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看到自家阿爹那丧气得眉毛都耷成了八字的脸,她就更高兴了:自小到大,她阿娘管着她时,她还能找阿爹帮忙。但阿爹一旦想管她了,她找谁都不顶用。
    因此,别看江月儿平时最怕的是她阿娘,但若是她阿爹哪一回生起气来,她才是真正最害怕的呢!
    有生以来头一回,江月儿终于等到了她阿爹管不着她的时候了!
    要不是顾忌着阿爹的心情,她都要叉腰狂笑了好不好?
    当然,即使她现在没有叉腰狂笑,江月儿现在的表情动作也满满写着“小人得志”四个字。
    打发完送礼的人之后,她志得意满地把那块宝贝石头擦了又擦,又背着手在家里三个有点发蔫的男人们各绕了一圈,“哈,哈,哈”假笑三声,扬长而去。
    江栋:“……”那是闺女,不能抽。
    祁珏:“……”这果然是亲闺女,看那小人得志的相,跟旁边这人一个样。
    杜衍:“……”被她折磨惯了,爱咋咋滴吧,不管了。
    …………
    有鉴于昨天一天在阿爹面前终于翻了回身,到第二天见到卫老爷时,江月儿笑得眼睛都弯起来了:“卫老爷好,卫老爷您昨晚睡得可好?”
    看见这么精神活泼的小闺女,卫老爷心情也不由好上一层:“好好,都好。江姑娘这是有喜事啊。”
    江月儿笑道:“平白得了您这么厚的礼,我当然高兴了。”为着卫老爷送她的这块石头,她现在看卫老爷百般顺眼。为此,很愿意多跟他说些话。
    卫老爷还从没见过有人收了礼夸得这么实在,还有点新鲜:“我不是说了吗?我这是谢你救我那一回。”
    江月儿道:“可我昨天也说了嘛。我救您是捎带手。您碰上我是您以前积了福报,是您的运气好,这我可不敢居功。何况,那天我救了那么多人,就是您和秦王殿下送了我礼,我早看出来了,您是个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大好人,不像有些人,救了他,连个好话都没说过。”
    福寿眼皮子一跳:这丫头什么意思?拐着弯骂他忘恩负义?
    江月儿就是这个意思:那天的仇她都还记着哪!就是这个白面皮笑眯眼的家伙在她没上船前就一个劲尖着嗓子叫他们开船,一船的人里,就数他跳得最高最害怕。
    要不是放小船的都是他们最亲近的严家兄弟,他们各有一膀子功夫,说不定还不等她下去,严大严二手里的桨都已经被这白脸笑面虎给夺走了呢!
    本以为那天之后就没交集的人出现在她面前,以江月儿记仇的个性,哪能不给他上点眼药呢?
    她是什么都不知道,她爹跟祁珏站在后头,冷汗都快出来了好吗?这丫头真是什么都敢说,先不提福寿为什么急着叫开船。就是单说福寿这个人,他与卫老爷自小的情份,哪里是江月儿三两句挑拨就能戳动的?
    要不怎么说,复杂的人想什么都复杂呢。
    江月儿完全是看到人之后,想起前怨,才指桑骂槐说他这么一句,等说过之后,她出了嘴上的气,也就痛快了。
    至于卫老爷身份什么的,在她的心里,卫老爷肯让她带路,送了她石头,就是个大好人,那肯定不会计较她说话随意。
    小热闹江月儿尽管特别爱说话,但从她从小到大几乎很少在语言上得罪人来看,就可以看得出来,她不是一点分寸都没有的大嘴巴。
    江老爷果真不怪她,他还笑看福寿一眼:“听见了没?人家这是怪你做事不周全了,还不给人先赔个礼去?”
    不管福寿心里怎么想,卫老爷既这么说了,他自然要去赔个礼。
    江月儿不是不识轻重的人,还没等人弯下腰去,就叫杜衍把人扶住了,笑道:“福叔叔,我原也不是在说你,你别多心了。”
    福寿原本就是个玲珑人,纵然江月儿不刺那一句,他都不知道要多想好几层,她都已经点明了,那哪能不多心呢?
