐王庆功的旗号,谁敢故意不来?那不是跟齐王对着干么!
    一片肃静中只有宫女穿梭来去,给各个席面摆酒菜。
    终于熬到快要开始的时候,建恒王先于皇帝到场。
    “秦小姐能到场,真真是好。”他老远就朝秦韶华露出大大的笑脸。要不是顾忌场合和身份,几乎就要说出“欢迎光临、蓬荜生辉”之类的话。
    秦韶华很久没见到建恒王了,发现他瘦了一些,但是眼睛里精光更亮,显然这阵子没少算计人。
    “王爷多日来操劳国事,辛苦。”她说了一句场面话。
    哪知建恒王仿佛得了天大的夸奖似的,立刻笑得脸如菊花,“应该的,应该的,本王只怕有负臣民重托,哪敢不鞠躬尽瘁?”
    话锋一转,“今日本该在宫中办宴,但上次宴会的大殿还没清理修缮完,只好委屈各位远赴京郊来到这里了。”
    在座众臣纷纷说不敢当。
    秦韶华暗自一笑。这建恒王果然处处给皇帝挖坑,非要把上次血染宫廷的宴会拎出来嘲讽一番。
    果然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想当初她和建恒王对上,他还明面服软暗地却耍阴谋,怂恿皇帝发兵剿灭近卫军。而现在,她把他推上理政之位,他立刻就调转枪口,帮着她跟皇帝干上了。
    “今天的庆功宴,要怎么’庆功’?”等建恒王在龙案旁边的位置坐定,秦韶华就问他。
    建恒王说:“当然要办得花团锦簇,方显摄政王殿下之劳苦功高。只像往常那样大家坐在一起吃吃喝喝可不成。”
    言语里又在鄙视皇帝过去的做法。
    至于怎么个花团锦簇法,他念叨半日废话连篇,也没念叨出个所以然。
    然后,皇帝就来了。
    重要的人物总是最后一个到场,开宴时间已过,皇帝故意迟到,是为了彰显身份。
    上殿,众臣跪倒,山呼万岁迎驾,连建恒王也要如常行礼。
    皇帝见到这场面才稍微舒服一点。
    然而一眼看到秦韶华,脸色顿时拉了下来。
    尤其是秦韶华稳如泰山一样坐着,根本就不行礼的样子,更让他怒气满怀,新仇旧恨一起上头。
    然而他最终也只是狠狠盯了一眼,拂袖走过秦韶华身边。
    “终于学乖了。”秦韶华暗想。
    皇帝落座,“众卿平身。”晚宴于是开始。
    司礼官主持宴会,站在殿中间歌颂盛世,歌颂皇帝,歌颂建恒王,最后重点歌颂齐王,一套流程下来已经半个多小时过去了。接下来就是歌舞升平,吃吃喝喝,该敬酒的上前敬酒。
    场面渐渐热闹。
    建恒王和秦韶华坐得近,转头对她说:“上次敲定的军费已经换成辎重粮草,将会分批送上前线。今日早晨第一批刚刚送出了京城,月余就能到齐王军中了。”
    秦韶华早知消息,但也和建恒王点头微笑,很给面子。
    建恒王说话声音很大,故意加重“上次敲定”四个字,就是为了重提上次宫宴的血腥闹剧。那次皇帝想独吞金银,所以才闹了那么大一场事出来。
    众目睽睽之下,皇帝脸上自然挂不住。
    喝口酒,皮笑肉不笑地说:“建恒王叔和秦氏女怎地突然关系好了起来?朕记得当初秦氏和你有过节,你曾建议朕派人剿杀她。”
    秦韶华讶然。
    这是公然开撕的节奏?
    朝廷派兵剿杀近卫军可是机密,根本没有公开,皇帝吃了哑巴亏之后一直闷声不吭,她秦韶华才没有被当成杀官军的钦犯。
    但此刻,皇帝这是急眼了吗,为了挑拨她和建恒王的关系,不惜公开提起此事?
    建恒王闻言果然急了,赶紧去看秦韶华脸色。心中暗骂皇帝无耻,哪壶不开提哪壶。
    嘴上朗声说:“有此事吗?陛下恐怕记错了吧,我和秦小姐从来没有过节。”
    皇帝道:“朕怎么记得秦氏闯过你的王府?”
    “秦小姐的确去过我家,那是朋友间的正常来往。”建恒王一边反驳一边和秦韶华露笑脸。
    朋友间的来往?秦韶华想起自己站在建恒王府屋顶上的画面,那片飞刀不要太醒目啊。
    她顿时觉得推建恒王上台是对的。因为这家伙睁眼说瞎话的无耻程度和皇帝很有一拼。正所谓棋逢对手,才能撕得精彩。
    好吧你们慢慢撕。
    秦韶华脸上挂得体的笑,扭头看歌舞去了。
    “秦姑娘,你最近可好?”赵立忽然走过来,坐到了秦韶华身边,成为殿上主动接触她的第一人。
    秦韶华点头:“不错,你呢?”
    “我也不错,没丢命。”赵立一笑,牙齿白得晃眼。他指了指远处的父亲,“我爹也没丢命,反而建恒王爷很扶持他。王爷还把我弄进了翰林院,当个八品小官,平日就帮着整理典籍。”
    “那不错。”
    赵立很是不屑:“不错什么?谁稀罕啊。王爷不过是想让我们帮他对付皇上罢了,我爹是言官嘛,帮他参奏朝臣是分内事。我可憋得慌,还不如直接跟着齐王殿下去杀敌呢!”
    歌舞声盖住了他的牢骚,倒也不怕别人听见。
    秦韶华拍拍他肩膀:“你若有心,以后总有机会的。”
    闲聊着,突然龙案上皇帝举杯站了起来。
    “众位爱卿,今日虽然是为齐王庆功,但恰逢中秋之际,月色怡人。母后过世不久国丧未除,中秋不宜热闹,就借着今晚的机会,朕与诸位一同赏月吧。”
    秦韶华闻言先去看建恒王。
    建恒王脸上闪过错愕。
    显然他也不知道还有赏月这个环节。
    皇帝率先举步往殿外走去。建恒王没拦住,也只得跟着。
    然后群臣鱼贯而出。
    秦韶华不凑热闹,等人都走差不多了才缓缓起身。
    赵立皱眉:“皇上刚才说话时看了你一眼,我怎么觉着那一眼非常不怀好意呢?”
    秦韶华道:“同感。”
    “秦姑娘,要么咱们留在这里说话,不去赏月了吧。”
    “怕什么,走吧。”
    秦韶华踱步向外。
    要是真有人想玩阴的,躲是躲不过去的,再说她也不屑于躲。
    今天她可是拿着请柬来的,又不是闯宫,倒要看看某些人要怎么针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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