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女人并不难对付,霍令仪也从未把霍令德放在眼中,难对付的自始至终还是那个林氏。先前安清说起的那番话正是她近日一直残留在心头的疑问,太子出行即便是微服,自然也得有随侍跟随于身侧…可偏偏那日太子坠马,随侍无故不见。
    而霍令德和林氏日日待在西山,正好那日出门却救了太子。
    这世间哪有如此巧合的事?
    霍令仪始终觉得这桩事并没有如此简单,只是这一时半会却也探查不出什么究竟。
    李安清却未曾察觉到霍令仪的沉吟,她在听到前话后便点了点头,口中是跟着说道:“姐姐说得是,但凡她还有几分脑子只怕都不会胡乱给您找不痛快。”她想到这心下倒是也跟着松快了几分,口中另又跟着一句:“何况当日霍令德早先出了那么一遭事,别人虽然不说道,可宫中那位只怕却是不舒服的。”
    宫中那位说得自然是周承棠…
    霍令仪却不怎么想,周承棠固然讨厌霍令德,可对她又能生出几分好感呢?不过这些话倒也不必和安清说,即便与她说也不过是让她平白生出几分担心罢了。
    何况周承棠马上就要嫁给柳予安了,想必日后他们相见的次数也不会多。
    大抵是心中放松了…
    李安清余后倒是也不再像先前那般紧绷着了,她一路从淮安过来,路上也未曾好吃好睡,原想着回到家中好好歇息一番却又听到这么一桩事,自然是待不住寻了个话头便急巴巴得过来了。好在如今耳听着霍姐姐这一字一句,她心中是有计较的。
    既如此,她倒也不必太过担心。
    李安清想到这便取过一旁搁着的银箸好生吃了个痛快,余后又与霍令仪说起了不少在淮安遇见的趣事…却是等到日暮四斜才提出告辞。
    …
    夜里。
    锦色斋。
    霍令仪站直了身子,一面是依着许氏的话抬起了胳膊,早些令君的衣裳已着人送去江宅了,如今许氏是在替她量身裁衣,却是打算给她也做一件春衫…霍令仪眼看着母妃这忙前忙后的模样,明艳的面上却是显露出几分无奈。
    等人量好尺寸,她便看着许氏无奈说道:“母妃,我的衣裳还够呢,何况府中养了这么多绣娘,您又何必再费心这些。”
    许氏闻言却也只是轻轻笑了笑。
    她让知夏把尺寸记下,而后才握着霍令仪的手回到了软塌上,跟着是又与她笑着说道:“母妃乐意替你做这些,也费不了多少功夫…”她这话说完是稍稍停顿了一瞬,眼瞧着那由灯罩盖着的烛火,跟着才又轻轻道了一句:“以往你父王在家中的时候,他的衣裳也都是我做得。”
    霍令仪闻言,眼看着母妃面上的神色心下是轻轻一叹,却也不好再说道什么了。
    她只是任由人握着手,待又过了一会,口中才又柔声添了一句:“那您可得记着别在夜里做这些东西,那灯火敖眼得很,您可别坏了眼睛。”
    “傻姑娘,母妃省得的…”
    许氏这话刚落,帘外便传来一串脚步声,没一会功夫,却是穿着绿色袄裙的知秋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是先朝两人恭恭敬敬打了一礼,而后是双手捧着一道折子弯了身子奉了过去,口中是跟着一句:“这是宫里着人送来的,说是安平公主生辰,打算请郡主三月初三一道去东郊别庄赏景吃宴。”
    她这话一落——
    屋中一时却无人说话,到后头还是霍令仪先回过了神。她伸手接过了知秋手中的折子翻阅起来,上头笔迹的确是周承棠所书,与知秋先前所言也没有什么差别…她也只是这样看了一眼便合了手中的折子。
    许氏见她抿着红唇不曾说话,便也拧着眉心说了话:“等到那日,不如你寻个借口推脱不去…”虽说安平公主和晏晏自□□好,可如今安平公主与信芳已定了亲,这个中情分自然是与往日不同了…何况近些月余,城中流言四起,那毕竟是天家的女儿,她委实担心晏晏会受欺负。
    霍令仪先前的确是在心下思衬着该不该去…
    当日元宵节,柳予安看过来的那几眼,旁人瞧不见,周承棠却必定是瞧见了的…她想起那日周承棠阴沉的面色,若不是那会尚还在宫中,又有百官、贵女在场,只怕她早就掩不住那一身脾气了。
