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盖因打架斗殴多是立竿见影,不服便打到你服为止。
    可文化上头的事,甭管是写文章还是造枪炮,就不大说的分明。
    文章是没有客观标准,造枪炮则是涉及领域颇多,便是公认的技术高手,也难涵盖方方面面。
    再则武备司司长,要紧的是协调能力,技术好不好且在一旁,别闹成外行指挥内行即可。
    然而做技术的,多少有些牛心古怪。
    未必个个能明白管理的价值,好些技术员都是两只眼只肯看手头功夫,觉着行政事务半文不值,凭什么有那般地位、拿那般奖金工钱,心里不服气的很。
    而往往能意识到管理价值的,几乎都能爬到管理层,看事物的眼界不同,对耿直的技术员多有宽容——你再嚣张,挣的功勋还不是我这个上峰的。
    不是没有小肚鸡肠的管理人员,奈何虎贲军武备司由管平波直管,谁敢在她跟前作妖?以至于郭守彪等人越发装的仙风道骨慈眉善目,底下的几个刺头技术员也就叫纵的越发狂妄了。
    姜老德到底是组长,思想上半拉向着管理,半拉向着技术员。
    但风气如此,少不得受些不良影响。
    不提还好,被陈张义当面提起,心下立刻生出些许不快。
    只是他已猜到目的,理智上知道陈张义故意挑拨离间,便没有说话。
    陈张义微笑着道:“大人别误会,我不是说郭大人不好。
    虎贲军比不得原先陈朝,不是乌烟瘴气的地方,郭大人没点本事,如何做您的上峰?”陈张义借着最后的天光,观测着姜老德微妙的神色变化,接着道,“可是俗话说,宁为鸡头,不做凤尾。
    虎贲军有教育司,各地学堂,一年怕有上百的学生送往各处。
    跟大人说句掏心掏肺的话,我们都是有些年纪的人了,没赶上好时候,认字算数都不利索。
    只怕没二年,就叫后浪拍死在了沙滩上。
    大人说是不是这个理?”姜老德的呼吸又急促了几许,后生可畏,对技术员尤甚。
    果真能做到郭守彪那般也就罢了,似他这等依旧以技术为主的,看到有天赋的后辈,欣喜之余,更多的是恐惧,真是睡觉都不安稳。
    虎贲军内竞争有多激烈,旁人不知,姜老德怎会不知?陈张义见好就收,把狗头金硬塞到了姜老德手中,很是善解人意的道:“如此大事,大人有所考量乃人之常情。
    小人仰慕大人已久,还请大人多加思量。
    大人不肯赏脸也没关系,只当小人没福。”
    姜老德握了握狗头金,还是推了回去,摇了摇头,表示不要。
    陈张义摆摆手:“小人岂能空着手见大人?只是见面礼,大人万别嫌弃才好。”
    说毕后退了几步,坚决不肯收回狗头金的模样。
    姜老德心中天人交战,他不认得此人,回去把金子埋在哪里藏了,神不知鬼不觉,然后躲在营里不出来,耗上个二三年,金子就彻底是自己的了。
    可又怕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叫人逮住,以虎贲军的军法,不独自己要处死,家眷尽数要公然赶出虎贲军的地盘,姜老德又有些迟疑。
    陈张义嘴角微勾,果真半点不动心,必定是没有半句废话。
    姜老德捏着狗头金不舍得松开,就有八九分准了。
    哪知过了半晌,姜老德深吸一口气,终是把金子放在了地上,转身往军营方向跑了。
    陈张义心里咯噔一下,生怕他回去告密,捡起在地上的金子,飞快的往客栈里跑。
    火速叫上随从收拾行李,装作有要紧事,赶着退房。
    幸而在城外,没有宵禁,不曾引起店家注意。
    几个人躲在僻静的巷子里飞快换装,又走到方才那家对面的客栈,拿了另一套身份,要了几间房。
    足足等了三日,并没见有任何往客栈里问询他原先模样的人,陈张义心中大石落地,冷笑数声,原来还是装模作样。
    于是又扮作商人,混进了姜老德的家中,悄悄对姜老德的老娘道:“你儿子跟着娘娘,有甚前途呢?娘娘终究是要听圣上的。
    跟着圣上走,去做管枪炮的大总管,一年少说有上千的银子,不比跟着娘娘强?娘娘虽好,女人家到底是小气了。”
    又说了许多好话,只把姜家人哄的团团转。
    到了休沐日,姜老德的弟弟姜志仁装作探亲,去到军营里找姜老德传话。
    姜老德听闻是替圣上干活,不知为何,先松了口气。
    姜志仁又劝说道:“圣上是个和气人,对自己人尤其的好。
    李指挥使的儿子娶了郡主哩,你若立了功,郡主不敢想,宗女总能捞着个吧?你就别犹豫了,过了这村没这店。
    你们营里会造枪炮的那么多,仔细叫人抢了先,好事就轮不到我们了。”
    姜老德道:“我再想想。”
    姜志仁跺脚道:“你想什么啊?他们两口子耍花枪,我们捡有钱的跟呗。
    又不是投了姜戎,在哪不是给皇家卖命。
    那话怎么说来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想个什么劲!”
