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待阮家,是皇帝必然要做的样子,可方婉不信,皇帝会不记得之前的事。
    就好像萧重虽然没经过,但一旦听说,立刻就看不上阮家了,顿时说:“这家人也真没意思。”
    太后娘娘向来是很疼他的,和皇兄一样,加上如今还有方家的事儿,萧重很不满起来。
    萧重道:“便是承恩公府,也该来给老太太和太太赔礼才是。”
    “赔什么礼!”方婉诧异的说:“不过是河上头船碰了一下罢了,又没翻覆,算多大的事呢?再说了,那可是承恩公府,陛下和你的舅舅,我们家怎么当得起,要是人家真来赔礼了,那只怕别人议论起来,就不太好听了。”
    这事儿认真计较起来,人家既然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家,自也不知道船上有孕妇,且虽然碰了下船,但既然没有碰翻,也就算不得大事,若是阮家真来赔礼了,只怕就成了方家仗着景王殿下的势,连端敬皇后的娘家也欺压起来,认真算起来,端敬皇后可是景王的嫡母呢。
    方婉再恼,也不会恼的这样不知轻重,叫人这样议论萧重。她搬出太后娘娘的事来,无非是为了叫萧重与她同仇敌忾。
    “且别急,咱们另外换个法子好了。”方婉笑了一笑,往萧重那边偏了偏,附在他耳边嘀嘀咕咕起来,苏太太觉得没眼看,走开了些,索性到房门口去问情形去了。
    萧重便也笑了:“有道理!”
    “我说的还能没道理?”方婉说,她不搅事儿就已经不错了,她要是愿意搅点儿事出来,还能没法子吗?
    赔礼名声又不好,又没用,一个面子情儿,倒显得跋扈了,还不如索性整倒了阮家算完,谁叫他们仗势欺人惯了,如今撞她这儿来了呢。
    “那就这么办吧!”萧重说。他现在已经觉得这阮家很讨厌了!
    这里眼看气氛松动了一点,方婉也有了笑模样儿,可那头农舍里却突然慌乱起来,有人忙碌的进进出出,一盆盆血水端了出来,郑氏似乎都没了声音。
    外头众人自然也都跟着慌了,方婉看到有稳婆出来回话,好似在问要保大人还是孩子,方书余的声音隐隐约约的传过来,她就觉得头一抽一抽的开始疼起来。
    她支着额头,心里很难受,难道弟弟又要没有了吗?
    她想要弟弟,一个胖嘟嘟的有圆眼睛的弟弟。
    萧重犹豫了一下,伸手环过她的肩,方婉也不再理会别人的眼神,软绵绵的靠了过去。
    别的人果然只当没看见。
    夜色渐渐深重,方家的长辈以及萧重都安排了地方略歇一歇,方婉却不愿意走开,她只是劝萧重去歇着:“我知道你想陪我,只是没得你在这里熬着的道理,别的也不说,只怕还要折了太太和弟弟的福分。”
    萧重觉得有理,这才去歇着了,他只是不放心方婉,觉得她的反应和平日里不一样,不过这会儿想必又要好一点了。
    整个小院灯火通明了一整夜,到了天色发白的时候,里头突然传出了一声微弱的婴儿的哭声,方婉精神一震,猛的站起来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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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氏挣扎了七个多时辰,终于生了一个哥儿,只是艰难的很,不仅是那百年老参吊着气,还真得多亏了王太医家传秘制的丸药,才算是把大出血的郑氏给救了回来,可是王太医也说了,哥儿也还好,就是太太,只怕是再不能生育了。
    可这在方婉心中,也算是老天爷网开一面了,郑氏还活着,连弟弟都保住了,方婉连连给王太医道谢:“这一回能过去,已经是多亏了王大人了,早听说王大人制的丸药最好,果然如此。”
    到底御医品级低,王太医伺候贵人惯了,极少见过这样谦逊有礼的贵人,而且这一回的差事,还不算完全办的好。但方姑娘并没有怪罪,还那么会说话,连他的秘方丸药都知道,心中便不由的想,这位姑娘能做到景王妃,果真是有道理的。王太医连忙逊谢:“这可不敢当。”
    方婉请苏太太来安置王太医,这位御医也是四十开外的人了,昨日奔波到这里,又熬了这样一宿,自是已经有点经不起了,方婉便去看郑氏。
    方柔也陪着熬了一宿,此时道:“姐姐略看一看就出去吧。”
    这在外头没有那么多讲究,这农舍里有些热,进去还闻到一股子血腥味,但郑氏还盖着被子,脸上白的纸一般,早就闭眼睡过去了,有人在里头守着,满头是汗,哥儿倒是抱到另外一边屋里去了。
    小家伙只早生了半个月,基本已经长足了,只是生的时候折腾了太久,刚生下来没什么声音,这会儿闭着眼睡着,倒还看不出太多异样来,和寻常刚生下来的宝宝一样,也是肉乎乎的。
    方婉伸手碰了碰他的小脸儿,终于算是长出了一口气。
    逆天改命,虽有瑕疵,终究还是能保住性命的!
