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橙花跟在两人后头,低着头一言不发,眼睛都不往那边瞄,她在这府里也有日子了,一直越不过她们两个去,不过这一回,橙花在心中忖度,这两个大约快要下去了。
    绿梅在陪嫁的时候就有方婉分派了她总领的,此时接了热水,便伺候着给方婉洗脸换衣服,方婉对萧重道:“我看你的精神还是好的,不过疼的厉害吧?”
    “看到你,我就不疼了。”萧重说的时候还想笑一下。
    “胡说!”方婉没好气,她哪里还有心情跟他说这样的情话,她擦了脸,把帕子递给绿梅:“别说胡话,先前我都听说了,没两个月你都下不来床。”
    虽然没有太医来给她回话,因为一个时辰之前,她还只是准景王妃,但方婉还是问明白了萧重的伤势。
    这一回,是冲着弄死他来了,手上略好些,腿上伤到了骨头,到底他也是练过的,并没有束手待毙,只是腾挪之间,更伤的重了些,血流的多了,他也没撑住晕了过去。
    瞧他这会儿脸色又青又白,说话都没了中气,他自己或许不觉得,方婉听到他那样气短,手握住她的手都没什么力气,有点软软的,心底就酸软的不行。
    她安慰他一句精神好,他就敢顺杆爬了。
    萧重委屈:“你就不会说点儿好听的?”
    他觉得自己都受了伤了,方婉为什么今天偏偏特别不软和?特别凶?
    “我都快被你吓死了。”方婉比他还委屈:“一路都在哭呢,那你怎么不安慰人家?难道还要人家安慰你?”
    方婉一撒娇,萧重就算疼着也心软起来,抬起右手:“好好好,我抱抱,抱抱你就好了。”
    方婉果然移过去挨在他怀里,同时小心注意着不碰到他的伤处。
    萧重其实揽着她的手也没什么力,方婉安慰了他一下,就觉得自己这姿势不舒服,正要撑起来,听到她的头顶上,萧重意味深长的说:“我怎么总觉得,从一开始起,你就是在等着这一回呢?”
    方婉:“……”
    萧重这回是被人砍的开了天眼了不成?
    第79章 第七十八章
    第七十八章
    以方婉的伶牙俐齿,都呆了好一会儿,才说:“自从我第一次在马车里看到你,我就总觉得有这样一天。”
    这话含混,但细思也不是没有道理。
    萧重便笑了笑,又拍拍她,没有继续追问,也没有再说什么别的话,倒叫方婉做贼心虚的觉得有点不安。
    她确实在等,可是不是这一回,是四年后。
    只是她现在也不确定了,她的重活一世,改变了很多东西,萧重明明到死都没成亲的,如今却成亲了,在迎亲的路上挨了这一回,这就是以前没有的,还有颜侧妃和她的儿子,叶氏一家,阮氏一族,当然还有她自己的家。
    离她越近的人,改变的就越多,现在的形势,与她所记得的当年,已经渐行渐远,萧重有了这一回,还会不会有四年后的那一回呢?
    方婉觉得可能性越来越小了。
    所以她难免高兴了一点,嘴角露出了一点儿微微的笑意,虽然萧重现在还奄奄一息,可他今后肯定比前一世要安全一点!
