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会人员面面相觑,沉默着离开,只留我和程嘉溯两个人在会议室里。
    八月的天气,热得人心浮气躁,会议室里空调沁凉,我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程嘉溯。
    被冤枉的感觉并不好受,被人摘取了学术成果更令我愤怒而无力。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我瘫坐在椅子上,手脚酥软。
    见我发呆,迟迟不肯开口,程嘉溯起身走过来。他一步一步走近,而我随着他的靠近竟发起抖来。
    “你在怕什么?”程嘉溯叹口气。
    他的语气让我骤然轻松起来,我抬眼看着他,轻声道:“我没有泄密,你相信我。”
    只要你相信我,我就还有希望。
    程嘉溯深深看着我,眼底深处有着脆弱的忧郁,他在哀伤,因为有人伤了他的心。
    那个人是我。
    我悚然而惊,不禁自问,究竟是什么时候,做了什么,我伤了他的心?
    无数思绪从心头滑过,最后留下一片茫然。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做了什么,我导致他这样痛苦。
    “潼潼,”程嘉溯慢慢道,“你让我怎么才能相信你?”
    他的怀疑,比一切来自别人的攻讦都更能够让我手足无措,我慌乱地看着他,嘴唇颤抖,“什么?”
    他对我的怀疑,竟然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吗?可我还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程嘉溯看到我的慌乱,也看到我的茫然。他蓦然微笑起来,深碧色的眼睛里有水光闪过,他盯着我,笑得极其痛苦:“潼潼,你骗得我很惨啊。”
    “我没有骗你!”我不明白,自己几时骗过他?
    “跟我来。”程嘉溯转身离开。
    他把我带到他办公室里头的休息室,这里承载着我们许多甜蜜的记忆,但现在,记忆像是熬过火了的蜜糖,发黑发苦,还胶住了流动的空气。
    程嘉溯从书架上抽出一个文件夹,“有人把这个匿名寄给了我。”
    我心里产生了不祥的预感,只觉那个文件夹里是不利于我的东西。但好奇心驱使着我,让我没办法忽略这个厚厚的文件夹。
    过度的紧张让我喉咙干涩,我艰难地吞咽口水,手指颤抖着,翻开这个白色的文件夹。
    第一页是一张照片,环境清幽的餐厅,互相喂食的青年男女,只是一张很普通的约会照,照片里的两个人也只是普通路人,并不认识。但在照片某一处,有人用红笔重重打了个圈。
    这个餐厅……正是侯轻白带我去的那一个。
    果然,第二页就是用技术手段放大那个红圈。红圈里的图像去噪点清晰化之后,分明是一男一女。男的俊美儒雅,眼神温柔多情,不是侯轻白又是哪个?
    女的只有一个背影,长发乌黑,看不到表情,但在这张图片所营造的气氛里,她脸上大概也是有着甜蜜的笑容,才会让对面的男人露出那样的柔情吧——那个女人是我。
    随手一翻,厚厚的一沓资料,全部都是侯轻白与我同时出现的情形,或是他眼露深情,或是我嘴角含笑,猛然看去,的确是蜜里调油的一对。
    我就像落入陷阱的野兽,左冲右突,却发现四面八方都是刀网,都是绝路。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程嘉溯会说,他该怎么相信我,因为我和侯轻白吃饭那天,是我的毕业典礼,他没有出席,因为他的未婚妻的亲戚带来了一些麻烦。
    与此同时,他的未婚妻背着他和他的宿敌约会,后来有人把这张照片送到他案头,他的宿敌眼中那满满柔情刺得他彻夜难眠,她却自以为天衣无缝,始终瞒着他这件事。
    我哑口无言,明知道他对侯轻白的态度,还一再违逆他的意思,与侯轻白交往,已是触犯了他的逆鳞。更何况,侯轻白假装对我深情款款,更是令人恼火。
    现在,这样的隐瞒和伪装出的感情落到他眼里,就变成了罪证。除了我,没有人相信侯轻白对我的追求是装出来的。
    有谁能想得到,一位堂堂总裁,为了得到一份实验资料,竟不惜使用美男计,亲身上阵做诱饵?
    不管我是否上当,在外人看来,我没有不上当的理由。
    我心里一阵阵发苦,喃喃道:“阿溯……”
    程嘉溯瞳孔一缩,低吼:“不要叫我!”
