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四殿下、五殿下都赐了婚,宫外也在督建王府了,想必很快也有差使要给他们了,京城就要更加不安宁了。
    齐郡王府当时把方家召进京来,自己反而奉命出京去了,方家等得,可颜侧妃等不得了,九月初五,颜侧妃产下一子,母子平安。
    这是皇上的第一个孙子,皇室顿时喜洋洋的起来,不管是真心欢喜的,还是不真心欢喜的,面儿上也都欢喜的很,宫里的徐淑妃那自然是真心欢喜的那个,连忙去小佛堂给菩萨上了一注香,出来又吩咐拿东西赏颜侧妃。
    当然也没落下齐郡王妃。
    旁边微微躬着身听着的伺候姑姑,把徐淑妃吩咐的东西都复述了一遍,见淑妃娘娘没有别的吩咐了,犹豫了一下才提醒道:“方家那边,是不是也该赏东西去?”
    “我怎么就忘了他们!”徐淑妃立刻就笑道:“那可是功臣,必是该赏的,你把上月老大送进来的新花样颜色的缎子拣四匹,加四盒香料,四盒茶叶,两套文房四宝,还有笔锭如意的金锞子一盒子,赏方家。”
    九月中就要开秋闱了,徐淑妃也不知道方家有没有人要下场,总之先送上,不至于失礼就是了。
    徐淑妃吩咐完了送礼的事,又笑道:“给老大写封信去,叫他安心办差,他府里的事,我自会替他照应着,不必忧心家里,也不必惦记我。只要实心办差替皇上分忧,就是他的孝心了。”
    自有伺候笔墨的人上去写信了,徐淑妃出身不高,家里也没要姑娘读书,一手针线倒是做的极好,开始在潜邸伺候,还常要做些针线,后来皇上登基,她自也进了宫,有那造化做了宫中主位后就没了用武之地,反是学了些字,认得不少,只是写信还不太行。
    徐淑妃当然是赏了齐郡王妃的,同时也赏过去四个宫里的嬷嬷,从颜侧妃诊出来有身孕起,就赏过去的,颜侧妃孕期见红保胎,那四个嬷嬷被拖出去两个,后来又补进来两个,那一阵子,颜侧妃住的那小院子周围都清净许多,府里的下人宁愿绕一绕路,都要绕着那小院子走。
    徐淑妃正安排着事儿,外头宫女回禀:“五爷来了。”
    五殿下萧文也是徐淑妃的儿子,徐淑妃生了三子两女,养大了两个儿子一个公主,今年选秀,五殿下和三公主都已经赐婚,眼看明年大概就都要出宫了。
    萧文是个俊秀挺拔的少年,进门儿给母亲请了安,就递上礼单回话道:“大哥府上添了侄儿,儿子也拟了一份儿礼单,请母亲看一看,有什么忌讳的,要增减的,等妥当了,就请母亲一块儿递出去罢。”
    接着又补了一句:“三妹妹的礼,我也替她预备了。”
    萧文就是在自己亲身母亲跟前,说话也是一板一眼,仿佛御前奏对,徐淑妃觉得这是儿子大了,竟然也觉得再也不好如小时候那样,拉他来摸摸头摸摸脸,问他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了。
    萧文规规矩矩的坐在徐淑妃跟前,腰板笔直,徐淑妃只得与他说:“你如今也赐婚了,明年就要出宫,娘跟前有两个人,是我早就挑好了预备给你的,过几日就叫她们去。以前你大哥也是这样的。”
    萧文安静的听着,后宫妇人显然都只会说这些琐事,小事,徐淑妃又笑道:“若是你有看上的人,也可以来跟娘说,出身低些不要紧,今后养了儿子,还是可以赏侧妃的。”
    萧文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他眼前浮现出一张又清丽又娇媚的容颜,上挑的眼中波光潋滟,站在毕胜斋的那个院子里,仰头看着那颗结满了垂累果实的桃树,然后转头对着一边的两个人笑着说了一句什么。
    她光彩照人。
    虽然他站的远,听不到她说话,可是她说话时的那种神情,却深深的印在他的心里,不是如同母亲这样习惯性的温柔谦恭,或是一脸慈爱的对着他絮絮的说着一些琐事,她在小皇叔和邓五面前,一颦一笑轻松自若,他们在那个院子里说的,必定不会是母亲这样送一份儿礼,挑两个人这样的事吧?
