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九月的夜已有些凉了,李怀瑾的声音也泛着些外间的清冷,可他面上的柔和却是比这屋中的烛火还要暖上几分。他解了身上的披风置于一侧,而后是朝人怀中的小儿看去,此时长安已握住了拨浪鼓。
    李怀瑾原是想取过来,只是未曾想到长安的手小,可劲道却十足,他这一抽竟是未曾抽动…
    霍令仪眼瞧着这幅模样,却是又止不住笑了一回,她打发了杜若等人退下,而后是笑着说道:“你别看他小,可力道却十足,倘若握住了喜欢的东西便不肯放手…”等这话一落,她是又朝李怀瑾看去,口中是又一句:“也不知像谁?”
    李怀瑾自然不会和长安去较这个劲,他见抽不动索性也就由着他去了,只是手却是在人脸上挡了一回,生怕他一个不注意砸到了脸上。耳听着霍令仪的这番话,他便掀了眼帘朝人看去,原是想同人说话,只是眼瞧着烛火之下她笑意盈盈却是比往日还要动人几分,竟让他忍不住失神了一瞬。
    霍令仪的面容一直都是明艳的。
    可如今的这幅明艳却是又添了几分往日未有的风韵,只让人这般瞧着便心神晃荡,纵然李怀瑾再心如古井,可眼瞧着这般却也忍不住晃荡了一回心神。
    屋中烛火轻晃,李怀瑾那双丹凤目好似有暗流涌动一般便这样一错不错地看着霍令仪,他未曾说话,只是眼看着她侧过头避开了他的注视才轻轻唤她一声:“晏晏…”
    霍令仪耳听着这一声缠绵至极的话语,那颗原先就已有些不稳的心神却是又忍不住跳了几回。此时她已侧过了头避开了李怀瑾的注视,可他的目光灼灼,哪里又能真得避开?霍令仪什么话也不曾说,她只是半低着头,眼瞧着那被子上的纹路,任凭那颗心“扑通扑通”跳着,却是过了许久才轻轻应了一声:“我在。”
    她这一声,声调很低…
    可纵然如此却还是能清晰得辨出那声调中的喑哑。
    霍令仪自然也察觉到了,她面上的红晕却是又多了几分,唯恐李怀瑾瞧见,她却是把头埋得更低了。
    屋中烛火轻晃,两人一个坐在床前一个坐在床上,谁也不曾说话,唯有情/欲好似在这空中四溢开来…
    起初霍令仪过了头三月,两人倒也亲热过几回,可自从霍令仪月子大后,未免伤及腹中孩儿,两人平时都是分被而眠,亲热更是不曾有过一回。
    李怀瑾坐在床前,眼瞧着霍令仪低着头却还是掩不住的娇羞模样,他心下一动,眼中的暗流也越发涌动了几分。他朝人伸出手,却是想板正霍令仪的身子,只是他的手刚刚放在霍令仪的肩上,屋中却传来了长安的哭声。
    长安虽然小,可这哭声却尤为响亮,却是让两人都从那情/欲之中回过神来…霍令仪还未曾见人哭得这般厉害过,她此时也顾不得那份羞赧,忙抱着人轻轻哄了起来。
    李怀瑾见得这般便也收回了悬在半空中的手,他眉眼微垂朝人怀中的小儿看去,此时小儿已止住了哭声,唯有眼角还挂着泪,瞧起来好不可怜…许是察觉到李怀瑾的注视,长安便也朝他看了过来。
    他才哭过,那双眼睛却是比先前还要澄净几分。
    李怀瑾看着他这幅模样,又看了看仍旧抱着人轻轻哄劝着的霍令仪,心下竟是头一回生出几分无言的感觉…看来以后还是得和乳母说清楚,还是少让晏晏带孩子,尤其是晚上。
    若不然就晏晏这幅焦急的模样…
    这才带了几日便是这般,要是再日夜看着,日后在她心中,还能有他多少位置?