    姜老德没好气的道:“你不知道,这里头夹着太子之争。”
    姜志仁本就有些小聪明,又被陈张义教了满肚子话,此刻现学现卖的道:“那能怎样?你是手艺人,又不是那些甚都不会,只知道当官的,换了个主子就活不下去了。
    凭你的手头功夫,就算是大殿下栽了,二殿下还能不用你不成?大不了又重头爬起,横竖你现在不是领头的,便是将来只做小工,这几年赚的银钱,几辈子都花销不完,不比在这里当个劳什子组长强?将来我们手艺也有,钱也有,羡慕死那姓郭的!”在弟弟口若悬河的说服下,姜老德摇摆不定的心思渐渐倒向了其中一头。
    他深深的看了弟弟一眼,沉声道:“将军发起火来,牵连了你们,你们可别倒过来恨我。”
    姜志仁笑道:“恨你作甚?我们老早在家商议过了,大家伙都说好。”
    又低声对姜老德道,“不过陈大哥说的对,我们娘娘就是个母老虎,你投去了圣上那边,只怕她面子上过不得。
    我们家都别声张,分批走。
    省的叫娘娘找到了,圣上可招架不住。
    横竖造枪炮不会在城里,我们躲远点便是。”
    姜老德道:“家里谁没有个活,一下子都跑光了,你当陆镇抚和张队长是死人呐?”姜志仁眼珠转了转,道:“不如叫老娘装死,我们家发丧,请假就不显眼了。”
    姜老德对着不成器的弟弟翻了个白眼,冷静的道:“死人要叫仵作和里长瞧过才算,我们老娘还没那等骗人的本事。
    你先回去,过几日再来,就说舅舅不成了,想甥男甥女,我们都去瞧瞧。”
    姜志仁欢快的应了声,一溜烟的跑了。
    在门口恰遇见武备司长郭守彪,灵机一动,立刻装的愁眉苦脸,又十分恭敬的打招呼:“郭司长好。”
    郭守彪看着眼熟,不大敢认,度其神色,随口道:“你是家属吧?我看你面色不好,可是家里有甚难处?”
    姜志仁点头哈腰的道:“回司长话,我是姜老德的弟弟,我家舅舅有些不好,进来告诉哥哥知道。
    司长不知道,我爹没的早,全靠舅舅拉扯,”说着抹眼泪道,“还没孝敬几年,他就……”姜老德是郭守彪的老下属了,听得此话,忙打发走了姜志仁,去同姜老德道恼。
    又拿了好些银钱物事,叫他捎回去给舅舅吃用,险些把姜老德感动的回转过来。
    奈何财帛动人心,姜老德终究选择了倒向窦宏朗,于两日后请假,去“送舅舅一程”。
    因郭守彪先入为主,没有丝毫怀疑,爽快的批假了。
    姜老德一家借着这个由头,纷纷从各自的岗位上撤离,跳上了长江上一艘不起眼的船。
    待到虎贲军察觉不对时,姜老德的船已是冲入了东海!
    而此时此刻,望着茫茫大海的姜老德完全不知什么情况。
    想着地理课本上的描述,他僵硬的转身看向陈张义:“这是……海?为什么要出海?”
    陈张义此时才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懒洋洋的道:“谁告诉你,我说的是窦家圣上?”
    姜老德脑子嗡了一下,心道:完了!
    第259章 牵连
    第56章 牵连
    姜老德双唇发青,浑身抖如筛糠。
    陈张义笑了笑, 没有去安抚。
    事到如今, 姜老德除了效忠伊德尔, 再无别的路。
    如若他生了铮铮傲骨, 根本不会走到这一步, 既然为了利益反叛,早晚都是要认命的。
    拍了拍手,有随从走出船舱。
    不多时, 又领了几个人进来,皆是虎贲军武备司火炮组或火枪组的人。
    这些人, 独姜老德官职最高手艺最好, 故而能带走家族,余者不敢弄出那般动静, 可见为人更是不堪。
    不提叛逃虎贲军, 光抛家舍业这条,便可称之为禽兽不如。
    到底受了镇抚部十来年的教导, 彼此打了照面, 唯有尴尬。
    陈张义把空间留给老熟人们,好叫他们彼此找借口, 替自己开脱。
    人性总是这般, 做错了事多半不认错,反而会找出无数作恶的理由。
    一群恶人, 更容易形成团伙,为他们的圣上所用。
    当然, 圣上不会亏待他们,只要真的能造出新式的火枪火炮,定能一身荣华。
    人活一辈子,不就是这点指望么?
    虎贲军内。
    管平波听着武备司的汇报,面无表情。
    武备司长郭守彪声音沙哑,手上轻颤的文件昭显着他的紧张。
    若不是虎贲军不兴跪拜之礼,他早已吓的跪下了。
    算上姜老德,武备司共有九人失踪,窦宏朗那边毫无动静,能有如此大手笔的,除了伊德尔,还能有谁?虎贲军重思想建设,多少道理恨不能掰开了揉碎了硬塞进众人的脑子里。
    果真是窦宏朗弄去了还好说,便是管平波斗争失败身死魂消,他们这些人都是有活路的。
    可若是姜戎得胜,亲耳听见过赵俊峰的惨状,亲眼见到过奴隶的悲凉,便知汉人落败的下场。
    郭守彪的惧怕,不独来自管平波即将降下的惩罚,更有对姜戎的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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