    说到底…
    周承棠毕竟是天家贵女,她若真想撕破了这一层脸皮,如今于她而言却是也没有多少好处的…因此霍令仪这心下的确是有几分踌躇的。
    只是耳听着母妃话中的担忧,霍令仪倒是回过神来。
    她拧头朝母妃看去见她面上也是一副担忧至极的模样,霍令仪深深吸了一口气,等把心中那一番紊乱的思绪稍稍平复了些才握着母妃的手。她缓和了面上的神色,口中也跟着温声一句:“您别担心,不过是一个生辰宴罢了…”
    周承棠既然亲自给她下了拜帖又怎么可能会让她推脱不去?何况她若是当真不去,到得那日也不知又该传出什么样的话来了…
    霍令仪这话说完似是又想到什么,便拧了头朝知秋看去,口中紧跟着一句:“这帖子家□□来了几份?”
    知秋听她这般问便答道:“先前门房送来的时候,奴瞧她手上还握着一份,样式与您手上的这道折子也没什么差别…”她这话说完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是又一句:“奴后来瞧了一会,她是朝零星斋的方向去了。”
    零星斋是霍令德所居之处。
    这么说来,周承棠却是给霍令德还送了一份帖子…
    霍令仪闻言也未曾说话,她只是掀了一双眉眼朝那烛火看去,屋中烛火依旧通明,而她紧抿着红唇,面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神色…原本按着周承棠的脾气只怕对霍令德是瞧也瞧不上一眼,如今这幅模样,只怕是做于她看的。
    她想到这握着折子的手是又收紧了几分…
    看来这三月初三,她还当真是避不过去了,只是不知道周承棠究竟是要做些什么事了。
    …
    容安斋。
    林氏正依着烛火坐在软塌上看着书,耳听着外头的动静,却是又过了一会,等到那帘子被人打起,她才笑着抬了一双眉眼朝来人看去…眼瞧着霍令德紧蹙的眉心,她似是一怔,而后便放下手中的书籍朝人伸出手,口中是跟着柔声一句:“好端端得这是怎么了?谁惹咱们三姑娘不高兴了?”
    霍令德听到林氏这句,便又快走了几步。
    等走到林氏跟前,她才满脸不高兴得把手中的折子递给了林氏,口中是紧跟着一句:“母亲,我不想去。”
    林氏闻言也未曾说道什么,她是接过了霍令德手中的折子翻阅了一番,而后才抬了一双眉眼朝霍令德看去,眉眼温和,声调也极为柔和:“公主能给你下帖子,这是好事…”她这话说完是握着霍令德的手让她坐在了身边,跟着是又一句:“这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你怎么倒不高兴了?”
    霍令德听着她这话,面上的不虞却是又多了几分。
    她原先对周承棠做了那样的事本就不得她喜欢,前些日子她和母亲去宫中的时候,周承棠也在…若不是那回皇后娘娘在上头看着,只怕这位安平公主就要当众给她没脸了。可即便如此,当日离去的时候,周承棠还是居高临下俯视着她,话里话外都是道不尽的冷嘲热讽。
    霍令德想到这,前几日才修缮过得指甲便又忍不住压进了手心的皮肉。
    她不喜欢周承棠,一点都不喜欢她…
    这个女人就和霍令仪一样惹人讨厌,只要每每想起她,霍令德就免不得会想起当日在柳予安面前,她被周承棠狠狠打偏的脸颊,想起自己在西山那一段委屈至极的日子。何况周承棠明明也不喜欢她,今次却给她下了这样一道帖子,等到了那日谁会晓得她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保不准又要当众给她落脸面。
    她只要想到这心下便生出了几分怯意,自然更加不想去了。
    林氏看着霍令德面上未加掩实的踌躇和担忧,自然明白她心中是在担心什么…她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挥了挥手,让云开领着那一众丫鬟退了下去。等到屋中人都走了干净,她才握着霍令德的手柔声说道:“傻丫头,你可是怕安平公主当众落了你的脸面?”