    几人见面叙过一回话,卫老爷竟真作出了一副放手掌柜的模样,与江月儿道:“都由你作主,我们都听你的。”
    江栋忙道:“她一个小丫头,能知道什么。兹事体大,还是由——”
    “诶?”江老爷笑眯眯地作了个止话的动作:“江老弟,你可别小看了你家闺女的本事。能独个儿从松江走到这么远,还过得这么好,这已经是寻常人及不得的本事了。”
    江栋心头一颤:他果然已经把自己一行人调查得底朝天了……
    要说从达州到金州山匪多,让人头疼的话,从金州到梅州还有另一桩头疼之处。
    因地处南疆,便是如今是十月份,南疆特有的瘴疠毒蛇依然不少。
    一个走得不慎,到了蛇窝里头,那就完了。
    江月儿却没想这么些,她指了指旁边由卫老爷派来带路的山民,不解道:“你们还真准备让我选路啊?我又没去过梅州,这不是没事为难我吗?让他带路不是挺好?这条路骆阿叔可是走了好些年,闭着眼都不会走错。对吧骆大叔?”
    姓骆的山民狠狠点头,望着这些人很有些不忿,叽哩呱啦的不知跟江月儿咕哝了些什么,江月儿便一指西北方向:“骆大叔说,往这走。”
    众人哑然,卫老爷大笑道:“你说得不错。我们得跟这位骆大叔一道走,都得听他的。”
    倒是祁珏问了一声:“你怎么知道他在说什么的?”骆大叔是梅州人,梅州话跟官话完全没有一点相似之处,也不知道她这一会儿的功夫怎么打听出来人家姓骆,还跟人家答上了话。。
    江月儿道:“怎么不知道了?骆大叔说话多好懂啊,是吧骆大叔?”
    骆大叔重重点头:“族似族似(就是就是),挪米木猴猴顶(你们没好好听)。”
    祁珏:“哪好懂了?!”
    骆大叔狠狠瞪他一眼,觉得这城里人肯定是瞧不起他山里人,不想要他带路,才故意找茬。
    他再看江月儿,就特别亲切了:还是这个小姑娘好,不嫌弃他们山里人。还帮他跟老爷们说话,才能保住这份工。
    金州说是本朝第一大海港,可它三面环山,尤以金州到梅州的这段路难走。
    因此,江月儿一家人除了准备了几个驴子之外,就没有准备其他的交通工具了。
    倒是卫老爷那边,他还弄了个滑竿,一边福寿给他撑着伞,好不排场。
    走了没多久,卫老爷坐在滑竿上,看着前头几个骑驴子的江家人有说有笑的,驴子还不时喷个气,忽觉这滑竿坐起来颇是索然无味,又叫人停下来,叫江月儿:“你们那驴子坐得怎么样?”
    江月儿在驴子上晃晃悠悠的,照着暖烘烘的太阳,都快睡着了,随口赞道:“当然好了!卫老爷,你坐那滑竿好不好?”
    卫老爷笑道:“当然也好。要不我跟你换换?你试试坐滑竿的味道,我这可还有靠背呢。”
    江栋,祁珏和杜衍都不由得一静,杜衍忙要开口。
    江月儿被晃得瞌睡连连的,压根没多想就拒绝了:“不用了。你那滑竿凉冰冰的,哪有驴子暖和?而且坐得太高我害怕。”
    卫老爷有些悻悻,祁珏很机灵地道:“想来您滑竿也坐累了,您要不要坐坐我们的驴子?”
    卫老爷颇是心动,嘴上还道:“这不好吧?”
    杜衍已经很上道地跳下驴子,道:“我们行李不多,把那几头驼行李的驴子给您腾一头出来就够了。”
    几番劝解,卫老爷就顺势下了滑竿,坐上了江家人腾出来的驴子。
    就是福寿有些不乐意,这滑竿是他临行前特意安排的,江家人说了两句就白费了他的安排。
    他跟在卫老爷身边笑道:“这驴子坐着多颠哪,您坐会儿松松筋骨,待会儿再坐滑竿也好。”
    卫老爷学着江月儿的模样,扶着驴子的背,调整了一会儿姿势,眯着眼还挺享受:“果然这丫头说得不错,这驴子又暖和又颠得舒服。福寿,你也走了这半天肯定累了,那滑竿你先坐着吧?”