    我吓得后退两步,痛苦难当地看着他。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程嘉溯闭闭眼睛,“潼潼,我在等你的解释。”
    “我真的没有背叛你!”尽管他说着等我的解释,但实际上,他是听不进去解释的,“毕业典礼那天,是侯轻白威胁我,我不得不和他吃饭,他答应过,从此以后再也不打扰我的。”
    可是,那之后他的公司还是给我发来了offer,更有一封暧昧不已的慰问信,明白写着愿意给我借钱。
    果然程嘉溯面上露出一丝冷笑,“同时向两个总裁借钱,很好玩么?”
    明明我已经向他求助,决定用他的钱来替姑父还债了,为什么还要和侯轻白勾勾搭搭?
    我百口莫辩,心酸难耐,从难过与恐慌的心绪中,又升起一股怒气来:凭什么你相信别人,却不相信我?
    我是你的未婚妻,你最应该护着的人,偏偏一有事情,你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我!
    这股邪火烧得我眼睛通红,恶狠狠瞪视着他,怒道:“同时向两个人借钱不好玩,同时玩弄两位总裁的感情,才真正好玩!”
    我在人际关系上极其迟钝,还是在他教导点拨之下才能勉强应付,他却怀疑我在他和侯轻白之间周旋,何其可笑。
    最好笑的是,程嘉溯居然把我这句话当了真。他不忍再看我,扭头看着窗外,涩声道:“我知道了。”
    我不知道他究竟把我的话理解成了什么样,却也不想再解释,只是冷笑道:“我张梓潼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情,言尽于此,你爱信不信。”
    在我的中指上,钻戒依旧璀璨,永恒不变,但先前与它一样璀璨纯粹的感情,早已变得不堪入目。
    我用力撸下戒指,但戒指贴合手型,并不是那么好拿下来。它贴得越紧,我就越是气急败坏,用力撕扯。
    手指被铂金蹭破了一大块油皮,我一点都不觉得痛,把订婚戒指放到黑胡桃木的桌面上,“私事,你可以随时解除婚约;公事,你可以随时处分我。被冤枉,我认栽,但我没做过亏心事。”
    程嘉溯银牙紧咬,低声道:“张梓潼,把戒指收回去!”
    我不禁冷笑,我这个人你都不在乎了,还在乎这枚戒指?
    “我会待在越城,接受调查。”
    按照规定,我现在应该暂停一切职务接受调查,等公司的调查结果出来,如果我是无辜的,公司会决定我是恢复以前的职务,还是给我一个别的工作将我打发掉;但如果确认我泄密,公司会报案并起诉我,
    这期间,我必须待在越城,准备随时接受质询。一旦离开,哪怕只是回家,都会被视作畏罪潜逃。
    实验室我是不能回去了,我手底下的工程师辛辛苦苦做出成果,现在有人告诉他们,几年的努力可能都白费了,因为他们的项目负责人张梓潼,把数据泄露给了对手轻白集团,这对我的威信来说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我不敢想象实验室等着我的究竟是什么。
    家……我的概念里,“家”就是程嘉溯的别墅,但以我们今天的相处情形,回到别墅无异于自取其辱。
    已经毕业的人,自然不能再回学校去。一时之间,偌大越城,竟没有我的容身之地,我不禁悲从中来,在明月湖边热泪滚滚。
    一位保洁阿姨走过来,“姑娘你这是出了什么事?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虽说一般要轻生的人都不会来明月湖,但我的样子实在太凄惨了点。
    见吓着了保洁阿姨,我也不好意思再在湖边徘徊了。因为程嘉溯的关系,现在我的曝光率很高,认识我这张脸的人不少,万一被人认出来传到网上,我的处境只会雪上加霜。
    发了一会儿呆,我打了辆出租车,到越溪大学附近。学校附近有不少青旅,可以以非常便宜的价格长期租住。
    我证件和银行卡都带在身边,先租了一个月的单间,又跑到附近的超市来了一场大采购,衣服、鞋子、日用品……
    一边花钱,我一边赌气地想,反正实验室和家里那些东西我都不要了,他们爱怎么处理怎么处理,我不在乎。
    不就是一个男人么,我能甩掉一个钟楠,还离不开一个程嘉溯么?
    采购完毕带着大包小包回到青旅,已经是薄暮时分,老板招呼我们吃完饭,我完全没有胃口,婉拒了。
    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愁绪又起,我只得拿起手机给安然发消息,告知他我待的地方,“我没畏罪潜逃,别弄错了。”
    安然打电话过来,我挂掉。他很快回复了一条短信,【回家吧,外面不安全。】
    我冷笑,我的家在风津镇,这么大个越城,哪里有我的家?
    摁下关机键,我蒙头睡觉,决意不再搭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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