    她在与小皇叔说话的时候,没有低头,她仰着头,看着小皇叔笑,看着小皇叔说话,她在那样笑的时候,眼睛弯起,像一弯小小的月牙。
    那一个晚上,萧文无论如何也克制不了自己不去想,如果她是站在自己跟前,这样仰着脸看他,对他笑,跟他说话,是个什么情形。她的眼中,是不是盛着星辰。那个晚上,直到天明,萧文也没有睡着。
    后来,他见到了自己被赐婚的未婚妻,那也是京城世家郭氏的嫡女,家中也曾经出过皇后、贵妃等,那个姑娘,比她还要高一点儿,所以她才总是低着头吗?偶尔抬起头,也只是羞涩的一笑,说话的声音简直听不清楚。
    徐淑妃见儿子只是摇头,觉得他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难免羞涩,便笑道:“这倒也不急,你开了府,要进人也是容易的,何况虽然咱们不是那么讲究,但说起来,长子终究是嫡出的好。”
    皇室大约算是最不论嫡长的地方了,虽然嫡出和排行不能抛开不论,但比起其他的人家,尤其是普通勋贵人家,差距就不那么大了。
    五殿下萧文站起来应了一声,见母亲没有了别的话,才辞了出去。
    萧文刚刚走回自己宫门口,他宫里的总管太监张盛就跟了上来伺候,在伺候他换衣服的时候,小声说:“前日长春宫的事,现在是一个人也找不到了。”
    萧文没说话,神情也没动。
    那张盛又说:“只是听说那天晚上附近一个走动的人也没有,这样的场面,只怕不单是太妃娘娘去太后娘娘宫里,皇上……”
    “来人!”
    还没等张盛说完,萧文面无表情的冲着外头喊了一声,立刻便进来了两个小太监:“把张盛拖出去,打二十板子。”
    “殿下……”张盛还想求饶,看到萧文那张冷气森森一点儿表情没有的脸,竟然连求饶的话也不敢说了,只跪在地上磕头。
    外头传来板子到肉的声音,还有堵着嘴的闷哼,有别的人上前小心伺候,萧文想到的却是那一日看到的她,与小皇叔那么亲近,她说着话,会笑着转头看他一眼,并没有什么眼神传递,意思交流,她只是单纯的好像是想要看他一眼。
    小皇叔怎么就那么好命呢?
    颜侧妃生下皇长孙,虽然不是嫡子,但有徐淑妃带头捧,也照样把这个皇孙捧上了天,皇上的赏格倒是中规中矩,并不出奇,儿子们在长大,很快就会有很多孙子,这个不过是占着是第一个这个名目。徐淑妃要捧,当然有她的理由。
    洗三日齐郡王府就热闹的很,帖子下的多,且今年占着太后娘娘难得的没有犯病这样的好事,太后的心情好,赏了洗三的金三事儿凑趣,各府里人就来得多了,郑氏也穿戴整齐,带着方婉和方莹去贺喜。
    方婉这还是赐婚后第一次亮相,与她亲热招呼的人很多,有几个竟然连她都不认得,她还在花厅门口就碰到了庆和长公主和董莹绣,庆和长公主过了头三个月才出门走动的,这会儿已经略微显怀了,到底秋天穿的也不算多,恭喜长公主的人就更多了,这个年龄,还能有孕,还真是难得的,算得上有喜气儿了。
    方婉就看见宣平侯世子夫人在那里一脸笑的扯着庆和长公主说话,方婉知道,这位世子夫人嫁进去侯府十年了,一直没有动静,前头几年还能凭着娘家略微压一下,对纳妾一事装聋作哑,前年就再也扛不住了,给宣平侯世子抬了一个身家清白的姑娘进府做二房,还给自己跟前的丫头也开了脸给宣平侯世子,不过到了今年,也新抬的人也照样没有动静。
    这会儿宣平侯世子夫人在庆和长公主跟前,这是要蹭点儿喜气吧。
    方婉在那边看了一会儿,庆和长公主就看到方婉了,笑着对她招手,方婉果真就过去了,给公主见礼,董莹绣笑吟吟的挽着方婉的手:“妹妹什么时候来的,我竟没看见。前日我得了些今年新样子的堆纱花儿,轻巧又好看,妹妹向来喜欢雅致,最配了。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回头我叫人给你送一盒去。”
    这种小节最能提现出亲近来,她对方婉自是热情,自方婉到了京城,从头到尾她没有冷落过方婉,自觉与方婉的交情,还能超过把方家召进京来的齐郡王府了。
    到底大家都是姑娘呢。
    方婉道了谢,又对庆和长公主笑道:“公主看着气色好,是有什么喜事吗?”