    福寿哪敢哪,忙要推辞,卫老爷一句话又过来了:“这是命令。”
    福寿就不敢作声,苦着脸上了滑竿。
    当然,他心里怎么想的,就没人知道了。
    坐了会儿滑竿,福寿瞌睡也跟着上来了。
    看卫老爷坐在驴子上跟江家人有说有笑的,江家那丫头脑袋都快点到地上去,看来睡得香极了。福寿略微有些放松地合上了眼:像他们这样伺候人的,自来没有睡过整觉,都是抓紧时间打个盹儿罢了。现在日头正好,他也想——
    呼~呼呼~呼呼呼~
    一块山石不知从哪滚落下来,抬滑竿的轿夫没留神,一脚踩上去——
    “啊哟喂!怎么回事?!”
    “我的个亲娘哎!”
    福寿连在地上滚了两个骨碌,到双腿悬空,才吓得完全清醒过来:“救,救命啊!”
    他不是在滑竿上歪着吗?怎么一觉没醒,他快滚到了山石下面?!他袖子上那踩的是什么来着?
    一只驴蹄子踩在他袖子上,江月儿坐在驴子上一动也不敢动,歪着脖子冲福寿喊:“你别动啊,我让小黑宝也别动。”
    福寿看清自己的处境,腿肚子都快转了筋:“快,快拉我上来!”
    卫老爷望着歪在一边的滑竿和滑竿旁边的那颗石头,脸色铁青,倒是什么都没说。
    好在除了江家人外,卫老爷那边还带了几个护卫,两个壮硕的男人伸手一拽,就把福寿提了起来。
    福寿瘫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
    其他人亲眼看见这一遭,也被吓得不轻,江月儿心有余悸道:“幸好我没坐滑竿啊。”
    这也是卫老爷的心声。
    福寿欲哭无泪:合着就该他倒霉了是吧?
    骆大叔突然诡笑着跟江月儿说了一句话,江月儿顿时脸色古怪地望着那个已经被摔散架的滑竿。
    “他说了什么?”卫老爷问道。
    江月儿闭紧嘴,头摇得拨浪鼓一样:这是她新交的朋友跟她说的悄悄话,她可不传话!
    卫老爷转向骆大叔,用官话又问了一遍,末了,还道:“男人说话堂堂正正的,莫作些鬼祟之举。”
    骆大叔虽不会说官话,但他听得懂,知道这话是说给他听的。闻言,他面上浮现一丝怒气,哇啦哇啦说了一大堆,点点江月儿。
    江月儿犹豫着摇摇头,骆大叔很坚决地又戳戳她,示意让她讲。
    其他人被这样严肃的氛围影响,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福寿更是从地上爬起来,跟卫老爷一样,满面怒气地瞪着他。
    江月儿只好道:“骆大叔说,像您这样的老爷他见过不少回,没谁不摔的。”
    “好哇!”福寿可算找到了出气筒,他捋起袖子冲上去就要打人:“合着你就是来看我们笑话的是吧?”
    还没扇出去,就被江栋伸手拦住:“福兄!慎行!”
    卫老爷阴沉着脸,没阻止福寿的动作。
    江月儿叫道:“我话还没说完。骆大叔也说了,一般人不知道这段路难行到什么地步,用话劝是劝不听的,只有他们亲自来走一走就明白了。福阿叔你运气还算好的,有运气不好的,强逼着奴仆抬上山,最后三个都跌成肉泥的也不少见。”
    都跌成肉泥?
    福寿心颤了颤,大着胆子往悬崖下面看了一眼,就闭眼不敢再看了:这回真是佛祖保佑啊。
    他看了眼卫老爷,对方的脸色竟不像刚才那样难看,还跟江月儿道:“你问他,最险之处有何险?”
    江月儿道:“我刚刚问了。他说,最险的地方,人侧过身子只能贴着山壁走,山风大些就能把人刮下去。”
    福寿没忍住,咂了下舌:“我的天爷。”
    “不过,”江月儿来了个转折:“他说我们不是跟那些老爷一样来爬山的,用不着上到那么险的地方,去梅州的山上注意别往草木茂密处去,叫蛇咬到就好了。对付瘴疠的话,他有办法。”
    福寿:那也很可怕了好吗?!
    看这群人听见江月儿说的放感觉面不改色,福寿深深觉得,自己跟他们不是一路人,就想劝卫老爷,趁现在走得不远,赶紧回去坐船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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