    倘若让旁人知晓,在外赫赫有名的李首辅此时却吃起了自家儿子的醋,只怕当真该以为白日做梦,荒诞了。
    等到霍令仪终于哄劝住了长安,李怀瑾便开口说道:“好了,你抱了这么久也累了,何况如今夜深了,还是把孩子交给乳母去带吧。”
    霍令仪其实还有些舍不得,可瞧了瞧外头的夜色,的确是不早了。因此她倒是也未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等到乳母把孩子带走,李怀瑾便上了床,他手环着霍令仪的腰肢,另一只手却是替人轻轻按起了胳膊。
    长安如今虽然还小,可份量却也不轻,何况霍令仪抱了一晚上也的确有些累了,等察觉到那胳膊上的酸软被人轻轻化解开来,她索性便倚在李怀瑾的怀中,任由人轻轻按着。
    等按得差不多了——
    霍令仪便睁开了眼,她掀了眼帘朝人看去,察觉到他眉眼之间的疲惫,心下是又泛出几分疼惜。她握住了李怀瑾的手,口中是柔声一句:“好了,你也累了…”等这话一落,她是伸出去去抚平他眉眼之间的折痕。
    李怀瑾倒也由着她,他的手仍旧环在霍令仪的腰肢上,身子却是往后头的引枕靠去,屋中无人说话,却是又过了一会,他才开了口:“令章应该也在回来的路上了。”
    等这话一落——
    他察觉到霍令仪的动作一顿,便睁了眼问道:“怎么了?”
    霍令仪听得这话倒是回过神,她摇了摇头说道一句“没什么”,待又重新替人按起了眉心,她才又跟着一句:“父王怎么说?”
    “我问过岳父的意思,他没有去见令章的打算…”李怀瑾说到这却是又停顿了一瞬,而后他才看着霍令仪继续说道:“只不过真到了兵戈相见的时候,他让我放令章一条生路。”
    霍令仪闻言也未说什么,她只是低垂了一双眉目,手上的动作却未停,却是过了许久,她的喉间才轻轻吐出几个字:“不管如何,他终归是我霍家的子嗣。”
    …
    东宫。
    周承宇端坐在椅子上,他眼瞧着这折子上的内容便越发不顺心,如今父皇重病,朝堂之上的事大多也都交由到了他的手中,可偏偏有个内阁拦在那处,他行事起来自是诸多不便。
    近些日子,他和李怀瑾意见相左的事已越发多了。
    朝堂之上也分成了两派,有支持他的,也有支持李怀瑾的…他们僵持不下,自然便只能把事禀道章华宫。可偏偏他的那位好父皇,却是半点也不给他脸面,每回都驳了他的折子。
    周承宇想到这,心下那股子气更是抑不住,手上握着的那道折子也被他重重掷到了地上,倘若不是李怀瑾如今名不正言不顺,只怕他那位好父皇早就要下旨把他这东宫太子的位置给他了!
    若可以,他真是恨不得现下就杀了李怀瑾。
    可纵然他心中再恨,这些事都不能拿到明面上去做,明面上李怀瑾除了是当朝首辅还是他的老师,大梁推崇尊师重道,即便他是东宫太子也还是得对人客客气气的。
    内侍进来的时候——
    周承宇正好发了一通脾气,眼瞧着人进来,他也未曾遮掩面上的暗沉,连带着声也很是低沉:“何事?”
    那内侍听得这话,心下更是怵得厉害,他也不敢耽搁忙又快走了几步,待走到人前,他是朝人恭恭敬敬打过礼,而后便又跟着一句:“殿下,霍侧妃带了鸡汤过来。”
    周承宇听得这话,面上的阴沉却是又多了几分,什么鸡汤?不过是变着法子想要让他惩治霍令仪。自打林氏去后,霍令德便隔三差五在他耳边说上一回,却是想让他下旨惩治霍令仪一番…当真是无知蠢妇。
    且不说这事是不是霍令仪所为,就算是她所为,不过是一个妾氏,死了便死了。
    难不成他还会为了一颗没有用的棋子而去大费周章?倘若不是因为她的哥哥还有些用处,他早就不想理会这个蠢妇了。周承宇想到这,话也没几分好气:“寻个法子把她打发出去。”
    内侍闻言忙轻轻应了一声,他是又朝人打了一礼便往外退去。
    等走到外间——
    霍令德正由丫鬟扶着立在廊下,她眼瞧着内侍出来忙迎了上去,口中是跟着一句:“张公公,殿下怎么说?”