    霍令德闻言虽然不曾说话,可面上的神态却已显露了出来。
    她自然是怕的,周承棠就是个疯女人,偏偏还有着那样的权势地位,她即便再不喜欢却也没有丝毫办法。如今她好不容易才成为这燕京城中的焦点,成为那些贵女争先恐后想要交好的对象,若是她被周承棠落了脸面,只怕如今她所拥有的这些又得化作虚无。
    她想到这,袖下握着的指根便又收紧了几分。
    林氏见霍令德这般是握了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而后是柔声与她说了话:“先前母亲已替你打探过了,除了你,霍令仪那处也收到了安平公主的帖子…”她这话说完看着霍令德比起先前又折起了几分的眉心,却是又跟着一句笑语:“往日安平公主和霍令仪的关系的确不错,可傻姑娘,如今这一切可都变了。”
    变了?
    霍令德听得这话,一时之间却有几分怔楞。
    可也不过这一瞬,她便回过神来…是了,她即使远在西山却也知晓这燕京城中对安平公主和柳予安的婚事传得很是热闹。即便到了如今,这城中还有不少人在议论霍令仪和安平公主的事。她想到这,先前萦绕在心下的疑惑尽数消减,眼中也跟着化为几分清明。
    林氏见她面上的神色便知晓她已是想明白了,她也未曾松开霍令德的手,依旧柔声说道:“我私心瞧着那位柳世子却是当真喜欢霍令仪的,女人之间最是容不得这样的事,即便安平公主和霍令仪往日有着再好的关系只怕也会因为这桩事给消磨个干净…”
    何况她们这些人哪来什么真的交情?不过都是各取所需罢了。
    “安平公主虽然不喜欢你,可她更不喜欢霍令仪…如今给你们二人下帖子,只怕也是想拿你去压一压霍令仪的风头。”
    霍令德听闻这一句却又忍不住折了眉心,只不过她终归也未曾说道什么…这两人虽然她都不喜欢,可若是能压一压霍令仪的风头,她心中却也是高兴的。原本以为她成了太子侧妃,霍令仪必定会对她诚惶诚恐,可谁曾想到那个女人却还是往日那副样子。
    偏偏她还拿她半点法子也没有。
    若是周承棠出手的话,那么即便是霍令仪那又如何?面对天家的权势,还不是让她做什么就得做什么。
    霍令德想到这,先前紧蹙的眉心也跟着消散开来…
    她心中倒是有些期待三月初三了。
    林氏看着霍令德面上未加掩饰的笑意,却也不曾拦她,只是柔声与她说着话:“虽然如此,可你也要记着不能平白给人当枪使…你那位长姐可不是傻子。”
    霍令德闻言倒是也点了点头,霍令仪那个女人远比她想象得可怕多了。
    这大半年来,霍令仪轻飘飘的几句话、几桩事却害得她和母妃沦落到这种地步,若不是——霍令德想到这便又拧头朝林氏看去,口中也紧跟着一句:“母亲,太子究竟是为什么要许我侧妃的位置,我明明…”
    林氏听得这话,立时就变了脸色。
    她忙伸手堵住了霍令德的唇,又见四周无人才松了一口气,只是面色却依旧不好,连带着声调也很是低沉:“这话以后你不许再说,你只要安安心心得当你的侧妃就好了…”她这话说完看着霍令德尚还带着些惶恐的面色,却又放缓了几分语气,她的手一面轻柔得拂过霍令德的头发,一面是跟着柔声一句:“傻姑娘,你要相信母亲,母亲是不会害你的。”
    霍令德看着烛火下林氏的面容,心下虽然还有几分害怕,可终归也未再说道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轻轻应了“是”。
    等到霍令德走后——
    林氏却依旧未叫人进来伺候,夜色深沉,晚风拂过外头的枝丫,而她看着那跳跃不止的烛火,却是想起当日那人与她说起的话:“本宫可以许你一切你想要的东西,不过,林氏,你得帮本宫一个忙…你可愿意?”
