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靠向椅背,看向车窗外。
    车子经过一家婴幼儿童用品店,她双手不由得覆在小腹上,两边嘴角上扬,不知不觉成了一勾镰刀般的弯月。
    钟宇修坐在她旁边,看到了这一幕,提醒她:“到了医院,我先陪你去妇产科,做个全面检查。”
    “你去忙你的,我自己去看就行。”
    袁一武坐在驾驶座上,手握方向盘,正专注着开车,听到他们的对话,大吃一惊,吓得脚往下一踩,车子突然刹车。
    “小心!”
    钟宇修迅速起身,扶住她的两边肩膀,用身体挡在了她和前面的椅背之间。
    鹿鸣被惯性推着往前面扑上去,双手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臂膀,稳住自己的身体,避免压住腹部。
    车子停稳以后,钟宇修扶着她坐稳,看向袁一武:“我们换一下座位,我来开车。”
    不等袁一武反应过来,他已经推门下车。
    很快,前后排的人调换了座位,袁一武坐后座,鹿鸣坐副驾座,钟宇修坐驾驶座开车。
    车子重新启动,开得确实很稳,因为车速很慢,慢得跟乌龟爬没什么区别。
    到了医院,钟宇修坚持要陪鹿鸣先去做坚持,让袁一武把药箱提过去,交给医生,他随后就来。
    袁一武看在眼里,凉在心里,要不是想着鹿鸣以前和靳枫有过关系,又想着昆榆林还等着这个医生来救,他要骂奸夫淫妇了。
    竟然宝宝都有了!太过分啦!
    袁一武越想越气愤,提着药箱,快步爬到昆榆林住的楼层,把药箱交给了医生,再回到病房。
    靳枫在病房里,正拿着毛巾给躺在床上的人擦手,见袁一武哭丧着脸,问他:“你接的医生呢?”
    “拉屎去了。”袁一武没好气地回答,拉了把椅子,一屁股坐下去。
    “……”靳枫只当他又受了谁的气,没再问什么。
    擦完手,他继续给昆榆林剪指甲,一直没见医生来,他让袁一武再去看一下。
    袁一武也不说话,起身,气冲冲地走出病房,没多久又回来了,还是一个人。
    “还在拉,他吃坏了东西,拉肚子。”袁一武原本想说懒人屎尿多,怕被靳枫骂不文雅,只能又憋了回去。
    他当然不会说,他去妇产科,听到医生说,鹿鸣已经有宝宝之类的话,气得差点把那个蒙面医生揍一顿。
    “你去机场接人,看到谁了?”靳枫不是傻子,当然能看出他不正常。
    袁一武抿着嘴,不说话,使劲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匆匆跑了出去。
    靳枫剪完指甲,抬头的时候,无意间看到门口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只能出现在梦里或幻觉中的人,定睛去看的时候,却什么也没有。
    他晃了晃脑袋,确信他又出现幻觉了。
    有医生和护士进来,例行检查病人各项体征。
    靳枫没有看到他们口中提到的蒙面医生,问他们:“给我父亲动手术的那位医生,他是不是从北京来的?”
    “不是,他是无国界医生组织香港分部的医生。”
    “他怎么会来这里?”靳枫当然知道无国界医生一般服务的是战乱地区。
    “他原本计划去非洲,因受了我们院长之托,来这边指导我们解决一些疑难杂症,也不是专门来给你父亲动手术的,只是刚好碰上了。”
    “我能见他一面吗?想当面对他说声感谢。我平时晚上来都碰不到他,今天特意抽出半天工作时间来。”
    医生和护士面面相觑,似是有些为难,说要去问问他。
    护士换了药,靳枫虽然不懂他们怎么用药,但能看出和平时的药不同,也能猜到,应该是那个医生从别的地方弄过来的药。
    医生检查完,出去了一趟,很快又回来了。
    “他让我转告你,让你不用感谢他,先回去忙工作,我们有护士会二十四小时照看病人,你不用担心。”
    靳枫没再强求,他直觉感觉到,对方不想在他眼前露面。
    医生和护士离开以后,他整理了一下东西,也离开了病房。
    靳枫走后没多久,鹿鸣才跟随钟宇修进来。
    看到病床上的病人,鹿鸣惊呆了。
    躺在床上的人,外露的皮肤通体黝黑,脸部两个眼睛和嘴形状一样,都是一条缝,其他五官几乎已经分辨不出来。胫骨以上烧伤程度应该最严重,呈深紫红色,两条小腿瘦得像两根柴火,手指粘合在了一起。
    鹿鸣想起那次在山火发生后的现场,看到烧焦的树木,眼前的人,和焦木没什么分别。
    在火灾面前,人和动物、植物果然没什么分别,都只是可燃物。
    她心里一阵刺痛,胃也有些不适。
    钟宇修见她脸色苍白,强行把她推出了病房。
    鹿鸣转身,看到走廊里站着一个人,背靠着栏杆,手臂撑在栏杆上,两只手分别拿着烟和打火机,烟没有点燃。
    他抬眸看了她一眼,嘴角一抽,抽出一丝浅笑,是那种不羁的、痞痞的笑。
    鹿鸣记得,很多年前,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两人还不熟,他就是这么看着她笑的。
    这种笑,像他的一种武器,把他们这些年经历的点点滴滴,全都一笔勾销,把他自己远远地隔离在她触不可及的地方。
    鹿鸣心里一顿一顿的痛。
    他们对视的时间很短,几乎只够让她看到他那一笑,他便转移了视线,看向钟宇修。
    “谢谢你,钟医生。不要再给他换其他药,就用平常的药。他现在情况已经稳定,你也不用再继续留在这里,让这里的医生治疗就行。”
    “我是医生,用什么药我来决定。他情况怎么样,我比你更清楚,留不留也是我的事。我也不需要你感谢,我做这些不是因为你是他儿子,而是因为他是我姑的心上人。”
    “……”靳枫转头看向别处,原本只搁在嘴角的那一丝浅笑,迅速蔓延开来,遍布整张英俊的脸。
    好一会儿他才收住笑容,站直身体:“行,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不干涉。”
    他说完,转身大步离开。
    鹿鸣视线追随着他高大挺直的背影,一直到楼梯口,背影消失了,她才回过神来,意识到,他除了给她那个陌生人之间才展现的笑容,半个字都没有跟她说。
    她下意识地迈出脚步,要追上去,被钟宇修拉住。
    “你去哪?”