    也是多亏了景王殿下啊,若不是景王殿下得了信儿就替她安排了这样的人力物力,郑氏和弟弟也是保不住的。
    可见筹划好了,做的周到,还是有转机的!
    郑氏还要将养两日才敢移动,方婉先带着方柔随景王殿下回城去了,三老爷方书余留下陪着,苏太太也留在那户农家,安排善后事宜。
    方婉回城第二日就递了帖子进宫谢恩,那些人虽然是景王殿下带来的,但也都是宫里赏赐出来的。
    这一回,太后没有把方婉晾在门外,到了门口报了名就叫进,方婉估计她是得了皇帝陛下的劝说。进门儿一看,里头还有几位女眷,还真是冤家路窄,这不就是阮夫人和阮家少夫人并姑娘们吗?
    太后见了方婉,却是她意料之外的亲热,等她行了礼,招手就叫她:“方姑娘来了,过来这里坐。”
    有宫女眼见的太后的手势,便琢磨着搬了个绣墩搁在太后的右手边上,还没等她坐下,太后已经拉着她的手说:“你们家出了这样要紧的事,自是忙乱的很的,你原也不必急着进宫来,等你太太好些了,你再来也是一样,也不会有人挑你的礼儿。”
    太后这样一提,方婉连忙就笑道:“还要叩谢太后娘娘赏的人,也亏的有他们有经验知道事,后来才好的,我们也不知道事,在外头又不认得人,先前一团乱,慌的了不得。亏的娘娘替我们想着呢,回头我太太好了,再抱着哥儿来给娘娘磕头。”
    说着,方婉就退后几步,跪下磕头谢恩。
    “好好好,我就喜欢看小孩子。”太后叫人把她扶起来:“你是个有孝心的,你太太也有福气。”
    “我虽不是太太养的,可从小儿太太就拿我当亲姑娘待,正经亲姑娘且还靠后呢。就是这一回,我们太太也是为着我,才在这个时候上京的,若是有个什么不好,叫我心里头怎么过得去?”在这样的场面上,方婉自然是唱作俱佳,说着就低头拭泪。
    太后便道:“就说呢,听说你们太太就是在上京的路上,受了惊吓,才在半路上就发动起来的?现找了家农户。这女人产育啊,向来就是个鬼门关,在自己家里都难,何况还是在路上。”
    今日太后娘娘的行动居然很难得的叫方婉都看不透,说话其实倒也跟以前一样,就是老太太惯常说话的样子,并没有什么高深莫测的腔调,可这样态度转的毫无凝滞,好似完全忘记了之前一脸‘方婉就是狐狸精’的样子,这就不容易了。
    这样权势的人,还能转变的这样自然,让没见过上一次阵仗的人,绝对想不到那样剑拔弩张的架势。方婉第一次觉得她低看了这位出身低微,却最终慈视天下的老太太。
    连方婉自己都有一点受宠若惊的感觉,还好她还能表现的很自然。
    方婉听了老太太这话,又看一眼坐在一边的阮家女眷,便把那事儿讲给太后娘娘听:“可不是吗,我们家原本一路上都还平顺,没想到眼看都到了通州码头了,反出了这样的事。太后娘娘不知道,我们家船到了码头,正预备进去呢,就来了一只大船,明明后来,非要先进码头去,咱们家自忖脸也不大,那让就让呗,可那家杀千刀的,也不知是不是要去赶着投胎呢,竟连咱们家船退后的时间都等不了,仗着船大,一头就撞了过来,可不就把我们太太给吓着了吗!”
