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建平怔了怔,管平波平静的道:“我们得有人去救谭将军。”
    管平波亲卫十二人,分出半数,若被姜戎追上,后果不堪设想!李修杰劝道:“报信不用六个人,三人即可。将军安危为重,我想谭将军也不想让将军涉险。”
    管平波略作沉吟,不再纠结几个人报信的问题,而是岔开话题道:“刀剑无眼,万一我身死或重伤,你们立刻四散,务必回营稳住局面。”
    李修杰想说什么,管平波抬手阻止,转头看向张金培:“我们之中你身手最好,逃命的希望最大。”说着把印鉴扔给张金培,“若我死了,你回营第一件事,派人取窦元福项上人头,然后与窦宏朗谈判,携三郡之威,逼退窦向东。待甘临长大,再替我报仇。”
    张金培面无表情的道:“我不会丢下你。”
    “废话少说!”管平波喝道,“上马!走!”
    又是一阵飞奔,行到岔路口,十几个人兵分两路,各朝目的而去。姜戎派出追击的,尽是精锐,哪怕在道路不熟的苍梧,亦是紧追不舍。他们马不稀罕,一人双马,把管平波撵的筋疲力竭。数次小路周旋,管平波等人的马已经疲惫不堪。雨渐渐停了,道路上的马蹄印越发明显。管平波暗骂老天,耍我么?
    他们已浑身湿透,逃命途中,竟都觉不出冷,但四肢麻痹无可避免。管平波觉得自己体能快到极限,不由问张金培:“还有多远?”
    张金培没回答,他惯常四处走动,方向感极强,带着人再次冲上了官道。不想姜戎骑兵如同跗骨之蛆,穷追不舍!火红的夕阳挂在山尖,管平波仿佛看见了梅州的城墙,但姜戎骑兵距离他们已不足千米!呼吸间便能入射程。管平波喝道:“转身,迎敌!”
    潭州城内,踏张弩的箭羽射尽,无法逃脱的百姓在虎贲军的组织下,利用人海战术,不停的往城下丢石头。鸿雁军的前锋层层倒下,可他们都是中原百姓,杀的再多,都动不了鸿雁军的皮毛。手足相杀,何其残酷?然分成两个阵营,又不得不杀。即便如此,城防也是摇摇欲坠。谭元洲带领着几个手下,谋划着打巷战的可能。
    拜绍布所赐,城中的百姓无需动员,只消看着那些推战车的老乡,就知道落到姜戎手里是什么下场。潭州数年繁华,今朝尽毁,百姓心中之恨,不言而喻。
    谭元洲一日水米未进,趁着姜戎修整的功夫,风卷残云的吃饭,以积蓄体力。王小狼上前劝道:“将军,夜色将近,潭州城交给我,你带着亲卫趁夜离开。”
    谭元洲疲倦的靠在椅子上,没有答话。
    王小狼拉住谭元洲的袖子道:“将军!”
    谭元洲只得睁开眼,道:“大军围困之下,我怎么跑?这不是朝堂剿匪,更不是虎贲军抢地盘。那是姜戎,削弱我军有生力量为首要目的。所以他们会屠城,会杀尽城中所有活口。我怎么跑?”唯一能跑的机会,就是送管平波出城之时。但即便重来,他依然会把生机留给管平波。不是为私欲,而是任何一个脑子清醒的人,在见证过她建设的手段后,都要竭尽所能的保全她的性命。谭元洲始终记得,她对自己说:“这是我们的天下”时的笑盈盈的模样。
    王小狼显然不这么想,他颤声道:“那怎么办?”
    谭元洲看着王小狼,又扫过屋中的几个把总。伸手在王小狼的肩上重重拍了几下:“放心吧,将军会来救我们的。”
    沈青梅低声道:“湘州、梅州只有步兵,在潭州城外的平地上打不了骑兵。将军只能回飞水求援,来回几百里路,我们却是弹尽粮绝,能撑到那时么”
    赵春华长吁一口气,道:“亡国灭种之际,死也就死了吧。”
    张伟赞道:“赵哥爽快!”
    王小狼的眼中却渗出泪意,他从石竹百户所里逃出,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终于运气用完,到了该死的时候了么?
    谭元洲好似看穿了王小狼的心思,微笑道:“或许上天让你活到今日,就是为了多杀几个蛮夷呢?”
    王小狼看着谭元洲:“你不怕死么?”
    谭元洲没有说话,良久,他对沈青梅招招手:“你过来。”
    沈青梅走到跟前,谭元洲在她耳边低低说了很长一段话,沈青梅惊讶的道:“为什么是我?”
