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堂,刘县令没有送巡察使,而是直接到了后堂,脸色阴沉地把头上的官帽一下子扔到地上。
    一旁的师爷连忙捡起帽子,拍了拍上头的尘土,小心翼翼地放到桌子上,叹气道:“大人,您这又是何苦?巡察使摆明了想了结这个案子,咱们又何必同他过不去?”
    “张耀祖这个鼠辈!”刘县令狠狠地拍了下桌子,震得上头放的茶具响了起来。
    当年在寒山书院的时候,他和张耀祖是同窗。如今张耀祖是四品京官,他却还是个七品县令。张耀祖能到今天这个位置,凭的是什么,他再清楚不过。若不是他做事没底限,一路上去不知拉了多少人下马,怎么可能到今天这个位置?
    说到底,不过心狠手辣罢了。
    师爷见刘县令情绪渐渐平静下来,才说道:“大人,我倒知道今天张大人来,却是为了别的事情。”
    “哦?”刘县令诧异地看了师爷一眼,问道,“到底是什么事?”
    师爷附在刘县令耳边说了一通,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沈小大夫想必马上会来。到时,你在门口候着,务必提点提点她,让她万事小心。”
    沈忘心赶到县衙外头,却听说已经审过一遍了。她心急如焚地在公堂上等了半个时辰了,身边站着急得团团转的里正和沈宣,经过的衙役偶尔看她一眼,但没有一个是来领他们去见刘县令的。
    不一会儿,后堂出来一个背着药箱,穿了身灰色衣袍的大夫,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淡淡地唤了声:“沈小大夫。”
    沈忘心原本在发愣,听到声音立刻回神,看见胡大夫已经站在她面前。
    胡大夫在余庆县的名气很大,里正和沈宣也认得他。
    里正见他走过来,连忙问道:“胡大夫可是见了刘大人出来的?刘大人如今可有空见我们了?”
    胡大夫没有回答里正的话,而是深深地看了面前的少女一眼。只见她表面虽然镇定,但气息急促,脸颊上带着两抹不正常的绯红,显然是在发热。
    他知道沈忘心想问什么,一句不提别的事情,而是径直道:“我如今是荣春堂的首座,鉴别药材的能力还是有的。从你五味药斋出来的药材,其中红大戟生熟混掺,身为大夫你应该知道生品的厉害。”
    红大戟又名红芽大戟,在江州这一带就有产。
    这种药材尝起来发苦,性寒,归肺、脾、肾经,用来泻水最好不过。但与许多药材一样,红大戟入药须得经过炮制处理。没经过炮制的红大戟泻下作用极猛,并且有毒性,寻常人根本承受不住,更别说像廖老头子那样体虚年老的病人。
    “红大戟生品的厉害,我自然是知道的。”沈忘心冲着胡大夫苦笑,“非但如此,药典上记载的每一味药材的性味、归经、功效,我都倒背如流。我医堂本来就小,那天正巧泻水丸用完了。那位廖老爷子的家人急着回县里,我便让他们把药带回去煎服。当时念着病人的身体情况,还特意减了红大戟、甘遂等苦寒药材的量。我料想本该万无一失,谁知还是出了岔子。”
    沈忘心话说到这种程度,胡大夫若再听不出来她话里的意思,那可就白活了这么多年了。
    他见识过沈忘心用药的细致,虽然她的药屉子里掺了生品红大戟,但他就不信就连自己都能一眼看出来的问题,沈忘心会发现不了。
    沈忘心就是再糊涂,也不至于做砸自己招牌的事情。
    “你尚且年轻,只怕是得罪了什么人,遭人算计了却还不自知。”胡大夫皱了皱眉头,压低声音道,“现在你的医堂嫌疑最重,便是刘大人再看重你,也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见你。更何况,你医堂的行医之质,还是刘大人特别批下来的。如今上头的钦差还在余庆县里,刘大人再想帮你,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你且……先去牢里看看你医堂的账房吧。”
    沈忘心知道胡大夫说的话都对,知道自己再等下去,也不可能见到刘县令,只好转身去了牢房。
    衙门的牢房是地牢,常年不见阳光,一走进去便觉得一股阴湿的空气扑面而来。从牢房门口进去,便感觉一下子到了冬天,就算沈忘心裹紧了斗篷,仍然感觉有股寒气从她脚心往上钻。
    沈忘心就算心里早有准备,可看到陈先血淋淋的模样,也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晕过去。
    里正和沈宣急忙扶住她,也被陈先的伤势吓了一大跳。
    陈先算是里正看着长大的,虽然并没有血源关系,可见他被打成这样,也忍不住红了眼:“这都造了什么孽?早上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就成了这样?”
    “忘心!”陈先此刻还醒着,实际上他身上非常疼,疼得根本睡不着。
    好在胡大夫好心,替他包扎了,又给他上了药,他这才好过一些。
    陈先虽然身上痛极,却不愿意让沈忘心见到他狼狈的一面,脸勉强露出个笑容,说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看我,还好我早晨我多说了几句,让他们把我抓进来。不然这牢房又湿又冷,你一个小姑娘一定受不住!”
    沈忘心咬牙切齿,忍住将落未落的眼泪,恨恨地说道:“我倒宁愿他们抓的是我,连案子都没查清,却将你打成这副模样。这件事情明明不关你的事,可……”
    她话没说下去,已经被过脸去,用手绢捂住自己的脸,不愿让陈先看到她哭的样子。
    陈先只觉得心头一阵抽疼,倒比他身上的伤势还痛,可脸上依然笑着:“忘心,你这样关心我,我很高兴。”
    沈忘心简直要被陈先气死了,他人都已经被关到牢里,居然还对她说这种话,怕不是被关了半日就关傻了?
    “你不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吗?”她气得一拳砸在木栏上,骂道,“再怎么着是我的事情,你凑什么热闹?还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要是我顺手把事情都推到你头上,你担得了这么大的罪名吗?”
    陈先见她急红了眼,想要替她抚平眉间的皱褶,但手伸到一半,却还是收了回来:“我正是相信你的为人,也相信你的医术,才敢这么说的。你若真的那样做,就不叫沈忘心了。”
    陈先这么信任自己,沈忘心许多话堵在嘴里根本说不出来。
    “你到底知不知道,这种事情绝非偶然。”沈忘心忍不住脱口而出。
    要不是有心人在幕后计划,怎么可能凑巧药铺就送了红大戟生品?明明检查过的药,怎么可能就喝死了人?
    陈先顿了顿,才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可之前的事情,是我牵连了你。这一回,就当我还了吧。”
    沈忘心一眼不发地盯着陈先看,但狱卒已经过来,提醒探望的时间已经到了。
    沈忘心出了牢房,总算缓过口气,盯着牢房外头一颗歪脖子树发了会儿呆:“三爷爷,这件事情不简单。阿先被人打成这样,这口气我说什么也咽不下去。这几天,我们就住在县城里,绝不能让人把没有的事情扣到我们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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