    方婉笑着看他,目光中满是柔情。
    方婉的东西自是早就送进了景王府,她贴身的东西用具,衣服箱子,昨日里就送到了这间新房里,这个时候,她换了一身在家里晚间穿的浅杏色撒脚裤子,同色镶边左衽乳白短上衣,外头披着同色绣绒花袍子,头发散下来,梳了个大辫子,完完全全就是个小姑娘,坐在旁边。
    萧重从来没见过方婉这副居家模样儿,平日里白日见她,虽然是家常衣服,可也是规规矩矩的,方婉这随意的模样,越发小巧玲珑不说,关键是一见这样,就觉得该睡觉了似的。
    终于觉得方婉是他的了!跟他晚上都一起。
    萧重伸手捻了一下她外袍的绒花,笑道:“我没见你这样过,倒比平日里有趣。”
    方婉的脂粉早就洗掉了,不知道擦的什么油显得皮肤油光水滑,饱满柔嫩,听他这样说,倒是能理解:“那是自然,你平日里见过的人,都不能穿这样见你。”
    萧重听着就要笑,可一笑就扯了伤口,露出痛苦神色,方婉赶紧按着他:“我还是少跟你说话吧,说话本来就费神,你还笑。”
    除了两处大伤,萧重身上还自然有些小伤,总要好几日才能好的,萧重其实只是欢喜,他总算是和方婉成了亲,这是他期待的事情,是叫他欢喜的事情,所以他看到方婉不仅是家常,还是一副在自己家的模样儿,心里就觉得甜滋滋的,今日这样倒霉,都不能坏掉他的好心情。
    方婉自己反倒缺乏这种感受,不过她是温柔体贴的人,此时便笑道:“这样的料子,还有好几样,我叫人多做几个颜色花样的穿。”
    方婉虽然不能特别领会他喜欢的地方,可她这样说,还是很叫萧重高兴的,萧重说:“我库里还有些别的,你只管拿出来叫人裁了做。”
    方婉就笑道:“行,回头我就去选。”
    萧重觉得,方婉嫁给他后,好像又软和了一分。
    一时景王府的丫鬟们从膳房提了膳来,方婉见春兰去门口接了,就问道:“问一问她们这府里谁管事呢,给王爷看伤的太医是哪几位,安排在哪里歇着?每日里看王爷几回,府里之前的章程是怎么着的。”
    春兰跟着出去交代几句,银杏就进来回话:“回王妃的话,先前奴婢就得了吩咐,太医一共是四位,都是皇上赏下来的,曾大人、王大人、赵大人、薛大人,如今把这旁边的甘草院收拾出来伺候太医老爷,在这前头过一道门,穿过走廊就是了,老爷们如今是每三个时辰来给王爷请脉看伤,膳房里十二个时辰不断火都有人守着随时烧水,熬药。”
    银杏见方婉轻轻点了点头,又接着说:“如今奴婢领着府里伺候王爷的差事,王府后头的一应事体都是庄嬷嬷,陈公公安排。外头是长史官戴大人伺候王爷外书房的事儿,再细些奴婢就不懂了。”
    王府里是用太监的,不过一般不进内宅,只在外头院子伺候,传话送东西,伺候主子爷过来,都是到廊下就站住脚了,只有嬷嬷丫鬟才进屋。
    银杏会错了意,听方婉一句‘之前的章程是怎么样的。’方婉本来要问太医伺候景王殿下的章程,她却以为王妃这是迫不及待的要把王府的事务都捏在手里,方婉听了,倒是笑着打量了她一眼,没纠正,又点了点头。
    只有自己时时想着,放在心上的事情,才容易发生误会,产生会错意的情况,不过这些丫头在这府里,没有女主人惯了,如今乍然有了,难免有点不安也不奇怪,是以方婉才没有多说,她先知道一点儿也没什么不好。
    方婉道:“既如此,你们外头也留两个人轮值,回头太医过来查伤了,或许又要东西。”
    银杏答应了,退了出去。
    她有点诧异,方婉听了她的话,并没有问庄嬷嬷在哪里,表现的好像是听过了就听过了似的。