    谭元洲道:“你是女的,落到他们手里,他们不会立刻杀你。女人的优势能用便用,明白么?”
    沈青梅道:“你不怕我临阵倒戈?”
    谭元洲轻笑:“你是被我护的太周到,不知道军妓是什么滋味吧?”
    沈青梅打了个寒颤,谭元洲拍了拍椅背,沉着的道:“好了,各自率兵分管地盘,夜里尽量轮流休息。不过三四天的功夫,援军能来则来,不能来我们也就累这几日了。倘或有幸逃出生天,我请诸位喝酒,不醉不归!”
    沈青梅低低笑道:“我们都活着,你跟我吗?”
    谭元洲斩钉截铁的道:“不能。我生是将军的人,死是将军的鬼。行了,该干嘛干嘛去!这么流氓,我们苍梧的堂客能不能好了!?”说毕,搂住王小狼的脖子道,“走,跟我再巡一圈。”
    入夜,双方休战。绍布轻松的回到营帐,靠在火边驱着周身凉意。一天打下来,绍布对谭元洲有些改观。仓促下,竟能把个烂城守的滴水不漏,确实有两把刷子。若不是姓窦的助力,杀的他们措手不及,区区潭州城,没准能和江城差不多难缠。可惜再是人才,也无法力挽狂澜了。复又想到,虎贲军中军所在的北矿营,是怎样的光景?能引得窦向东不惜自断臂膀也要处理掉的女人,能把孔彰骗的心甘情愿的女人……绍布舔了舔嘴唇,真想会会呐!
    营帐外传来脚步声,绍布抬眼:“谁?”
    外头回道:“去捕猎的人。”
    “进来。”
    那人忙走进营帐,低头见礼。
    绍布开门见山的问:“追到了么?”
    那人回道:“去湘州求援的人已被诛杀,管平波跑到山林里去了,我们的人还在追。她大概想回梅州,要增派人手么?”
    绍布摇了摇头:“苍梧不是我们的地盘,今日突袭,她没做准备,又急着求援,才如此狼狈。逼的急了,她弃马往山林村庄里躲了,我们更寻不着。不趁着她想救姘头的一口气,抓也好,杀也好,都绝无可能。”
    “那她跑了怎么办?”
    绍布森然道:“二十人、四十匹战马、连个女人都杀不了,要他们何用!?”
    那人打了个寒颤,彻底闭嘴了。
    第214章 肉搏
    第11章 肉搏
    千米的距离瞬息而至!李修杰御马在前,大吼道:“张金培, 带将军先撤, 我断后!”
    姜戎的箭羽呼啸而至!弓箭是冷兵器时代发射速度最快的远程武器, 没有之一。两个亲卫顷刻落地, 管平波却顾不得那么许多, 策马前行!梅州营近在眼前,再有半刻钟,她就能逃出生天。然而上天仿佛跟她过不去, 就在此时,坐骑猛的倒下, 管平波反应极快, 落下的瞬间,屈身卸力, 在泥泞里滚了两圈, 避开摔断脖子的结局。但这一记好似触动了开关,亲卫的马也纷纷支撑不住, 接连的口吐白沫, 倒地抽搐。
    管平波的冷汗瞬间浸透衣背,她跑的太久了!尽管途中竭力维持, 也到了马的极限。就这么闪神间, 姜戎骑兵已至眼前!张金培猛的从马上跳起,借着冲力横刀劈过, 一个姜戎骑兵立刻尸首分离。紧接着他单手撑在马背上,利落翻身, 夺下了一匹战马,用力拉起缰绳,往管平波的方向冲去。然而他势单力薄,很快就被两匹战马牵制。
    太阳的余晖微弱的照亮着大地,梅州营的瞭望塔上有人眯起了眼。
    李修杰狼狈的从地上站起,骑兵的砍刀就在他眼前挥出了骇人的弧度。他连滚带爬的避开,温热的血飙到他脸上,本能回头,却见方才骑兵的马断了条腿,骑兵正往下栽。就在此时,苗刀角度刁钻的划过骑兵的脖颈,血流如注。持刀的管平波已转向了他人!