    庆和长公主便笑道:“我哪里还能有什么喜事,不过是这些日子厨房用着段姑娘给拟的单子伺候,说也奇怪,都是些简单东西,反是觉得滋味好,有胃口,这吃的下睡得着,就长胖了一点儿。”
    说着,又给方婉介绍宣平侯世子夫人林氏,这位世子夫人向来苦夏,整个夏天都在自己嫁妆里的山上的别院住着,待秋天凉快了才回的京,还没见过方婉,但方四姑娘的大名当然是知道的,就笑着从手腕上抹下一对儿镯子,给方婉两姐妹一人一只做表礼。
    方婉道了谢接在手里,沉甸甸的很有分量,虽然没有嵌石头,但作为表礼也不算轻了,不过这位宣平侯世子夫人娘家颇有权势,她嫁给宣平侯的儿子的时候,娘家才是一个知府,宣平侯夫人为了遏制前头元配留下的嫡长子,才选的她,没想到她嫁过去后,她娘家父亲就升了官儿,七年间累进为户部尚书,哥哥又中了恩科榜眼,眼见得一家子飞黄腾达,至少可保三代富贵,宣平侯很识时务的麻利儿给嫡长子请封了世子,如今美中不足的,无非就是没有子嗣罢。
    方婉又对庆和长公主笑道:“段姑娘若是不好,我能荐给公主么?”
    她又偏头看一看宣平侯世子夫人林氏,笑道:“世子夫人必定是苦夏,看着有一点儿消瘦,依我说,不如也请段姑娘拟个菜单吃一吃,她的好处,别的没有,就是好吃又管用,比吃药可强着些呢。”
    宣平侯世子夫人笑道:“我是那牌名儿上的人,哪里好惊动段姑娘呢。”
    方婉心知肚明,这位宣平侯世子夫人虽然人不在京城,对京城的动向倒是清楚的。她便笑道:“我得了世子夫人的东西,也不好不出力,我去替世子夫人请段姑娘就是了。”
    庆和长公主也在一边称好,董莹绣笑道:“方家妹妹就是心热,再见不得人家有半点儿不好,直把别人的事当自己的事来办呢,哎哟,我也说错了,比办自己的事还经心些,母亲若不是因着方家妹妹,如今哪有这样好呢。”
    宣平侯世子夫人难免有一点心动,段双儿到底如何,她当然不敢说清楚,可庆和长公主这样她是见到的,太后明显见好她也是知道的,说不得就对段双儿有些期待起来。
    “那我就不客气的劳烦方姑娘了。”宣平侯世子夫人道。
    方婉笑嘻嘻的扯了扯她:“这也算不得劳烦,不过太后那边也离不得双儿,我先跟世子夫人定个日子,才好办。”
    听听,这位方姑娘直接叫双儿呢!
    宣平侯世子夫人也难免对方婉另眼相看起来,她明明只是个普通出身的姑娘,怎么这样长袖善舞呢。
    可方婉扯着她走到另外一边花树底下,说的话儿,才叫她更加另眼相看了:“世子夫人听我一句劝,回头趁着双儿妹妹去看您,托言单设小厨房给您和世子、二爷用才好。”
    宣平侯世子夫人也是大家子出身,哪里听不懂这话后头的意思,神色立刻就不自然起来了。
    第73章 第七十二章
    第七十二章
    接着方婉又道:“不是我与世子夫人交浅言深,若是别的事儿,我就不说了,只是依我的小见识,这事不是寻常小事,我既知道一点儿,不说就是我的不是了。”
    方婉说了这样一句话,就不再说了,这些人,谁不是个人尖子,这位宣平侯世子夫人想必心中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可有些人手段高超,硬是查不出个问题来,但方婉这会儿都这样说了,她就不应该查不出来了。
    上一世她与宣平侯世子夫人关系还不错,所以方婉就不打算通过段双儿说出来了。
    宣平侯世子夫人心中一边是惊疑不定,一边又是满心的感激,她当然知道,方婉不理她,自也是无碍的,可人家肯说,那就是善意,必须得感激了。
    方婉转而跟她定下段双儿到他们家的日子,宣平侯世子夫人一头感激着应好,当然心里头还是已经不知道转过了多少念头,方婉这样的出身,手里可以动用的资源必定是有限的,她怎么可能查出来自己都查不出的事来?