    方婉当着面儿骂人,那阮家人还完全一无所觉,丝毫没联系到自己家,还个个都一脸听热闹的样子。
    太后娘娘点头道:“大约是仗着有钱有势罢,你不是说是大船吗?小户人家可用不起,就连你们家,哎我说这话你也别恼,你们家不就没那么大船吗?”
    “您老人家说的是。”方婉觉得老太太这一回的做派,这可真有做祖母的样子,而且特别符合她的出身,就是那种市井上絮絮叨叨的老祖母呀,方婉点头附和:“这世上啊,就总有那一种不知道仗着谁,就当自个儿通天下都能横行霸道的人。”
    太后便道:“无非就是看你们家船小,就觉得欺负得起。这样的人家,看起来就不像是第一回仗势欺人了。皇帝也不管管。”
    这样口吻叫方婉莞尔:“皇上日理万机,哪里能管得了这样的小事呢。我觉得太后娘娘说的对,这样的人家,显然是惯会仗势欺人的,那就必定不止这一桩,说不定还有什么欺男霸女,贪赃枉法的事呢。只是这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样的事做的多了,总有一日就要露出来,还能富贵安稳一辈子不成?”
    方婉说着,还又看了阮氏女眷一眼,那阮家众人也不知是不是在各处都这样叫人让习惯了,愣是还没觉得方婉与太后娘娘说的是他们家,还真当是在听个八卦呢。
    那阮夫人见方婉又看她一眼,以为方婉是在等她附和。她在方婉进来之前就问了问,知道这就是那位最近风头很劲的未来景王妃,她自忖自己家那是端敬皇后的娘家,景王还得叫她一声舅母,只是此时她当着太后娘娘的面,不好摆舅母的款儿,却也矜持的不肯主动与方婉说话,只附和着太后娘娘的话说:“便是皇上理不了这样的小事,那不是还有御史台吗?太后娘娘只管放宽心,有人做了这样的事,还能躲的了吗?”
    这阮夫人知道方婉出身寻常,此时听她说话,便觉得她毫无见识,根本不懂朝廷那些事,必定是狐媚子哄了景王殿下,才得了这天大的好处的,越发倒显摆起她知道御史监察百官勋贵的见识来。
    太后娘娘显然也没料到他们家居然是这样的反应,她看看方婉,慢吞吞的说:“夫人说的没错儿,咱们不过白说说罢了。夫人这一回是哪日到的京?一路上可平顺,没碰到那样的事儿吧?”
    阮夫人略微欠身笑道:“劳太后娘娘惦记了,我们是十七日到的,一路都还好。”
    方婉笑着一拍掌:“哎哟,我们家也是呢,原来这样有缘分!”
    那阮夫人再是之前没想到这个上面,此时脸色不由的也变了。
    方婉话一说,寿宁宫的天就聊死了,那位阮夫人憋死了都说不出话来,也低不下头,尤其是方婉先就骂了一通之后。
    若是方婉一来就让她意识到这个事儿,她大约还能顺势随口表示一下我们家并不知道是贵府上的船的话,然后回头送上一份儿礼赔罪,就把这事儿抹了过去,没想到方婉憋着这样的坏,明明知道是他们家,却哄着太后娘娘当着面儿骂了他们家一通,骂的还那么难听,骂完了,还又故意让她们知道。
    这个时候,阮夫人脸皮再厚,那也说不出就是我们家的话来。
    这个狐媚子!