    内侍闻言便笑着回道:“殿下说了,他今日还有不少折子要批就不见娘娘了,鸡汤就由老奴给娘娘送进去吧…夜深风寒,殿下让娘娘早些回去歇息。”
    霍令德听得这话,面色却有些微沉,她还未曾见到周承宇又哪里肯这样就走?她的母亲无缘无故没了,祖母又不肯见她,她自然得让周承宇替她撑腰…她就不信此事和霍令仪无关!
    她想到这便想开口,只是还不等她说话,身后的丫鬟却是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霍令德话在喉间自是不舒服,她刚想发火,便听到丫鬟轻轻说道:“娘娘,夜深了,您这会进去打扰殿下只怕会适得其反才是。”
    霍令德闻言倒是也跟着思索了一回,是了,如今她进去只怕会适得其反,倒不如明日再来。她想到这便也未再说什么,只是朝内侍又点了点头,而后是让人把鸡汤递给了内侍又说道了几句才由人扶着往外走去。
    内侍眼瞧着人离去的身影,却是摇了摇头。
    倘若不是有那位霍大人,就凭这位霍侧妃的秉性,只怕早就和东宫这些年消失的那些女人一样,消失在这个世间了。他想到这刚想把手中的鸡汤随意处置了,便瞧见一个穿着黑色披风的男人走了过来。
    那男人手上也没提个灯笼,内侍却是瞧了一回才瞧清,待瞧清了,他面上的神色却是一变。
    …
    周承宇眼瞧着内侍进来,只当又是那些女人过来送这送那,他神色微沉,只是还不等他开口便听到内侍轻轻禀道:“殿下,章华宫的那位过来了。”
    第118章
    周承宇闻言, 原先面上的阴沉却是一顿, 就连那原本要吐出的话语也停留在喉间…
    章华宫?
    那来得岂不是?
    周承宇思及此忙道:“快请他进来——”
    内侍闻他话中的郑重便也不敢耽搁,他匆匆应了一声“是”,而后是又朝周承宇打了一礼便往外退去…没过一会,那布帘重新被人打起,却是一个身穿黑色披风的男人走了进来,男人的面容皆掩在那兜帽之中, 一路低着头打外头进来,倒是也窥见不了几分他的面容,唯一能瞧见的也只有他那光滑到不染丝毫须发的下巴。
    等到那布帘重新被人掩下, 他才抬了头。
    屋中烛火原先被风吹得轻轻晃打, 因此男人的面容一时也被照得有些晦暗不明,却是又过了一会, 他的面容才逐渐清晰起来。来人的面容异常白皙,眉眼之间还有几分阴柔,却是一名内侍…周承宇眼瞧着他的面容忙笑着站起身朝人走去,口中是跟着一句:“李公公深夜过来, 可是有什么事?”
    那位被唤作李公公的内侍闻言是揭下了头上的兜帽, 而后便又朝人打了一礼, 口中是道:“咱家可是扰着殿下清修了?”他的声音是内侍独有的尖细声, 尾调微微上扬还透着一股子轻慢。
    周承宇自是也听出了那话中的轻慢, 他向来不喜这些内侍,更不喜有人在他面前这般持大…
    倘若不是如今眼前之人对他还有些许用处,他早就让人把这个没根的狗东西扔出去杀了。
    可惜, 如今还不是适合。
    周承宇想到这,那张温润的面上便又重新挂了个笑,他的眉眼温和,话语也很是客气:“公公说得这是什么话?你可是父皇身边的红人。”他这话说完便伸手请人入座,而后是又亲自替人斟了一盏茶,跟着才又问道:“只是这大夜里的,公公怎么不在宫里伺候父皇?”