    王府的事,方婉不着急,她担忧的是萧重,先前萧重的精神还好些,跟她说笑了一会儿,又喝了半碗粥,后来脸色就开始发红,方婉见识过不少有外伤的人,不管是板子打的还是刀剑砍的,她早就预备着了,伸手一摸就叫人喊太医来,王爷发烧了。
    太医查伤诊脉,方婉就在床后的纱帐里头等着,接着叫人煎药,灌药等,直到早上,那烧才算退了些下去,萧重睡的才安稳了一点。
    太医院院判章大人隔着纱帘对方婉道:“王爷这一回热度退了些,不过还可能会起热度,反复再三,这其实也是该有的表现,王妃要着人注意着,王爷要多喝一点水,用清淡些,不过这是外伤,倒也不能如平日里生病一般净饿。还要有点力气才好的快。”
    方婉又问了两句,便叫人伺候太医们下去歇着了,她想了想,吩咐绿梅:“你叫人去百花胡同,请苏太太暂且来这里帮一帮我,家里的事不多,十天半个月想来伯娘们和太太都能周全的。”
    方杜氏是管惯了事的,新进门儿的二伯娘也是个精干伶俐人,要说后宅的事,她们办起来不要紧,稍微麻烦一点儿的就是百花胡同从房子到人都是景王府的,所以才事事交给苏太太管,对内对外也便宜些。
    方婉新进景王府,这会儿又要守着萧重,暂时不能也没那个心思理会内务,只能维持原本的运转,但她不属于原本的运转体系,所以她把苏太太带进来。
    庄嬷嬷是在昨日景王殿下发起了烧,这边开始煎药了才赶过来的,她说是在前头伺候公主和王妃们招待客人,打点细务,方婉也没多问,就留下她在屋里伺候。
    王府的细务,现在自然还得靠她。
    银杏和丁香照着景王妃的吩咐昨日上半夜留下值守,没想到王爷发起烧来,闹了一夜,她们就没有换班,也跟着忙到了天色都发白了,里头消停了,御医老爷们回甘草院歇着了,她们才把事情交代给来替她们的茉莉和海棠。
    她们往后头走,刚走了两步,听到里头庄嬷嬷劝方婉歇着:“王妃累了这么一夜了,这会儿王爷稍安,王妃也该歇一歇,保重才是,王妃的屋子是早就收拾下来的,一应都是现成的。”
    银杏的脚步就慢了两分,听到王妃的声音其实已经不太清楚了,王妃累了,说话也小声,但还是坚持:“就在这次间给我收拾一下,我就在这里歇歇罢了。”
    银杏很想听到后头的话,她多少知道一点儿庄嬷嬷的心思,所以更想知道王妃的应对,她是一开始就顾及颜面,被庄嬷嬷拿下,还是能稍微撑一阵子。
    银杏觉得,既然王爷喜欢王妃,这情分就跟普通赐婚不一样,王妃出身再差,在这上头底气应该要足一点才对。
    可惜走的再慢都听不到了。
    在里头屋里,庄嬷嬷又道:“这里人多,进进出出的,只怕王妃歇不好,知道王妃是挂念王爷,不过王妃若是歇的好,才越发好看顾王爷些,就是王爷见了,心里头只怕也好些。”
    方婉在温郡王府的时候,是受宠的侧妃,她的小院春晓,里里外外六七十号人,从来没有人敢驳她的回,敢驳回的,方婉向来认为是来打擂台的,其中包括名正言顺和她打擂台的温郡王妃跟前的人,还有新进府,得了两回传召,就蹬鼻子上眼,觉得自己快要入主春晓院的人。
    毕竟进了温郡王府,只要长了耳朵的都知道温郡王侍妾众多,后宅新人辈出,但春晓院十数年如一日屹立不倒,不管来了多少人,一浪接一浪的打过,春晓院还是春晓院,温郡王去的最多,赏赐最多,最有脸面。
    方婉听这嬷嬷驳回之后,露出一点奇怪的表情,好像是不太适应,然后她问:“我去歇着了,谁伺候王爷呢?”
    庄嬷嬷笑道:“早前太妃娘娘赏了王爷两个姑娘,正是为着伺候王爷的。”
    方婉不意外有这样的人在王府,萧重今年都十九了,袁太妃不给他人才是怪事,方婉意外的是,这个庄嬷嬷能进景王府管事,不该是个蠢的啊?
    她为什么就会做出这样的蠢事来?