    阮夫人只在心里骂,果然是小户出身,这样小家子气,听她骂的那些话,哪里是姑娘家该说的话!
    太后娘娘欣赏了一下阮夫人又青又红的脸色,便道:“夫人不是还要去给宫里的娘娘们请安去么?我叫玉簪带着你们去罢。”
    阮家众人本来就有点坐不住了,赶紧站起身来谢恩,跟着一个女官出去了。
    太后娘娘看她们走出门了,点头道:“一家棒槌。”
    方婉好险笑出声,连忙掩着嘴。
    但她双眼精灵,一看就是笑意盈盈。
    太后娘娘看了她半晌,对她招手:“你坐过来一点儿。”
    方婉看看自己的位置,离老太太的软榻不过两步,已经非常近了,她只得起身,把绣墩又挪了一步,太后却拍了拍软榻:“你坐过来。”
    方婉心里犹豫,不敢抗旨,只得斜斜的坐了半边,太后这才说:“其实我看你,怎么看都觉得你像重儿她娘当年的样子。”
    方婉并没有立刻说话,太后接着说:“那一日皇帝跟我说,你不一样。”
    她看着方婉叹气:“可我还是看不出来,你不一样。”
    第55章 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皇帝与方婉,于袁太妃的事上,有那一点心照不宣,有些事,本来就不宜说的很明白,可这一位老太太就不一样了。
    这位老太太市井出身,又在宫里数十年,经历非常复杂,她爱恨分明,但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有那些本事,是以很听皇帝儿子的话。
    皇帝说方婉不一样,她就算心中不是这样想的,但待方婉就不同了,而且老太太自有她的小聪明小狡黠,从今日的事上就能看得出来了。
    方婉便问:“那当年的太妃娘娘,是个什么样子?”
    太后娘娘一时不知道怎么说了,袁太妃当年还没进宫,就迷的她的儿子一心想要娶她,就跟萧重说要娶方婉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甚至对她那样的紧张,也是一模一样的。
    每次袁姑娘进宫,她的儿子就有种种借口进宫来,好像生怕她在这宫里,被人欺负了去,或者只是单纯的想要多看她。
    那一日方婉进宫,萧重不是就紧张的赶了过来了吗。
    这让太后娘娘想起多年之前的事来,他们在自己跟前眉来眼去,她无力阻止,就是袁太妃最终进了宫,可发生的事,她也无力阻止。
    这叫她多少个晚上夜不能寐,他们娘儿俩好容易挣扎到了这个地步,这事儿若是暴露,他们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在太后娘娘的心中,当然就是儿子昏了头,迷上了狐狸精了。
    见老太太不知道怎么说,方婉又笑了一笑:“那太后娘娘之前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老太太跟前,那也定然是有人的,方婉那一回表现给了袁太妃看,只怕太后娘娘也听到了些话吧。
    方婉早已推测过,袁太妃最大的野心,在这个时候,连皇帝陛下或许都没有发现,陛下再是目光如炬,没有任何动作的野心也很难发现,无非就是明白袁太妃这个人的性子不安于室罢了。
    那太后当然就更不知道了,方婉与她说话,当然也跟那一回与皇帝说的那话不一样。
    方婉笑道:“我若是为侧妃,太后娘娘大约真就不会喜欢我了。不过,景王殿下说了,要娶我做正妃呢。”
    她也不像寻常姑娘那般羞涩,说起正妃侧妃来,跟寻常家事也没多少区别:“我为景王妃,自然是与景王殿下一起,孝敬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喜欢谁,我就喜欢谁,太后娘娘不喜欢谁,我也不喜欢谁,闲了生五个孩儿,都抱来给太后娘娘瞧。”
    而且,还要想方设法保住景王殿下的性命呢。
    老太太听的笑眯眯的,尤其是五个孩儿那一段:“真的吗?”
    方婉笑,还有点自吹自擂的道:“您还不用明说!最多两日,就能有好信儿,您且等着。”
    太后娘娘笑道:“我瞧你这会儿说话,倒也确实不像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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