    在以步制骑为基本方针的虎贲军,有过无数次训练如何有效的砍马腿。管平波无比庆幸她身处丘陵连绵的山地,即便是官道也仅容两匹马通行,右侧是与潺潺溪水接连的陡坡,左侧则是长满了杂草树木的山地,骑兵的优势被大大的削弱,若是在平地上,恐怕半点反击的余地都没有,便全死在了马蹄之下。她抓起干枯的茅草,无视被锯子般的叶片割出的伤口,灵巧的踩在杂草从中,生生的强占了个高点,单手持刀,狠戾的向骑兵挥去。
    强壮的骑兵单手抬起,铁骨朵轻巧的挡住了管平波的袭击。
    石建平照猫画虎,跟着窜上了山坡,翻身一记刺在了另一个马屁股上,战马吃痛,剧烈的跑动起来。顷刻间,狭窄的官道上就被挤下去了三四人。战马竟成了累赘。
    为首的骑兵率先跳下马,径直朝管平波扑来。管平波暗道不好,她的体力万万不可能拚的过强悍的姜戎,跑马一天的疲累与被冻伤的四肢也让她失去了往日的灵巧。堪堪躲过一击,却是落在了方才铁骨朵的打击范围内。
    铁骨朵毫不留情的砸下,管平波的后背登时剧痛,整个人被直接砸的滚下山坡。前有狼后有虎,管平波狠咬舌尖,保持灵台一线清明,飞出苗刀,追逐而来的骑兵手里本能的去挡,管平波却跟随着苗刀轨迹,同时抽出腰间匕首,借着冲力横切那人腹部。
    濒死之人所爆发出的力量惊人,管平波满腹国仇家恨都在这一瞬间爆裂。如果她不在潭州,不必为她争取逃跑的时间,谭元洲未必会死守。潭州再繁华,只要他们在,总有重建的一日。可是为了她……;滚烫的血劈头盖脸的喷了管平波满身,她咬牙转动刀柄,敌人发出凄厉的惨叫,就在管平波以为自己得手之时,那蛮人揪住了她的头发,用尽最后的力气,往地上狠狠一砸!
    李修杰等人皆陷入了残酷的肉搏。中原人体型天生不如姜戎,尽管他们皆是军中精锐,也无计可施。亲卫一个个倒下,张金培的余光看向管平波的方向,心中焦躁的几乎爆发。
    姜戎亦损失惨重,他们不曾想到印象里孱弱的中原人有如此战力!尤其是管平波,她力气不算大,技巧却娴熟的如同鬼魅。首领被她干掉,姜戎有一瞬间的慌乱,但擒贼先擒王的俗语,并不仅仅只有中原人知道。那拿着铁骨朵的人同样跳下马背,再朝管平波砸去。
    铁骨朵可谓是骑兵之利器,工艺简陋,杀伤力却极强。借战马冲力,触骨即碎,一步一杀。即便没有了战马,仅凭蛮力挥出,伤及要害,照样能置人于死地。管平波方才就被砸中后心,眼前阵阵发黑,铁骨朵带起的气流拂过她的短发,她只来得及躲开半个身子,到底被卸了一半力道的铁骨朵砸在小腿上,不由发出闷哼,彻底丧失了行动力。
    最后点点天光下,拿铁骨朵的人抽出匕首,一步步向她走来。快速扫过战场,张金培被人死死围住,出不了圈;石建平踉跄在旁,已是强弩之末;虎贲军蓝色的军装,几乎不见踪影,满目皆是令人窒息的、姜戎锁子甲反射的微弱的天光。
    夕阳的残影打在步步逼近的刀锋上,无法动弹的管平波脑子一片空白,她就要死了么?十年的励精图治,就这样被迫拱手让人么?可她已经无力反抗了,她不知道没有躲入山林的选择是不是错误,可她知道她做不到轻易断掉名为谭元洲的臂膀。换个人,无情如她,或许就狠心舍弃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但她舍不掉谭元洲,舍不掉十年来相依为命的那个人。所以她选择了赌,选择了老天会不会站在她这一边。可现在好像赌输了,谭元洲,你会怪我么?