    那个时候,她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下来。
    可是如今夜深人静,她却免不得想了一回,当日霍安北的死真得是因为战火吗?
    第58章
    三月初三,正是一个大好晴日。
    昆仑斋中, 林老夫人坐于高位上, 她眼看着底下站着的两个孙女, 一个明艳如牡丹一个清丽如芙蕖…倒是让她一双眉眼也跟着泛开了几分遮不住的笑。她把手中的茶盏往一侧的茶案上一搁, 而后是开口说了话:“今儿个安平公主生辰, 想来去那的也有不少贵胄门第。”
    她这话说完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而后是看着霍令仪继续说道:“晏晏, 令德往日得罪过安平公主又鲜少参加这样的宴会,到那的时候你记得多帮衬着些。”
    林老夫人这话一落, 霍令德低垂的那张面容上还是忍不住闪过几分暗沉,袖下的指根也紧紧握着…这话说得好听,其实不就是在说她往日没见过这样的世面,得让霍令仪多提点着些,没得她在那头出了差错。
    她心下不舒服,只是想着上回母亲说的那些话,霍令德袖下紧攥的指根便也跟着松开了…真到了那处, 谁丢脸还不知道呢。
    霍令德想到这心下思绪倒也渐渐放平了几分, 面上的那几抹暗沉也跟着消散了不少,唇角还忍不住闪过几分讥笑。不过不管霍令德心下是怎么想的,此时她仍旧弯着一段脖颈扮得一副乖巧, 等朝人打了个礼便又柔声说道:“祖母放心,孙女都记下了,孙女一定会好好跟着长姐,绝对不会出差错的。”
    霍令仪闻言倒也未说什么, 只是与林老夫人打了一个礼,口中应了声“是”,旁话却也未再多言。
    林老夫人见她们这般,面上的笑自是越发浓郁了几分。
    因着时辰快至,她便也不再多说旁话只是又嘱咐了两人几句就让她们出去了。
    …
    等到了影壁那处。
    霍令仪刚由杜若扶着坐上了马车,车帘尚还未曾落下…霍令德便由丫鬟扶着走了过来,她的手撑在那锦缎车帘上,一双俏丽的双眼是先瞧了一遭马车里的装扮。
    越瞧,她心下就越发觉得不舒服。
    虽说前些日子祖母也给她重新备了一辆马车,用度较起以往也算得上是极好的了,可比起霍令仪的却还是不如。
    霍令仪的马车是当年霍安北还活着的时候,由他亲自命人打造得,不仅用料皆为上乘,马车瞧起来也尤为宽敞…除去那香案、柜橱,只怕再坐上四个人也不显拥挤。
    她想到这,那双清丽的眼中便止不住显露出几分钦羡和嫉妒。
    霍令仪先前已由杜若扶着坐好,她眼看着霍令德拦在外头也不曾说道什么,等接过杜若奉来的茶盏用了口热茶后,她才不咸不淡得开了口:“三妹有事?”她说话的时候,一双桃花目就这样看着站在车外的霍令德,只是眼中却没什么情绪,声调也没什么起伏,全然是一副没把她放在眼中的模样。
    霍令德在听到霍令仪出声的时候便已回过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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