    然后方婉看到依然睡着的萧重来,她就想通这个庄嬷嬷的盘算了。
    她是打着主意,趁着萧重现在不能管事,趁着方婉因为萧重遇刺慌乱,趁着方婉现在刚进府来一切事情都不清楚,一应人都不认得,把方婉压下去。
    这样一想,就不算很蠢了,因为这个时候,确实是新王妃最弱势的时候,回了头,不管是她站稳了一点儿,甚至是熟悉了一点儿,或者是景王殿下替她撑腰了,都不如现在好办。
    天下当然有奴大欺主的事,主子占了天然高度,并不能就一帆风顺,奴才也有奴才的办法,不过因为地位不对等,奴才想要压住主子,肯定比主子压住奴才要难的多,方婉被她小看,当然是因为她出身的问题,若是个娘家势大的王妃,庄嬷嬷或许还要谨慎的多看看风向,多看看王妃的脾性。
    可方婉如今在她眼里,是个连王府规矩都弄不清楚的人,而且只会哭。
    方婉心思何等灵透,单看庄嬷嬷敢来试探她的眉眼高低,不仅明白了她的心思,甚至连她凭什么能起这样的心思也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看起来庄嬷嬷先前人虽然不在这里,这屋里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知道的。把的很紧。
    方婉想到这些,用不了多久,那庄嬷嬷还站的挺直的等她回答呢,她便语气平平的说:“来人,庄嬷嬷伺候王爷不力,提出去外头赏十板子,银杏赏五板子。”
    方婉这话一出,整个屋子里的人,包括她从自己家里带来的那四个,都僵住了。
    最快反应过来的是绿梅,她赶紧上前来请庄嬷嬷:“嬷嬷,我们新来,不知道王府规矩,这领板子,是谁管着?哪里打,还请嬷嬷指点。”
    庄嬷嬷这才反应过来:“王妃……”
    才说了两个字,方婉眼睛都不抬,道:“庄嬷嬷再加十板子。”
    庄嬷嬷紧紧的闭住了嘴。
    打板子是太监的活计,景王府的太监总管赵培因不能进后宅起居的屋里伺候,此时就在王府正房院子的倒座房里候着,王妃的吩咐当然立刻就报到了赵培这里,那太监低眉哈腰,带着一点儿苦相的道:“赵爷爷,这事儿您看怎么着办,王妃新进府就……”
    赵培没等他说完,一脚把他踹出多远:“说个屁,赶紧着拿对牌领板子,王妃要打,那就得打,哪有你这奴才说话的!”
    一看这混账就是想劝他出头去说情,蠢的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这位王妃出身那么差,谁还不知道人家是真有宠才做的了这个王妃的,有王爷撑腰,谁不能打?打谁都白打!
    板子打完,庄嬷嬷和银杏都被拖回来谢恩,绿梅掀起帘子让方婉看了一眼,方婉便点了点头:“下去吧。”
    帘子就被放下来了。
    第80章 第七十九章
    第七十九章
    新王妃一顿板子,敲了两个人,整个王府立刻就从群魔乱舞式的狂欢中凝固了,都悄悄转成了观望了。
    不管新王妃是真缺心眼、愣头青、二百五、不懂事还是不要名声,不怕议论,板子是在那里搁着的,说打就能打,任是你底下人说的天花乱坠,有无数的理由,终究强不过板子去。
    从宫里到各府上,心眼多的奴才从来不少,但强的过板子的奴才却是从来没有见过的,用不用板子,全看主子顾忌什么,而不是奴才有多强,如今这新王妃看起来就没什么顾忌。
    进府不到一日,就把府里的大嬷嬷和大丫头给打了。
    到处还都悄悄传了起来,说是总管赵公公原也想看看风头,王妃一句话,吓的他半死,麻溜的就传板子来了,一句话都没敢多说。
    住在王府东南角的半月林的武姑娘和宋姑娘,是前两年袁太妃亲自挑的人送进来的,当然不是什么官员之女,也是在内务府里挑的几代伺候皇室的家生子儿之女,且赏过来的时候说的也是送来伺候王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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