    刀锋的寒光刺进眼里,预期的疼痛没有降临,李修杰的身体挡在了身前,他双手颤抖的撑着地,长刀没入了他的后背,但他坚韧的撑出一方天地,让刀尖只能将将抵住管平波的铠甲。鲜血从他口中喷出:“将军……跑……”
    管平波的脑子轰的炸了!去你妈的认命!她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抽出李修杰腰间备用的短刀,当成飞镖掷出。铁骨朵轻蔑的挡开,哑声用不标准的汉话道:“你是个强悍的女人,给你个留遗言的机会。”
    管平波的手握上了李修杰背上那把刀,在她丢短刀的时候,铁骨朵就放开了刀柄。李修杰已经死了,但他保持着撑地的姿势,试图为她挡住所有的袭击。刀柄重如千钧,她一点点的抽出,摆出了防御的姿势。
    铁骨朵眼中闪过欣赏,不过战场上的欣赏太微不足道。他摆动着手里的铁骨朵,吸引着管平波的注意力,果然下一刻,就听到了她的惨叫。另一把刀劈开了她的盔甲,带起了血线。
    战场的活口只剩管平波跟浑身浴血的张金培,铁骨朵好整以暇的吹了声口哨:“这样还能躲过要害,将军,你可惜了。”
    管平波后背一刀深可见骨,连着方才被铁骨朵震到的肺腑,几乎失去了除痛以外的所有知觉。张金培总算被从被上掀下,落在地里,溅起了二尺来高的泥水花。张金培无助的看着两丈外,被长刀指着的管平波。眼泪不知不觉的落下,回忆从脑海中飞快的掠过,悚然发现,跟田威打家劫舍的片段都已模糊,清晰的唯有在虎贲军内的点点滴滴。不知不觉间,有了归宿,有了家。可他再提不起半点救家长的力气,连和李修杰那样为她挡一刀都不能。
    将军……
    管平波没有放弃,她咬紧牙关,握着刀柄翻了半个身,明亮的眸子盯着团团围过来的彪形大汉。这是她的地盘,不该出现的战马跑了足足一日,不可能没有夜不收发现。她还没到穷途末路,只要坚持住,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铁骨朵又靠近了一步,管平波猛的开口:“我投降。”
    几个人皆是一愣。
    管平波强忍着痛苦,尽量用不颤抖的声音道:“怎么?你们不想要回孔彰了么?你们杀了我,孔彰会恨你们的。”
    铁骨朵嗤笑道:“你姘头不是姓谭的么?”
    管平波嘲讽的道:“你眼瞎么?我放着俊俏小生不要,去要个糟老头子。你们杀了他孩子的娘,他必定跟你不共戴天!”
    孔彰不仅仅是姜戎驸马,更是伊德尔的养子。几个姜戎乍听此话,不由迟疑。
    管平波继续游说道:“窦家算计我,我不会放过窦家。你们现在停手,我带着孔彰跟你们回京城。”
    铁骨朵道:“我们凭什么信你?”
    管平波却又抛出个问题:“你们单于会给孔彰封王么?”
    铁骨朵道:“应该吧。”
    管平波虚弱的笑道:“我有王妃做,还干什么土匪呢?”略喘了喘,又道,“孔彰为了我,都不愿离开中原。你们不信的话,去打听打听,当年阿娴留下来的金发箍,是不是在我女儿手上。他这么多年来,日日手把手的教我女儿骑射,是闲的慌么?何况我们还有其他的孩子,只不过藏了起来,不让窦家知道。”
    铁骨朵想了想,从怀中掏出绳索,预备把管平波绑了。他不傻,管平波的话是真是假都不好说,但此刻抓了她比杀了她强,至少她可以做人质,助他们跑回鸿雁军营地。
    突然,一只箭羽破空而来,管平波眼睛一亮,等到了!
    然而铁骨朵亦受了惊吓,提刀向管平波劈来,千钧一发之际,十几只箭羽从天而降,其中两支分别插入了铁骨朵的咽喉与执刀的手腕上!
    如此神乎其技,是孔彰!得救了!管平波绷到极致的弦骤然松开,直接陷入昏迷。
    第215章 援军
    第12章 援军
    今夜注定难眠,年前巡视梅州营送温暖的孔彰在听到官道有异状的时候, 果断带人出击, 救回了管平波二人。尚有意识的张金培强打着精神要求李乐安增援潭州, 孔彰则粗暴的拆开管平波的盔甲, 直接两坛烈酒泼向她后背的伤口。
    管平波被生生痛醒, 孔彰铁钳般的双手卡的她动弹不得:“别动,泥水脏,不清洗伤口会破伤风。”
    管平波痛的险些提不上气, 手指紧紧的攥着孔彰的衣角,断断续续的道:“调骑兵……去潭州……”
    孔彰道:“我知道, 已经去调了。梅州营的步兵立刻登船出发。我们顺水而下, 很快的。谭将军熬过今夜即可。”
    管平波大口的喘息着:“我要回潭州。”
    孔彰道:“你伤太重了。”
    “战场指挥交给你,带我去潭州。”管平波痛苦的落入孔彰怀里, “带我去, 我的手足在那里,是生是死, 我要亲自去救他!”
    孔彰应了一声, 烈酒无情的清洗着伤口,管平波不住的颤抖, 直到伤口有些发白, 梅州营的军医才飞快的缝合,用干净的纱布紧紧裹住。除此之外, 管平波浑身大小伤口无数,孔彰不知道她是否能熬过这一关。几个日夜间, 虎贲军两大支柱生死未卜,孔彰手心里全是冷汗,数条命令从他嘴中发出,往虎贲军各营散去。
    “孔将军。”通讯员小跑了进来,“梅州营全数到位,预备开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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