    方婉的身后,是景王殿下,难道是景王殿下?不是也奇怪了,可是景王殿下以往看着,也不太显啊,皇上虽然很给他体面,但他到底是皇弟。
    宣平侯世子夫人这一整个洗三礼心中都影着事儿,她只见方婉一径笑吟吟的,其实也不多与人说话,反是上前来找她说两句话的人多些,真是有点高深莫测的叫人看不透。
    齐郡王府的洗三礼之后十余日,京城里发生了一起不大不小的事,宣平侯的继室夫人得了恶疾,被送到京郊山上的别院休养了,宣平侯府由世子夫人当家了。
    而且由于宣平侯夫人是得的恶疾,要过人的那种,自然是谢绝一切探视,若是有亲眷故旧要探望慰问的,都只能去宣平侯府,送上东西,叫世子夫人陪着坐一坐,喝杯茶,问一问病情,有些什么症状,吃什么药,也就告辞了。
    连宣平侯夫人的娘家兄弟,打发自己媳妇和姑娘上门去看,也是一样见不到,而且那家子如今的家境,比起这位宣平侯世子夫人又差出一截来,也不知宣平侯世子夫人说了些什么话,听说她们走的时候还有点讪讪的。
    “说的是宣平侯夫人不知道是弄的什么秘方,采买的油还是盐有问题,毒是没有,可就是不能生孩子。”说话的是容十二公子容栩。
    方婉在毕胜斋喝茶,容十二公子号称路过,进来就不客气的坐下来,和她说起京城这最近不少人在谈的八卦了。
    容十二公子风度翩翩,秋天这个时候了,修长洁白的手里还拿着一把泥金纸扇,笑道:“横竖宣平侯夫人也不能生了,大家伙儿吃的一样,自然是不好查的。不过三公子、四公子在外头读书,吃的不是府里的东西,就是回家来,因着侯夫人疼爱,都是侯夫人跟前一个善易牙的丫鬟下厨开的小灶,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显眼的。”
    宣平侯夫人虽是继室,也有四十二三了,当然是不能生了。
    方婉也不说是自己提醒的宣平侯世子夫人,反是笑道:“你倒是知道的清楚。”
    容十二公子笑道:“宣平侯五姑娘,虽不是绝色,但清秀雅致,也是别有韵味,这些日子为了她母亲的事哀哀欲绝,我自然不好不去安慰一二。”
    方婉就抿着嘴笑,那位五姑娘小鼻子小眼,单眼皮儿,眉毛淡的仿佛没长似的,也就容十二公子能发现她美的地方,所以他才是一个人物呢。
    方婉笑道:“十二公子是来跟我喝茶的吗?”
    “我约了人。”容十二公子笑着说:“只是在外头听说方四姑娘也在这里,想起一点事,就进来坐一坐。”
    绝色佳人在此,虽然不能一亲芳泽,跟她坐坐喝茶说话,也是心旷神怡的,容十二公子向来做此想。
    方婉点头道:“毕胜斋的人嘴也这样不严实,今后再不来了!”
    容十二公子笑道:“方姑娘息怒,也就是我才知道了,到底这地方,也有我一份儿。”
    这倒是方婉以前不知道的,笑着打量他一眼:“这倒奇了,你什么时候攀上老王爷的?”
    这位方姑娘知道的事也真不少,容栩笑着说:“老王爷爱的东西多了,也是要银子花的,多几样产业,手头自然松动些。”
    “这倒也是。”方婉点了点头,邓家是皇上的私库,动不了,轻易也不敢动,这些人难免不找其他人家打主意。
    而这些豪富之家,银子是有,根基却不牢,自然也愿意花点银子攀上贵重人物,容家攀上像老王爷这样超然的,皇上也要给几分体面,却不跟朝局有多少牵扯的人物,既安稳又富贵,虽没有从龙之功,保平安却是足够的,风险反是就小了许多,也没什么不好。
    “那十二公子进来喝茶,就是说宣平侯府的事儿?”
    “他们家的事儿不过是看个热闹。”容栩笑道:“正经事情我还没说呢,前日我听说方姑娘的车架在外头被人误认了,差点儿出了事?”
    方婉目光闪动,容栩笑道:“这事儿我也是无意中听说的,康家使唤的那人牙子,当年在京城能站稳脚跟做生意,是因为攀上了内务府一个小管事,得了内务府一笔几百两银子的生意,才做起来的。那个小管事的儿子取了媳妇,亲家一家子如今都在齐郡王府里伺候。”
    方婉又点了点头,看起来,容栩还有下文。
    果然,容栩说:“这事儿发生之前七日,在齐郡王府伺候的那家子,被齐郡王侧妃钱氏打发去了江南采买茶叶绸缎,是以不在京里。不过我正好叫了我们家人来问,齐郡王府在江南采买这些东西的,还是往年的采买,没有生面孔。”
    这就是把这一家子藏起来了,或者是杀了吧。
    但是,齐郡王?
    齐郡王干嘛要杀她?当然,那一回也有可能不是真的要杀她,当执行人发现车架是假的,就知道落入了圈套,不敢被生擒,就只能自尽,方婉总是觉得,如果真要杀她,不会在那样的闹市之处,在那样热闹的地方,很像是要她被劫走的事无法掩盖。
    所以方婉才把所有想要萧重当女婿的人家都想了一遍。
    却完全没想到齐郡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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