    李公公倒也不客气,他接过了周承宇递来的茶却未曾回他的话,待饮用了一口才又半眯了眉眼笑道:“信阳毛尖,真是好茶…”
    等这话一落,他才又拧头朝周承宇看去,眉梢微抬,眼中含着笑意,口中是跟着一句:“这些年,咱家受殿下的照拂颇多,虽说咱家是个没根的,可这该有的良心总归还是得有的…”
    他说到这是把手中的茶盏置于那茶案上,而后才又笑跟着一句:“咱家总不能白白收了殿下这么多好东西,殿下,您说是吗?”
    周承宇手上也握着一盏茶,闻言仍旧是那副温润的面容:“公公客气了,本宫照拂公公,不过是想让公公好生伺候父皇…”他说到这是又叹了口气,等搁落了茶盏,他是又重新提了茶壶却是想给人再续一盏茶:“如今父皇龙体未愈,本宫这心中真是万分不安。”
    两人在这处打着机锋——
    到后头还是李公公先说了话:“咱家也就不跟殿下兜圈子了,殿下可知今日咱家在宫里看到谁了?”
    周承宇闻言倒茶的动作却是一顿,他掀了眼帘朝人看去,口中是问道:“谁?”
    屋中烛火轻轻打晃,那李公公伸手拦了一回周承宇倒茶的动作,眼睛却是一瞬不瞬看着他的面容,声音微沉,倒是越发显出几分神秘的模样:“故去的信王。”
    他这话刚落,周承宇便立时站起身来,他把手中的茶壶置在那茶案上,口中是紧跟着一句:“不可能!”
    霍安北还活着,这怎么可能?
    当日他虽然未曾去边陲,可江亥是他的亲信,这么多年,江亥还从未给他办砸过一件事…霍安北受了那么严重的伤又被扔下悬崖,就算是大罗神仙在世也难保他一条命!他还活着?真是,真是荒诞至极!
    李公公见他这般,那阴柔的面上便露出几分不高兴:“殿下这是在怀疑咱家的眼睛?咱们这些做奴才的最要紧的就是眼明心亮,霍大将军常年进宫,咱家瞧过他这么多回,难不成还能看错不成?”
    周承宇听得他话中的不喜倒也回过几分神来,他重新转回身子朝人看去,口中是安抚似得说道一句:“李公公千万不要误会,本宫,本宫只是觉得这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了些。”一个已经死了四年的人突然出现,这如何不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他重新回了座位,手握茶盏,任凭那茶香四溢…
    可他此时也没了用茶的心情,一口好茶入口却如同牛嚼牡丹一般半点味道也尝不出。
    周承宇把茶盏握于手心,他的心下微微思忖着,却是又过了一会他才拧头朝人看去,口中是又跟着一句:“李公公可知晓他们说了什么?”倘若让父皇知晓当日是他害了霍安北,那岂不是?
    他想到这,那温润的面容在那烛火的照映下却是又惨白了几分。
    李公公先前被人安抚倒也好了许多,此时他重新端坐在椅子上,眼看着周承宇面上的惨白却是又一句:“殿下这是抬举奴才了,那霍大将军是什么人,倘若奴才在那处偷听只怕此时就已没命见殿下了。”
    等这话一落——
    他是又用了一口好茶,而后才又似叹非叹说道一句:“这世上匪夷所思的事还真是不少,死了四年的人都能重新出现,殿下的那些手下也是该好生警警神了…”他这话说完眼看着周承宇越发阴沉的面容却也不敢再造次,便又跟着一句:“咱家今日也只是来和殿下说一声,至于殿下信不信跟咱家也没什么关系。不过——”
    “这位既然回来了,那么那样东西也该重新出现了。”
    李公公说到这便也不再多言,他是把手上的茶盏重新置于那茶案上,而后才又说道:“夜深了,咱家也该回去了…”他这话说完是又朝人一礼,而后便又重新戴了兜帽往外走去。
    等到李公公走后——
    周承宇却是端坐在椅子上迟迟都未曾说话,他的手撑在那扶手上,眉目微沉,薄唇紧抿,心下也不知是在思忖着什么事,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沉声说道:“去找江亥,让他马上过来。”
    殿中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了一声“是”,等到那烛火连着跳了几回,便又恢复了原先的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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