    “我去剪个头发。”
    “我陪你去。”
    “你去看看病人,我想自己走走,不会走远的。”
    鹿鸣不等他在说什么,强行把手挣脱出来,快步走向楼梯口,一口气走出医院大门。
    旁边停车场停着一辆越野车,靳枫斜靠在车身上,在抽烟。似是知道她会跟过来,他猛抽了几口,烟雾将他团团笼罩住。
    他把烟踩灭,烟头扔进旁边垃圾桶,上了车,把车开过来。
    驾驶座的车窗是落下的,他却不看她,也不叫她上车。
    鹿鸣自己走到副驾座旁,上了车,侧头看向他:“队长哥哥,请问,森林消防员工作期间可以抽烟吗?”
    他又笑了,还是之前那种极力表明跟她撇清关系的笑,双手快速转动方向盘,眼睛盯着车前方,不搭理她。
    “不问我要去哪吗?”
    “……”他继续专注着开车。
    他不说话,鹿鸣只好自问自答,“我想剪头发,剪成很短的那种。”
    如果是以前,他肯定会反对,他喜欢她留长发。
    如果他问她为什么要剪,她一定会忍不住告诉他,她有了宝宝,长头发太耗费营养,所以要剪掉,以后生完宝宝再留长。
    可这次他没反对,也没问为什么,因为根本就没开口。
    车子直行到十字路口,转了个弯,继续前行,再转了两个弯,最终在一家理发店门口停下来。
    “如果你是来找我的,剪完头发我送你去机场,早点回去。我们之间该说的话,我在四合院的时候已经说完。”
    靳枫双手搭在方向盘上,眼睛依然看着前方,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她说。
    “回哪?我现在无家可归了。”
    鹿鸣侧头看着他,他却依然不看她。
    “不要跟你妈唱反调,不管你做什么,你永远都是她女儿。得不到父母祝福的爱情,幸福不到哪里去。”
    “谁告诉你我是来找你的?你不是已经跟我分手了吗?那你还管我去哪,做什么?我唱不唱反调是我的事。我幸不幸福,也只有我自己清楚。不需要你来指点。”
    “……”靳枫赫然看向旁边的女人。
    她推门下车,吃了火药一样,用力把车门摔上,走进旁边理发店。
    第107章
    鹿鸣坐在镜子前, 发型师问她做什么发型,要不要烫卷染色什么的。
    她环视四周一圈,视线落在墙上贴着的发型照, 指着一款短发, 让他就剪那种。
    “啊?为什么剪这么短?”
    靳枫正走进来, 鹿鸣紧盯着他眼神闪烁飘忽的眼眸,答道:“失恋了。”
    “女人失恋了, 是不是都喜欢拿头发出气?”发型师摇头感叹,“发质这么好, 剪掉真是太可惜了。”
    “长发及腰了没人来娶,看着就觉得自己好可怜, 还不如剪掉。”
    发型师没再说什么, 开始给她剪头发, 可以开始了,她翻出手机, 给北川河打了个电话。
    手机铃声响了很久才接通。
    听到鹿晓茸没出什么事,只是气得一个人在房间里睡了一觉,后来被钟连生请去给他做例行检查,暂时没再提她的事,她松了口气。
    电话里的声音也很小, 她猜想北川河不方便接听电话, 简单说了几句, 挂了电话。
    鹿鸣收到鹿晓茸发过来的一条信息:
    路是你自己选的,既然你选择了他, 我们母女关系到此为止,从今往后,你的事我都不会再管,我是死是活也跟你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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